少年又低头看了看自个怀里那一盆木芍药,想了想,竟然伸手将剩下那一枝胭脂红的花也折下来,塞给师雨浓,道:“这朵也送与你了。”
他说完,转身便匆匆走了,剩下师雨浓拿着两朵花傻乎乎地站在原地,怔了半天,才想起来什么,一边冲他招手,一边高声问道:“谢谢你!敢问公子名姓?!”
但是那少年去得远了,只留下一抹清瘦的背影,绕到巷子后面去了,师雨浓没得到回应,一头雾水地嘟囔道:“这人好生奇怪,平白无故送我什么花?”
萧如初抿着唇小声地笑,揶揄道:“你不喜欢么?”
师雨浓笑眯眯地举起手中的芍药花,左看右看,美得很,道:“喜欢呀,多漂亮!我得回家用水养起来。”
师景然看着自己的傻妹妹,无奈极了,没好气地道:“傻乐什么?两朵花罢了,有什么可高兴的?自家花园里面开了那样多,也没见你去瞧过几回。”
师雨浓撅了撅嘴,反驳道:“这不一样。”
师景然心里一惊,自个的傻妹妹不会真的想了些什么罢?早知道就不带她出来了,后悔之余,正欲说些什么,却听师雨浓又笑嘻嘻道:“这可是两朵不一样的花,咱们后花园可没有长这样的。”
师景然:……
看来他之前说的没错,缺心眼就是缺心眼,罢了罢了,还是赶紧带回家去,免得着了人家的道儿。
一番寒暄之后,师景然便向萧如初两人道别,师雨浓还有些意犹未尽,不肯回去,但是她毕竟拗不过自家三哥,被无情镇压之后,果然老实了,又恋恋不舍地向萧如初道:“萧姐姐,等明日我便着人去贵府,咱们一道去淮州玩儿。”
萧如初笑着答应下来,两方这才终于别过,各自回府了。
夜色笼罩下,道路两旁的行人也逐渐散去,唐怀瑾打着灯笼,笑问道:“夫人今日游玩得可还尽兴?”
萧如初点点头,道:“庙会确实好玩,俱是些从前没见过的新鲜热闹。”
唐怀瑾轻笑一声:“夫人喜欢便好,听说一年有好几次庙会,日后咱们可以再来看。”
萧如初笑而不语,唐怀瑾不解其意,疑惑道:“夫人怎么了?”
过了一会,萧如初才悠悠然道:“咱们不如来说一说,那魏紫的主人?”
唐怀瑾先是一愣,尔后轻笑摇头,语气中带着几分无奈和宠溺,道:“夫人想知道什么,尽管问便是,我定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听了这话,萧如初便也不同他客气了,开门见山地问道:“你认识她么?”
唐怀瑾道:“只见过一回,那是两年前的事情了,我也并不知道她的名姓。”
“如何认识的?”
唐怀瑾想了想,道:“是当初谈生意,其人有求于我,在酒楼设宴,请了这女子前来弹琵琶,席间有人说起她的来历,便偶然记下了。”
他说到这里,又含笑问道:“夫人还想知道什么?”
什么话都让他说尽了,萧如初颇觉索然无味,又有些下不来台,便没好气道:“没有了,我如今不想知道了。”
唐怀瑾笑吟吟道:“夫人说了算,都依夫人的。”
三人打着灯笼,踏着微光,还有深夜时候泛起的露水,一路朝唐府去了。
回了明清苑,夜已经深了,玉缀几人迎上来,七嘴八舌地笑问道:“小姐今日玩得可还好?”
“听说庙会上有耍灯玩的,好大个狮子灯,小姐看了么?”
便是疏桐也小声问道:“听说还有唱戏的?”
萧如初都一一回了,又让南乡取出买的小玩意来,让她们拿去分了,众人皆是惊喜异常,连忙凑过去看,萧如初走了大半宿,不觉有些疲累,便回了正房。
屋里点着灯火,唐怀瑾正在榻边摆弄什么,见她进来,便招了招手,示意萧如初过去。
“你在做什么?”萧如初好奇地看着他手中的东西。
唐怀瑾笑了笑,动作轻柔地将那物什展开来,那东西原来是细细的竹枝编的,他将每个角固定住,却原来是一盏灯的形状,颇是精巧。
那灯做成了八角宫灯的模样,四周是镂空雕花的竹片,当中插着一枝短短的蜡烛,唐怀瑾小心地将蜡烛点燃之后,暖黄色的光芒便自那雕花的缝隙中漏了出来,投在墙壁上,仔细一看,每一块竹片上的花样还都各异,梅兰竹菊,十分精致。
唐怀瑾笑道:“夫人不是想要花灯么?我特意去看了看,也就这一盏最为别致,夫人喜欢不喜欢?”
