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如初道:“好, 我明白了。”
眼看天色不早, 那两名小厮又催促几声,师雨浓这才回去了, 萧如初与唐怀瑾一并回了客栈,街道两旁有零星的灯笼次第亮起,行人渐渐少了下来, 不远处传来孩童嬉笑打闹的声音,还有犬吠之声,妇人呵斥,并着河水流淌的声音,混杂在一处,平静而充满了趣味。
萧如初听了一会,仿佛是走了神,正在这时, 旁边的唐怀瑾说了一句什么,她没听太清楚,愣了愣:“什么?”
唐怀瑾笑道:“夫人觉得淮州如何?”
萧如初想了想,道:“头一回来,觉得这儿比洛京新鲜。”
唐怀瑾摇摇头,道:“我问的不是这个意思,”他顿了顿,又问:“夫人喜欢淮州么?”
萧如初微怔了一下,才道:“喜欢。”
唐怀瑾笑起来,道:“不如日后,我们来淮州居住,如何?”
“来这里?”萧如初目露惊讶。
唐怀瑾点点头,笑道:“我也不过是这么一想,倘若夫人喜欢,咱们便在淮州买个小院子,住下来,定居于此地。”
听了这话,萧如初不免露出几分意动来,她确实是喜欢淮州城,这座古城的江南水乡气息尤其浓郁,气候适宜,倒不失为一个定居的好地方。
唐怀瑾见她没有立刻回绝,便知她在犹豫,也不催促,两人一路回了客栈,直到用晚膳的时候,唐怀瑜才回来,他约莫是奔波了一下午,累得够呛,几杯冷茶灌下去,才喘过气来。
萧如初道:“四弟用过晚膳了么?”
唐怀瑜连忙摇头,萧如初便吩咐跑堂小厮又取来一份碗碟,唐怀瑜嘻嘻一笑,感慨不已:“还是嫂嫂疼我。”
闻言,唐怀瑾立刻放下筷子,抬眼看他:“事情办得如何了?”
唐怀瑜脸一僵,声音不由小了许多,道:“没……没什么线索……”
这时,碗筷被摆了上来,他眼巴巴地看着,赔笑道:“哥……这……我能吃么?”
唐怀瑾笑了一声,轻嘲道:“吃,怎么不能吃了?”
他说着,甚至夹了一筷子菜,轻轻放进唐怀瑜面前的碗里,温柔地叮嘱:“吃罢,多吃点,你哥疼你。”
唐怀瑜:……
看着自家哥哥面上的微笑,他突然觉得后脖子一凉,干巴巴一笑,心里差点打自己两嘴巴,让你管不住嘴,瞎说话。
一顿饭没滋没味地吃完,唐怀瑾搁下筷子,唐怀瑜总算是松了一口气,然而气还没松完,便听他道:“明日你去一个地方,若是办成了,咱们这一趟算是稳妥了。”
听了这话,唐怀瑜好奇道:“什么地方?”
唐怀瑾想了想,没有直接说,只是道:“明日你便知道了。”
第二日一早,唐怀瑜便又被打发出去了,及至中午,萧如初听见房间门被敲得咚咚响,整个门都震动起来,可见来人心情之急切。
玉缀连忙过去开门,一见到门外那人,吓了一跳,掩唇惊叫道:“四少爷,您这是怎么了?”
唐怀瑜一身灰尘,形容颇有几分狼狈,头发上还沾着茅草屑,活像从鸡棚里面钻出来似的,与往常整洁的模样大相径庭,他匆匆道:“我哥呢?”
玉缀让开身,道:“姑爷正与小姐下棋呢。”
唐怀瑜点点头,进了房间,果然见唐怀瑾与萧如初二人在窗榻上坐着,面前摆了棋盘,黑白子分明,唐怀瑾笑道:“夫人,该你了。”
萧如初落子之后,这才转头看了看唐怀瑜,一怔,道:“你这是从哪里回来?”
唐怀瑾也跟着看过来,忍俊不禁道:“你莫不是掉到坑里去了?”
唐怀瑜尴尬道:“被狗追的……”
唐怀瑾笑出了声,悠哉地收起了棋子,道:“让你带几个人去,你非要逞能。”
唐怀瑜却道:“人多手杂,反而不好办事。”
萧如初疑惑地看看他,又看看唐怀瑾,道:“你们做什么去了?”
唐怀瑜迫不及待地从怀里摸出一个物什来,放在桌上,喜滋滋道:“可算是带回来了,为了它,我今儿差点没栽在那山里头。”
萧如初定睛一看,那是一块灰白色的石头,上面泛着斑驳的黄褐色,棱角分明,边缘锐利,除了颜色有些异于普通石头之外,倒是看不出什么特别的。
她好奇道:“这是什么?”
