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乡更是不明白,不由小声地玉缀请教:“玉缀姐姐,少夫人这话……是什么意思啊?”
玉缀低声道:“我也不懂。”
她说完,便又紧追上萧如初去了,正是下午时候,六七月的太阳还有些晒人,没多久,玉缀便觉得自己额上浮现了一层薄汗,空气热烘烘的。
这时,萧如初忽然叫道:“南乡。”
南乡赶紧上前应道:“小人在。”
萧如初问:“如果是你,为何半夜会来这荷花池边?”
闻言,南乡先是一愣,尔后才犹豫着道:“大半夜的,小人不爱出门,若是要来这荷花池边,除非有人与小人事先约过,又或者……”
他想了想,继续道:“或者小人要去后厨,才会经过此地。”
萧如初回过头来,又问:“若是你的亲人之前死在这荷花池里头,你正绞尽脑汁想抓出凶手,为她报仇呢?你可还会来这荷花池边?”
南乡悚然而惊,慌忙道:“这……这便是有人邀约,小人也不敢来呀,若是平日里见着这荷花池,还要绕路走哩。”
所以白山当真是在荷花池边被杀死的吗?如果是,他为何在半夜之时会来这里?如果不是,那么……他是在别处被杀死,然后扔进这荷花池中的吗?
萧如初一面思索着,一面打量着四周,荷花池被填平之后,除了草草种上几棵桃树和石榴树以外,再没有其他变化了,便是后来人见了,也不知道这里曾经发生过什么事情,除了府中人的私下议论,倒是闹鬼的传闻越来越多了,以讹传讹,甚至陆续有下人辞工,不愿意在唐府做事了。
越过那块被填平的荷花池,前面便是一小片假山,花木葱茏,枝叶掩映中,一座小小的亭子映入眼帘,隐约传来几声嬉笑和谈话声。
萧如初无意听别人的壁角,正欲转身离去时,耳朵却捕捉到了几个不大清晰的字眼:“……白雀……也是……不怕么?”
另有一个少女声音笑着接道:“对啊燕燕,你从前不是与她玩耍得好么?如今她死得不明不白,夜里可有来给你托个梦?”
众人哄笑起来,一个细细的少女声音道:“没、没有……”
她话未说完,便有人不屑接道:“要我说,她是自作孽,自己也不是个什么好胚子,落得那个下场也是在所难免的。”
这话一出,便有几人好奇追问道:“你这话是何意?”
“你知道些什么?”
之前那丫鬟似乎极享受这种被重视的感觉,她的语气中不免带了几分炫耀的意味,道:“我知道的可不止这些。”
听了这话,不少人便催促起来,那丫鬟却笑道:“我可不敢说,说了叫那位知道了,怕是要拿我的错处。”
另有人嬉笑道:“谁敢拿你的错?你且说一说,左右就咱们几个在,没别的人,今儿听了什么,必不叫外人知晓便是。”
其余人便附和起来,那丫鬟见拿够了架子,这才开腔道:“白雀那小丫头,你们可别看她表面上乖巧听话,实则啊……”
她说着,压低了声音说了几句什么,因隔着花木,萧如初听不太真切,只隐约听见了“偷摸”“勾搭”几个字眼。
她没听清楚,那边却传来了然的惊叹声,有人不屑道:“我说呢,怎么清闲差事都落在了她身上,原来还有这样的内情。”
“谁说不是呢。”
“倒也难怪,就是没那个命呐。”
几人说得兴起,像是捡到了什么天大的谈资一般,议论纷纷,一个细细的声音插进来,小声辩解道:“白雀不是那样的人……”
“这可是我亲眼所见,难道还能有假?”
“就是。”
“知人知面不知心,燕燕,如今你还不相信么?”
那名为燕燕的丫鬟便不说话了,几人又议论几句,直至没什么可说的了,这才终于心满意足地散去,萧如初绕过花木,只见那假山旁边还站着一名丫鬟,垂着头,情绪十分低落一般,便上前道:“燕燕?”
那丫鬟惊慌地抬起头来,见了萧如初,便认出她来,小声唤道:“三少夫人?”
萧如初顿了顿,单刀直入道:“你认得白雀?”
燕燕神色略微闪躲,看上去不太愿意承认似的,但是她很清楚,方才那一番话,必然是尽入了萧如初的耳中了,便只得轻微地点了点头。
“我曾与她有过几分交情,”萧如初又故意试探道:“白雀她……当真是如她们所说那般么?”
闻言,燕燕果然认了真,急切道:“不是的,三少夫人,您别听她们瞎说,白雀她……她绝不是那样的人,她有心上人,如何会去勾搭二少爷,做出那种事来?”