萧如初伸出手去,在那镂空的雕花跟前遮了遮,明灭不定的烛光便落在她的手心,在指尖跳跃着,她愣了好一会,才慢慢道:“喜欢。”
唐怀瑾终于满意了:“夫人喜欢就好。”
萧如初想了想,从袖袋中取出一个小小的白玉扇坠来,道:“这个是给你买的。”
唐怀瑾的目光落在那扇坠上,是一只玉白色的小葫芦,只有拇指那么大,在暖黄的灯光下,显得格外漂亮,他接过那扇坠,忽然笑了:“我有一个扇坠呢。”
骤闻此言,萧如初不觉生出几分失望来,唐怀瑾起身便出去了,不多时回转来,将手心展开,递给她:“夫人看。”
他的掌心正放着一个小小的桃核扇坠,刻的是一条小鱼形状,下面的绦子编得有些粗糙,萧如初一眼便认出来,惊讶道:“这不是我丢的那个扇坠么?”
第82章
“这扇坠怎么在你这里?”
萧如初诧异极了, 尚记得她头一回去大悲寺上香的时候,在山上的走货郎那里买了一个小小的桃核扇坠,后来不知怎么找不见了,她找过几回, 都不知所踪, 便以为丢了,还觉得有些遗憾, 不成想, 如今竟然又在唐怀瑾这里见着了。
唐怀瑾摇了摇手,笑吟吟道:“是我拾到的。”
他的手心里, 那颗桃核表面被雕琢得光滑无比, 就连边缘处也被细心打磨过了,擦了桐油, 呈黄褐色,在烛光下折射出温润的光芒,萧如初惊讶叹道:“当真是……巧。”
唐怀瑾却笑而不语, 其实并不算是巧,那一日萧如初走后,他便特意从禅院也跟了过去,只这么远远看着,直到萧如初见到了她那两个丫鬟,这才原路返回,路上便拾到了这么一个小玩意。
红色的绦子也算十分显眼,那一条路也就他们方才走过, 略微推算便知,这扇坠定然是萧如初落下的无疑了。
夜色渐深,恰闻屋角传来更漏的声音,萧如初抬起头来,这才惊觉,时辰已经很晚了,就在这时,正房的门被敲响,玉缀压低了的声音从外面传来,提醒道:“小姐,夜深了,该歇息了。”
萧如初应了一声,门便被推开,玉缀与玉露两人捧着热水和茶盏进来,伺候了两人洗漱干净,玉缀正准备上前替萧如初卸发钗等饰物时,唐怀瑾看了看,突然开口阻止道:“我来便可,你们先下去罢。”
玉缀两人对视了一眼,连忙应是,便又捧着杯盏和水盆出去了,房间的门吱呀一声轻轻合上,在寂静的房间中显得十分响亮,不知为何,萧如初突然生出几分紧张来,她坐在妆台前,抬眼看向那一面打磨光滑的菱花铜镜,借着暖黄的烛光,镜中映出了女子清秀的容貌。
过了一会,那铜镜一角又映出了另外一个人,唐怀瑾的脸在上面一闪而过,紧接着,便是他鸦青色的袍角拂过,萧如初感觉头上紧紧绾着发髻的簪子被碰了一下,那感觉很奇怪,明明都是别人的手,却不知为何,就是与玉缀和玉露两人都不一样似的,她心里就仿佛蹲了一只猫,那猫还在不停地挠着爪子,令人坐立难安。
随着簪子轻轻抽出的动作,萧如初的手骤然握紧了,甚至渗出微微的汗意来,发丝松散,滑落下来,修长的指尖轻轻拨弄着那些细滑柔软的青丝,那人似乎不惯做这些事情,指尖轻轻擦过发根,带来一阵奇怪的酥麻感。
就在他欲伸手拿起妆台上的桃木梳时,萧如初忍不住道:“还是我自己来罢?”
骤闻此言,唐怀瑾的声音里带上了几分不易察觉的失望,道:“方才弄疼夫人了?”
萧如初抿了抿唇,低声道:“没有。”
唐怀瑾松了一口气,从她手中接过梳子,道:“还是让我来罢,为夫人梳发,也是趣事一桩。”
罢了罢了,随他罢,萧如初放开手,果然任他取了去,梳子的齿列轻缓地梳过长发,有一下没一下的,她不禁看向面前的菱花铜镜,微微侧头,唐怀瑾的脸便映在了镜中,略微有些模糊,但是仍旧能看得出他神色十分认真,微微垂着眉眼,目光专注,如同在看什么珍奇的宝物一般。
萧如初手中渗着汗,好容易梳完了,唐怀瑾意犹未尽地放下梳子,似乎没有尽兴一般,萧如初生怕他再说点什么,立刻站起身来,照例往床边走,但是没走几步,突然又顿住了。
“夫人。”身后传来唐怀瑾的声音。
萧如初回过头去,果然见他面上露出几分似笑非笑的神色,语气轻微,问道:“我还回去东厢睡么?”