唐怀瑾见了,笑道:“夫人不妨猜上一猜。”
听罢这话,萧如初便伸出手去,将那石块拿起来,发现入手极重,完全不像一块石头的重量,她惊讶道:“这……”
这种情况,她曾在书上看到过,只是还是第一次见,不由猜道:“是矿石么?”
唐怀瑾笑了,道:“夫人真厉害,这确实是矿石。”
他说着,从萧如初手中接过来,举起看了看,道:“是银矿。”
唐怀瑜抱怨道:“为了这块石头,我可是被一条狗追了大半个山谷,差点从山上滚下来,不过,若是没有亲眼看见,我倒真的不敢相信……”
他说着,又将目光投向了那块石头,道:“现在该如何处理?”
萧如初仿佛是明白了点什么,恍然道:“这便是……唐府在淮州做的事情?”
“私采银矿。”唐怀瑾将那矿石轻轻放下,道:“按照我朝律法,当徒三年,流二千里。”
房间里瞬间寂静下来,过了一会,唐怀瑜的声音轻飘飘地响起:“妙极了,真是迫不及待想要看看唐府那一群人的嘴脸了。”
唐怀瑾沉思片刻,道:“此事你不必插手了,等过些日子,我们返程回洛京便是。”
“好罢好罢。”唐怀瑜伸了一个懒腰,打个喷嚏,又看看自己一身的泥灰,嫌弃道:“我先回房了。”
唐怀瑜走后,萧如初若有所思道:“你早就知道了?”
唐怀瑾笑眯眯地道:“夫人指的什么?”
萧如初并不说话,只是看着他,微微抿起的唇角泛着一点笑意,显然是了然,唐怀瑾笑了出声,道:“什么都瞒不过夫人。”
他顿了顿,又点头道:“不错,我来淮州前,确实有一些消息,夫人可还记得,唐府的秋声园?”
萧如初愣了一下,不防他突然提起这事情来,一说到秋声园,她立刻便想起那园中住的那名老妇人,迟疑道:“记得……”
“那名老妇人是唐府曾经的下人,”他说着,又补充道:“算得上是老仆人,知道不少唐府从前的密辛。”
萧如初听着这话,显然那名老妇是前唐府主人家的下人,她之前便觉得疑惑,唐高旭在谋夺了亲兄长的家产之后,为何还要留着一个下人,如今唐怀瑾再提起,她忽然便明白了什么。
果不其然,唐怀瑾斟酌着道:“夫人大概是不知道,其实唐家往前面数数,可以追溯至前朝,夫人猜猜,那会儿的唐家祖先是做什么营生的?”
这哪儿能猜得准?萧如初摇摇头:“是什么?”
唐怀瑾笑道:“乃是一窝草寇。”
萧如初惊奇,无论如何她也想不到,唐家从前竟然是做土匪的,她情不自禁地又打量了唐怀瑾几眼,身形清瘦修长,但是怎么看都是一介斯文书生的模样。
见她这般,唐怀瑾不由好笑道:“夫人在想什么?”
萧如初微窘,他接着道:“当时的唐家祖先,在一处名为燕子峰的山头做了十来年的草寇,后来前朝覆没,新朝建立,眼看匪寇并非长久之计,便又下山做起了正经营生,走南闯北,贩卖起货物,很快便富裕起来。”
“而只有几乎无人知道,燕子峰才是唐家人发家的秘密。”
“燕子峰下埋藏着一座银矿,但是由于我朝有律令,一切矿产皆为官府所有,禁止民间私自开采,一经发现,抄去家产,并主事人鞭笞一百,徒三年,流二千里,若情节严重者,徒十年,流三千里。”
他不疾不徐地道:“唐家祖先自从家业有了起色之后,便低调行事,轻易不会提起此事,偌大一个银矿,倘若当真上报官府了,自然是舍不得,这事情便当做一个秘密,只传给嫡子。”
“但是家父是个心软和善之人,藏不住事情,否则一介下人,也不能得知这等密辛了,再加上他认为唐府已经家世雄厚了,不必再指望着这银矿,子孙后代也能砥砺奋进,自创前程,倒不如将其上报给官府,也好捞得一个名声,谁知走漏了风声,叫唐高旭无意间听到了这件事情,但是他不知银矿究竟在何处,左思右想,逼问家父,两人起了争执,于是,唐府当夜便起了一场大火。”
说到这里,唐怀瑾拈起一枚棋子,看了看,落在棋盘中,道:“那名老妇,却因此逃过了一劫,一直拖到去年,才把银矿所在之处告诉了唐高旭。”
萧如初倏然一惊:“所以,你才会在去年走商之时,遭遇劫匪?”
唐怀瑾一笑,微微弯起的眼睛里泛着冷芒:“没错,那老妇担心唐高旭会痛下杀手,知道自己活不长久了,便又将事情原原本本告诉了我。”
萧如初蹙眉:“你去走商之前,便已经知道了这事情?”