唐怀瑛?
萧如初心里微讶,她之前虽然猜到了些什么,但是万万没想到,和白雀搅和在一起的竟然是他,不过再一想,唐怀瑛本就是一个拈花惹草的性子,色胆包天,连他亲爹的妾室都敢下手,更何况区区一个小丫鬟?
但是依这燕燕的说法,却又仿佛有什么内情一般,萧如初面上便显露出几分不信来,道:“那白雀的心上人,不是二少爷么?”
燕燕嗫嚅了一下,才涨红了脸道:“不、不是……”
萧如初皱眉道:“是谁?”
燕燕道:“奴婢也不知,白雀她与二少爷的事情传出来之后,奴婢也问过她,但是她却说,她真心喜欢的人不是二少爷,再多的,她便不肯说了。”
所以究竟是为什么,会给这个籍籍无名的小丫鬟带来杀身之祸呢?萧如初只觉得思绪一头乱,完全无法理清楚,白雀与唐怀瑛有染,这种事情在府里很正常,她虽然不是通房丫头,但是若是唐怀瑛一时兴起,愿意给她一个名分,那也是可行的。
就这么一个普通的丫鬟,为什么会被人杀死扔进了荷花池里?时隔短短半个月之后,她的亲生兄长也再次遇害,死状与她如出一辙,而与此同时,定惠院和明清苑都各死了一名丫鬟。
这几桩事情就仿佛一个巨大的谜团一般,似乎有什么东西将它们紧紧联系在一起,如同一团胡乱团起的薄纸,纸内包裹的是险恶至极的人心。
萧如初想了半天,也没有头绪,那名叫燕燕的小丫鬟怯生生道:“少、少夫人,奴婢可以走了么?”
萧如初点点头,还没等她走几步,忽然问道:“白雀,她可有留下什么东西?”
燕燕先是一愣,然后想了想,道:“有倒是有,不过当时已经被她的兄长收了去。”
既然被白山拿走了,这下是半点线索也别想找见了,萧如初摆了摆手,温和道:“耽搁你的时间了,你先去罢。”
她语气客气,燕燕不觉受宠若惊,连声应下,走了几步,才又想起来什么,犹豫着回身道:“奴婢听说,听说了玉露姐姐的事情……”
萧如初怔了怔,燕燕咬着下唇,小声道:“其实……其实那一夜晚上,奴婢见过玉露姐姐的……”
第93章
萧如初一愣, 燕燕四下看了看,才继续小声道:“奴、奴婢那天夜里,从后厨过来,看见玉露姐姐在前面走, 本来想叫住她, 但是……但是她走得快,奴婢便没有追上。”
“然后呢?”萧如初追问。
燕燕有点紧张地绞着手指, 声音更小了, 道:“当时夜里太晚了,奴婢心里害怕, 便想与她一道走, 紧走几步都追不上,这时候路过了那个大荷花池子, 玉露姐姐便停下来,在荷花池子旁看了一会,倒仿佛是在看花, 奴婢正要开口唤她,这时候,池子里突然传来水声……”
她说着,声音都有点变了调的发颤:“玉露姐姐像是被吓到了,赶紧离开了,奴婢……奴婢就在后面躲了起来……”
萧如初立即反问道:“你看到了什么?”
燕燕一哆嗦,萧如初意识到自己的声音或许太过强硬,轻轻吸了一口气, 放柔了语气,道:“你在后面看到了什么?”
燕燕小声道:“那树荫下站了一个……一个人……因隔着远,奴婢看不清晰,只隐约看见是一个穿白色衣裳的人……”
闻言,萧如初皱起眉来,问道:“白色衣裳?”
燕燕点点头,犹豫着道:“是白色……不然奴婢也看不清楚了……”
“哪个树?”
燕燕怯生生道:“就是从前,荷花池亭子旁边的那株树,后来被挖掉了。”
萧如初沉声问她:“那人是男还是女?”
燕燕想了想,迟疑道:“有些像女子……这、隔得太远,奴婢看不真切,奴婢当时心里害怕得很,在后面躲了许久,等她走了,这才离开。”
怎么又出来一个白衣女子?萧如初的眉头蹙得更紧了,她追问道:“那女子身形多高?”
燕燕回道:“不高,”她顿了顿,又补充一句:“约莫只同玉露姐姐一般高。”
萧如初问道:“没别的了么?”
燕燕摇摇头,道:“奴婢见到的只有这么多了……三、三少夫人,奴婢可以走了吗?”
