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这诡异的场景,萧如初先是一愣,紧接着背上悄悄爬上一阵寒意,此时院子里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少女嚷嚷道:“来了来了,别敲了。”
清淡的月光下,那绯色衣裳的人手中闪过一抹锋锐的寒光,几乎刺痛了萧如初的眼睛,她突然脱口大喊道:“不要开门!不要开门!”
然而已经晚了,门吱呀应声而开,绯色衣裳的人影扑上去,紧接着尖叫声音的骤然划破了寂静的夜色,错愕的神情永远留在了少女犹带着几分稚气的面容上,萧如初惊恐地睁大了双眼,利刃刺入皮肉时仿佛发出了钝钝的声音,砸在她的耳膜上,令她几乎叫喊出声。
鲜血泼溅在门槛上,染成了一片血红的颜色,令人触目惊心。
萧如初骤然惊醒过来,她大口喘着气,额上冷汗淋漓,唐怀瑾抱着她,语气里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紧张,道:“怎么了夫人?又做梦了?”
“是噩梦。”她说。
如同虚脱了一般,萧如初浑身乏力地靠在唐怀瑾的怀中,沉默了许久,才道:“我在梦里忽然想起一件事情。”
“什么事?”
萧如初顿了顿,道:“那个人……那个穿红衣的人,她……她比玉露要高。”
唐怀瑾疑惑:“嗯?”
萧如初伸手比划了一下,继续解释道:“要高很多,我们当初在夜里看到她的背影,正巧是路过后花园的忍冬瀑布墙,所以大致有一些印象。”
她收回手,又道:“据我所见,她至少要比玉露高一个半头,我当时还猜测了一番,谢氏的身形较她要更纤弱,杨氏没有这般高。”
听了这话,唐怀瑾都不由有些惊了:“这样高?”明清苑里所有的丫鬟中,玉露的身形是最高的,若比她还要高两个头,那便只比唐怀瑾矮上些许了。
萧如初抿了抿唇,道:“后院中,可有这样身高的女子?”
闻言,唐怀瑾便道:“一查便知。”
正在这时,门外面传来玉缀的声音,小声道:“少爷和少夫人可起了?”
唐怀瑾扬声道:“何事?”
玉缀答道:“四少爷过来了。”
唐怀瑾与萧如初对视一眼,萧如初道:“请他在东厢稍待片刻,我们这便过去。”
“是。”
半刻钟后,两人洗漱完毕,去了东厢房,唐怀瑜正一手端着茶,一手在书架上翻他哥的闲书看,见了两人来,连忙把书扔下了。
唐怀瑾也不跟他客气寒暄,开门见山道:“可找着了什么线索?”
唐怀瑜放下茶盏,神色严肃道:“我昨日连夜着人去查,还真叫我找着了一点东西。”
第91章
萧如初的心微微提起, 她问道:“什么东西?”
唐怀瑜从桌下拿出一个包袱来,青灰色的麻质布料,不太起眼,他将包袱放在桌上, 然后层层揭开, 露出其中的物什来,绯红色的布料, 绣着大片的深色花纹, 那竟然是一件衣裳。
熟悉的香气和血腥气混杂在一起,令萧如初几乎透不过气来, 她强忍住翻滚的情绪, 打量着那一件衣裳,角落处不少地方有烧焦的痕迹, 深色的花纹交织在一处,细看来,那哪里是花纹?分明是破溅开来的血迹。
那大片的绯红颜色, 几乎将萧如初的眼睛也映得泛起了红,她语气平静道:“这是从哪里找到的?”
唐怀瑜答道:“说来也是巧,我今日原本一早便起了,想去祠堂那边问一问白山的情况,路过了秋声园,便想进去瞧一瞧,前阵儿我趁夜把园子给烧了,也不知府里有没有派人去修葺。”
“没成想, 进了院子发现不对,”唐怀瑜回忆着道:“我当时和南乡两人烧的是园子的西厢和正房位置,但是我去的时候,发现东厢屋后的茅草丛居然也被烧着了,这火总不能越过东厢屋子烧到后边去罢?等我过去一看,便见那草丛里有这么一件衣裳,倒和三嫂说的真真儿对上了。”
说到这里,他呵地笑了一声:“跑到荒废的园子里专程烧一件衣裳,果然是有鬼。”
听了这话,唐怀瑾伸手捻了捻布料,沉思片刻,道:“这是云纹丝绢,齐阳那边的货,去年初夏的时候,布庄里是进了一批,不过因着不太好卖,又进了府里的库房。”
唐怀瑜一愣:“你怎么知道?”
唐怀瑾淡淡道:“去年时候,布庄交到我手中,这一批布卖得不好,是我让人拉去了库房的,好歹没有赔掉本儿。”
闻言,唐怀瑜忽然想到了什么:“这就更好办了,咱们去库房查一查,这一批布料大致分派到了哪些院子。”
唐怀瑾笑了,道:“库房如何会让你查?”