“夫人猜得真准,”唐怀瑾笑道:“我不过将计就计罢了,只是……”
他说着,又笑了起来,阳光从窗户外透进来,将他的侧脸边缘勾勒出俊美的线条来,他轻轻一叹:“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叫我遇见了夫人,否则……只怕唐家日后覆没了,也不知道其中缘故呢。”
第87章
唐怀瑾一行人在淮州逗留的时间不算长, 将将六七日的样子,游玩得倒也算尽兴了,只是淮州的天气愈发热起来,白天日头正烈, 就连师雨浓也不爱出来了, 催促着师景然回去。
师景然差点要被她气笑了:“你当我是专程出来游山玩水的么?说走就走,说回就回?”
师雨浓自知理亏, 只是吐吐舌头作罢, 及至真正返程那一日,已是六月下旬了, 一大早, 萧如初等人到了码头边上,货船等候已久。
码头空荡荡的, 河面上泛起薄薄的雾气,只有三两艘大货船,其他都是些零星的小船, 与前一阵子十数艘大货船并排而列的情况大不相同,师雨浓好奇道:“怎么今日的船这样少?”
师景然去船上查看货物了,自然没法回答她,倒是旁边有个小厮嘿了一声,回道:“前几日有官兵来,将那些船都扣下了,押去了西部码头,也不知是犯了什么事情。”
师雨浓恍然大悟:“这事情我倒是听姑父他们谈起过, 只听说什么扣船之类的,原来说的就是那些船?”
听了这话,萧如初不由看向身旁的唐怀瑾,他的面孔上原本没有什么表情,见她目光看来,似有所觉,两人对视片刻,他便笑了起来,眼角微弯,唤了一声:“夫人。”
萧如初道:“你去找了师公子?”
唐怀瑾想了想,如实道:“这事情,他说自然比我说要管用的多。”
这是自然,直到前些日子萧如初才知道,师家兄妹并非普通的商贾之家,但是她没有多问,一来觉得会有攀附之嫌,二来,她与师雨浓之间的交情,并不会因为她的家境而会有些什么改变。
这事情在脑中也只是一闪而过,船上的管事已经在上面吆喝起来,招呼众人上船了,他们得赶在太阳出来之前出发,以保证六日后能准时抵达洛京的码头。
来时师雨浓晕船,整个人都精神恹恹,好似一棵病白菜秧子,回去的时候,不知是用了萧如初给的香囊,又或者她已经稍微习惯了坐船的缘故,整个人倒是没有出现任何的不适,精神百倍,生龙活虎,倒叫师景然又开始头疼起来,恨不得把她打晕了才好。
直到六日后,船终于抵达洛京的码头,时至下午,夕阳西斜,但是余温犹在,热气蒸腾着,令人十分不舒服,码头上的行人络绎不绝,有卖茶水的小摊,有满头大汗的搬运工,也算得上是热闹非凡。
天色不早,坐了数日的船,各人都有些疲累,萧如初一行人辞别了师家兄妹,便准备回唐门,天色渐渐暗下来,再次踏入洛京城内,街道两旁店铺林立,一如往日熟悉,只是没有了随处可见的依依杨柳,也没有了纵横的护城河,洛京仿佛一个静默而坚毅的人,静静地伫立于此。
远远便能看见了唐府的宅门,不知道为什么,萧如初心里突然泛起一股不安的感觉来,就仿佛当初她出发的时候,那种突如其来的不祥预感。
眼皮不受控制地跳了一下,萧如初忍不住伸手按了按眉心,或许是原本因为坐船时间太长的缘故,她的精神有些疲累,隐约觉得头开始疼起来。
唐怀瑾自然是注意到了她的动作,伸手扶住她,关切道:“夫人,怎么了?”
玉露也有些紧张道:“小姐?”
萧如初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尔后强行压下心中的不安感,道:“刚刚只是灰尘吹迷了眼罢了,我们先回去吧。”
一行人进了唐府,两个门房正坐在那里闲磕牙,见了人来,连忙起身,道:“三少爷和四少爷回来了。”
唐怀瑾点点头,唐怀瑜却看见了什么,惊奇地挑起了眉,指了指旁边的廊柱,道:“这是什么?”
萧如初几人看去,果然见那廊柱上悬挂着一面铜镜,正对着大门口,昏黄的铜镜面上映出些模糊的影子,看不太真切。
那两人支支吾吾,唐怀瑜乐了:“这又是哪个高人来作妖法了?”
其中一人连忙道:“四少爷,这话可说不得,说不得啊!”
另一人也跟着道:“四少爷,千万不能这么说。”
唐怀瑜嘶了一声,愈发好奇了,他拿着折扇指了一人,道:“那行,你来说说,这挂着一面铜镜是要作甚?难不成又是闹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