她说得虽然不多,但是却让萧如初的认知愈发混乱了,眼看着再问也问不出什么,萧如初温和道:“多谢你了,你若是再想起一点什么,还要劳烦你告知我一声。”
燕燕连忙应是,萧如初便道:“那你先去吧。”
燕燕离开后,玉缀唤道:“小姐?”
萧如初按了按眉心,总觉得事情愈发扑朔迷离起来,原本他们认为幕后之人是一名女子,好着红衣,身形高挑,随身配着花间露的香囊,这时候,又从燕燕口中冒出来一个白衣女子,身形与玉露相仿,白山死的那一夜,她还是站在荷花池边上。
眼看实在是没有线索了,萧如初只得道:“先回吧。”
“是。”
三人遂原路返回,路过那被填了的荷花池时,萧如初看着那座崭新的亭子,午后的阳光在亭柱上面折射出些许光晕,南乡随口道:“这亭子倒是近了许多,不过如今也没人愿意去里面坐了罢?”
萧如初一愣,道:“这亭子的位置挪动了?”
南乡道:“是呢,从前要再往前面一点。”
萧如初心里一动,她停下脚步,仔细打量了一下,忽然发现了些许不对劲,这条小径蔓延过去,会拐一个大弯,绕去后厨,许是工匠们见那拐角实在难看的很,便布置了不少漂亮的假山,又种了一大丛木槿,这种情况下,是根本无法看到从前那个亭子的位置的,更不消说,看到了什么白色的人影了。
那燕燕必然是在说谎!
可是为什么?
萧如初眉头微蹙,正苦思不解间,忽闻身旁的玉缀轻声道:“小姐,姑爷来了。”
她转过头去,果然见唐怀瑾顺着小径过来,午后的阳光落在他的面颊上,他原本是微微眯起眼,初初一看,叫人分辨不出眼底的情绪,只让人觉得这人仿若一个斯斯文文的书生,看上去十分好说话似的。
然而只有真正接触过了的人才会知道,唐怀瑾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待见到萧如初,那双微眯起的眼便睁开来,眼睛弯起,唐怀瑾笑着唤她道:“夫人。”
“你怎么来了?”萧如初惊讶,他不是有事情出门去了么?
唐怀瑾笑眯眯道:“事情已经办好了,回到院子不见夫人,问了疏桐她们,说你是来花园散心来了,我闲着无事,便来寻你。”
萧如初想了想,还是将方才遇到那名为燕燕的丫鬟的事情说与他听,末了又蹙着眉道:“她为何要这样?”
唐怀瑾沉吟片刻,道:“她必然是在隐瞒什么,若不是为她自己,便是为了他人。”
萧如初悚然而惊:“这般说来,她其实知道些什么?”
唐怀瑾点点头,萧如初抿起唇,道:“既然如此,少不得要再请她过来一回了。”
唐怀瑾笑道:“夫人不必着急,莫要打草惊了蛇。”
两人一面说着话,一面往回走,却见前面来了一行人,打了一个照面,却原来是杨氏与唐怀瑢,自从萧如初从去过淮州之后就再没见过他们,这回乍一见着,竟然生出几分陌生的感觉来。
直到杨氏热络地与他们招呼,说了几句话,那种熟悉的感觉才渐渐回来,杨氏依旧如记忆中那般,说话滴水不漏,十分精明的模样,而她身侧的唐怀瑢却愈发沉默了,几人寒暄着,他除了一开始喊了一句三弟,三弟妹之外,就再也没有开过口,这反应倒是与从前一般无二,以前杨氏还会笑着嗔怪他几句,不知是不是习以为常,觉得自己夫君这臭毛病拗不过来了,杨氏如今似乎也懒得说他,只随他去了。
即便表面上看起来是亲生的兄弟,但是也没有多少话可说,好在杨氏为人玲珑圆滑,笑着问两人道:“听闻前阵儿三弟与三弟妹外出游玩了,去了哪里?可还尽兴?”
唐怀瑾微笑回道:“去了祁阳一趟,只是天气热,不好逗留,又匆匆回来了。”
闻言,杨氏便掩唇笑道:“那可真是可惜了,不过近来天气确是热得紧,就这么站一会,人就站不住了。”
萧如初打量着她,忽然开口道:“大嫂近来身体不适么?瞧着清减了不少。”
杨氏面上一愣,随后便无奈笑道:“可不是,我向来苦夏,一到这大热天的,就难熬得很。”
闻言,萧如初便轻轻一笑,道:“那大嫂可要多多保重身体才是。”
“多谢三弟妹了,”杨氏笑起来,眼看着几人无话可说了,便趁着场子还未彻底冷下去之前,开口道:“这几日库房就要分派冰块了,三弟妹可着人过去正房大院问问,我们还要去东跨院,就不多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