那倒是,正房大院一向与他们几个不对付,自然不可能轻易让他们看册子的,唐怀瑜一时有些为难,萧如初却问道:“四弟可知道,这后院里身形略高挑的女子?”
唐怀瑜一愣,不明白她为何突然有此一问,但还是仔细想了想,道:“倒是见过几个,只是不知道三嫂嫂说的,有多高?”
萧如初道:“只比你哥哥矮上些许。”
唐怀瑜怔住,干干一笑:“这我往常也没有多加注意,待我去问一问便知。”
唐怀瑾道:“我去想个法子,查一查库房去年的册子。”
萧如初好奇道:“你如何查?”
唐怀瑾的笑容意味深长:“山人自有妙计,夫人等我好消息便是。”
唐怀瑜走后,将那沾了血迹的红色衣裳也一并带走了,美其名曰这是物证,要仔细存放起来,到了午间时候,南乡回来了,唐怀瑾与萧如初一行人去淮州之后,他便被派去了茶楼,帮着照看,直到今日才回来。
午后之时,唐怀瑾准备出门,临行前特意叮嘱南乡不必跟着自己,留在院里伺候,自己便出府去了。
顺着长街走了小半刻钟,才到东市,路过世味茶楼时,并没有进去,反而继续朝前走,那边多是布庄与茶庄一类的店铺,直到走到一家茶庄前,上面挂着招牌,几个描金大字,笔势古朴:德隆茶庄。
这是唐府最大的一家茶庄,在洛京鼎鼎有名,首屈一指,每年有无数的好茶经由此处,贩往北方,为唐府带来可观的利润。
在月初时候,德隆茶庄被交到了唐怀瑛手中,此后便一直由他在打理,唐怀瑾进了茶庄内,大堂略显冷清,几个店伙计正靠在柜台后吃瓜子唠嗑,也没个管事在,一派松散闲适的模样。
唐怀瑾走上前去,还没说话,便有伙计眼皮都不抬一下,漫不经心地道:“买什么茶?”
唐怀瑾道:“我不买茶。”
伙计伸手朝门口一比:“那您请吧。”
动作轻慢,语气倨傲,唐怀瑾也不以为意,只是道:“我来找你们少东家。”
那伙计终于抬起眼来,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嘿地笑了:“您请回吧,咱少东家今儿个不在,劳您改日再来。”
唐怀瑾却道:“今日是月底,茶庄要盘账,他必然在的,不然你说说在哪个院子,我自己去便是。”
“哎你这人……”那伙计皱起眉来,把柜台敲得梆梆响,道:“说了他不在!”
他话音刚落,后堂便传来一个声音:“嚷嚷什么?”
有人掀了门帘进来,是个中年男人,穿着一身深褐色的袍子,身形微微发福,见了柜台前的唐怀瑾,先是一愣,尔后面上堆起笑来:“三少爷怎么有空到茶庄来了?”
唐怀瑾认得他,是茶庄的一个管事,叫朱显,在德隆茶庄做了已有六七年了,资历很老,他便笑道:“我来找我二哥有些事情,有劳朱管事给通禀一声。”
那朱显连忙道:“三少爷言重了,言重了。”
他说着便狠狠瞪了那几个伙计一眼,把人瞪得一个哆嗦,转眼面上又堆出笑,做了一个手势:“三少爷,这边请,这边请,二少爷在这边屋里。”
唐怀瑾随着他去了后堂,又顺着回廊转个弯,便是另一出院子了,隔老远都听见吵闹声,一个男声高声骂道:“老子说怎么着就怎么着!这茶庄是你做主还是我做主?!”
另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沉声道:“虽说是二少爷做主,可是二少爷别忘了,这德隆茶庄,可不是二少爷说了算的。”
唐怀瑛冷笑着道:“怎么着?瞅您这架势,感情还要把我爹他老人家请过来不成?”
……
“滚出去!”伴随着瓷器哐当砸碎的声音。
门吱呀一声开了,朱显尴尬地站在门口,身后不远处是神色如常的唐怀瑾,一名老者慢腾腾地从门里出来,瞥了他一眼,漠然走开。
朱显这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在门口站了半天,没敢伸头,正欲退开,回头便见着唐怀瑾正温和地对他笑,他抹了一把汗,咬咬牙,敲响了那门:“二少爷?”
过了一会,一本册子呼啦飞出来,正砸在他脑门上,唐怀瑛的声音不耐烦道:“做什么?”
朱显道:“三少爷过来了,说是找您有点事儿。”
“唐怀瑾?”他的声音疑惑,然后嗤笑一声:“他来做什么?”