他的语调轻轻上扬,萧如初面上不由自主一热,尔后才故作镇定,道了一句:“我不惯睡外面。”
唐怀瑾立刻笑弯了眉眼,纵容道:“那我睡外面,也是一样的。”
事到如今,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萧如初索性爬上床去,拖起被子,将整个人从头到脚都盖了起来,她在被窝里睁着眼睛,眼前是一片小小的黑暗,但是全身的注意力都留在了外面。
她能听到那人轻微的脚步声,还有吹熄蜡烛的声音,然后过了一会,便是旁边的被子轻轻扯起的幅度,萧如初身子紧紧绷起,兀自警惕着,如同一只受惊的小兔子一般,仿佛下一刻就要蹦起来逃离这里。
原本看似安全的被窝就仿佛长满了刺人的茅草似的,使得她浑身不安,就在萧如初紧张无比的时候,突然,旁边伸过来一只略微冰凉的手,轻轻抚在她的额上。
萧如初低呼一声,吓得差点从被窝里面钻出来,然后便听到了一个含笑的声音:“夫人,你很热吗?”
萧如初这才惊觉自己额上微微渗出了汗,原本便到了夏日,天气已经开始逐渐热起来了,此时虽然是夜里,但是捂着被子,也是在有些过于暖和了。
她轻轻咬着下唇,闷闷地道:“我不热。”
唐怀瑾笑了一声,然后轻叹了一口气,语气温柔:“夫人,别热坏了,把头伸出来罢?”
萧如初的声音在被子里捂着,显得有几分瓮声瓮气:“我惯常缩着头睡觉,不喜欢伸出来。”
“这样啊,”他看似在自言自语道:“那好吧,夫人喜欢就好。”
萧如初略微松了一口气,然而那一口气还没松完,下一刻,另一个头便凑了过来,高挺的鼻梁轻轻蹭过她的脸颊,噗嗤带着笑唤她道:“夫人?”
萧如初惊得一口气鲠在喉咙,差点没呛住自己,她的脸骤然通红起来,所幸在黑咕隆咚的被窝里面,也不怕被看见,羞恼道:“你做什么?”
她话音刚落,便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擦过她的皮肤,轻轻柔柔,带着几分痒意,萧如初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那是唐怀瑾的睫毛。
他距离她很近。
近到甚至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还有自己的砰砰的心跳,如同擂鼓一般。
温热的气息吐在她的脸上,带动得那一双睫羽轻轻颤抖起来,萧如初深吸一口气,正想说话,下一刻,唐怀瑾就仿佛知道了她的意图似的,暖暖的温度压了过来,轻轻蹭过她的唇角,如同一只轻盈的蝴蝶。
萧如初的呼吸顿时滞住了,心跳声音大到她几乎有些耳鸣的地步,脑子嗡嗡的响着,仿佛煮了一锅沸水似的,令她头晕眼花。
紧接着,湿润而温热的物什扫过来,带着一点点那人特有的气味,就像萧如初从前在他衣襟上闻到的,恍若春日青草晒干的青涩气息。
“唔……”
他的笑声在被窝小小的空间漾开来,过了一会才移开,低声道:“傻夫人,这个时候不要说话呀。”
萧如初通红着脸,十分难为情地往下蹭了蹭,埋在了他的脖子里,然后她又嗅到了那股气味,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好闻,就像……就像是曾经在梦里盛开过的花一般。
她迷迷糊糊地想,若是可以,她要试一试调配出这一种香来,取个什么名儿才好呢?
黑暗中,那人的声音无奈极了:“夫人,不要走神。”
“太热了,你退开些……”
“不然咱们还是把头伸出去罢?别闷坏了。”
“……我不,那你自己出去罢。”
“可是夫人……”唐怀瑾的声音里带着几分促狭的笑意:“你都喘不上气了呀。”
“我没有!”萧如初又羞又恼地道。
“好罢好罢,没有没有。”他温声哄她。
……
夜静如水,一抹莹白的月光自窗隙间洒下,落在床前,一点急促的喘息声响起,一只纤白的手骤然伸出来,死死掰紧了床沿,细长的月光落在皮肤上,泛起一点微亮的光。
紧接着,另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跟着伸出来,覆盖在那纤白的手背上,动作轻而有力地将她翻过来,十指紧紧扣住,那纤白柔软的手指挣扎起来,在月光下恍若一条被抛上了岸的鱼一般,轻微而无力,动作渐渐弱了下去,覆盖在手背上的那只修长的手自始至终都紧紧扣着,不肯放松半点。
过了许久,室内安静下来,女子的声音里带着几分绵软和委屈:“热……”
男子好声好气地哄她:“那咱们出去罢?”
“我不……”
“那……不出去?”
“热……”
“……”
那人好气又好笑地道:“夫人,你这是要我的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