朱显答道:“他人已经在这了,您要见一见——”
他话还未说完,便见一道鸦青色的身影从身旁走过,径自迈进屋子,唐怀瑾悠悠道:“二哥,好久不见了。”
唐怀瑛正靠在椅子上,翘着二郎腿,面前的桌案上堆了一大片书册,约莫是账本一类,旁边还坐着两名中年男人,大概是账房先生。
他上下打量了唐怀瑾一眼,嗤笑道:“还真是你啊,稀客啊稀客,怎么有空来我这儿了?”
唐怀瑾懒得与他兜圈子,开门见山道:“我来请二哥帮个忙的。”
说是请人帮忙,但是那语气神态,完全没有请求的意思,反倒是在吩咐下属一般,叫唐怀瑛一看就心里憋气,冷笑起来,说:“没空。”
唐怀瑾弯唇一笑,从怀里取出一本薄薄的册子来,晃了晃,道:“二哥看了这个,必然就有空了。”
唐怀瑛仿佛是听到了什么趣事一般,笑了起来:“那是什么?”
唐怀瑾淡淡道:“我去年接手了布庄,发现了些有趣的东西。”
闻言,唐怀瑛面上的笑容逐渐消失,他又看了看唐怀瑾手中的那本薄薄的小册子,眼神中闪过几分不可置信和慌乱,语气有些心虚道:“布庄?”
唐怀瑾走上前去,将那册子轻轻放在他面前的案几上,唐怀瑛立刻伸手去拿,然而却抽不动,被唐怀瑾压住了,他的声音却若无其事道:“二哥现在可愿意帮忙了?”
唐怀瑛干笑一声,中气不足道:“我如何知道你这给的是真是假?”
唐怀瑾呵地笑开了,意味深长道:“我这不是来送给二哥看了么?二哥可愿意帮忙?”
唐怀瑛又看了看那册子,心中开始动摇起来,最后一咬牙,道:“行,帮什么?”
“其实也不难,”唐怀瑾语气平静道:“只需要二哥帮我从府中库房里,取出去年分派月例的册子便可。”
唐怀瑛一怔:“就这事?”
唐怀瑾微笑:“二哥觉得轻松了?”
唐怀瑛连忙改口:“无妨,我必然给你办到便是。”
他口中应承着,又去试图抽那本账册,但是唐怀瑾仍旧不松手,只是道:“今天就要。”
唐怀瑛面上闪过几分难色,不过又看了看那账册,咬牙道:“行!”
听了这回答,唐怀瑾终于松了手,道:“既然如此,就静候二哥佳音了。”
唐怀瑛哪儿还管的了他,急切地翻开那账册看了起来,明明当初他已经把账处理干净了,为何还会叫唐怀瑾抓住把柄?真是该死。
他才看了两行,门口忽然又传来唐怀瑾的声音,悠悠道:“忘了与二哥说了,那账册只有一半,另一半我忘记放在哪里了,等二哥取了库房册子来,或许我便想起来了。”
唐怀瑛:……
第92章
唐怀瑾回了院子, 却见萧如初不在,便问疏桐道:“少夫人呢?”
疏桐连忙小声回道:“少夫人带着玉缀姐姐和南乡去花园那边了。”
唐府的后花园很大,出了垂花门,便会分出两条小径来, 一道往左, 一道往右,顺着左边的路过去, 便是假山亭台, 还有一个大荷花池子,如今那个大荷花池子已然被填上了土, 种上了许多桃树和石榴, 当中还建了一个小巧精致的亭子,亭柱擦了熟桐油, 青瓦做顶,上面还挂了一个牌匾,不知是哪位高人题了三个字:紫气亭。
大概是因为这里出了不好的事情, 想以一个吉利的名字压一压煞气,即便如此,这里也很少有人来了,亭子里冷清的很,萧如初站在下面,半仰起头看了看那匾额,然后移开了目光。
因着桃树和石榴都是新种下的,桃树的叶子还有些蔫巴巴的, 石榴树细碎的枝叶间,还挂着几朵小小的榴花,张扬地盛开着。
萧如初随手摘下一朵,放在手心,午后的阳光热烈地照下来,映得那朵小巧的石榴花如鲜血一般的殷红。
玉缀见她目不转睛地看着那朵石榴花,忍不住道:“小姐是喜欢这花么?”
萧如初回过神来,忽然笑了,道:“不是。”
玉缀面上露出几分疑惑来:“那小姐为何总是看着它?”
萧如初不语,将那石榴花随手搁在亭栏上,语气淡淡道:“这花活不长久了。”
她说完,转身便往那几株桃树的方向走去,玉缀不解地看了看被搁在亭栏上的那朵石榴花,花是鲜艳的火红色,花瓣簇在一起,还未完全盛开,但是无论怎么看,都是十分精神的模样,为何说它活不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