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怀瑜的语气里带着幸灾乐祸的意味:“我真是迫不及待想要看看他们到时候的表情了。”
这一次的闹腾,由唐怀瑛大获全胜告终,据说杨氏气得在院子里砸东西,骂了整整一下午,也不知骂得谁,总之从这回起,大房二房是彻底撕开了脸,便是路上碰着了,也要指桑骂槐,冷嘲热讽几句才肯罢休。
而三房的明清苑里,一如既往的平静无波,直到有一日,疏桐悄悄找上了玉缀:“玉缀姐姐,我方才在燕燕那处瞧见了一样东西,虽然不大真切,但是……眼熟的很。”
第97章
时至夜晚, 下人房这边光线原本就不好,天色刚擦黑的时候,燕燕就点起了烛台,她小心地整理着自己的物什, 就在这时, 门被叩响了。
燕燕过去开了门,见到门外的人, 先是一愣:“玉缀姐姐。”
门口的人正是玉缀, 她一手端着烛台,昏黄的光影晕染着, 勾勒出她小巧的下颔, 令人看不清楚她面上的神色,却莫名能感觉到一股冰冷的气势, 让人心中微凛。
“玉缀姐姐有事么?”
玉缀上前一步,将门推开,道:“这里住得可还习惯?”
闻言, 燕燕有些莫名,但仍旧小声回道:“习惯,多谢玉缀姐姐关心。”
玉缀兀自绕开她,进了屋子,手中的烛台却没有放下,她曼声道:“习惯就好,这里从前是玉露住的地方。”
“啊……”燕燕低呼一声,但是很快便意识到不妥, 立刻闭紧了嘴。
玉缀熟门熟路地走到妆台前,将烛台放下,昏黄的光轻微闪烁起来,两个烛台并排放在一起,整个房间霎时间就亮了起来。
紧接着,寂静的房间中,抽屉拉开的声音响起,燕燕立刻意识到了什么,连忙跟过来,却不大敢上前,只是嗫嚅道:“玉缀姐姐,您这、这是做什么?”
玉缀笑了笑:“我找一样东西。”
燕燕一双手绞紧了,局促地道:“什、什么东西?”
玉缀不答,她又拉开了第二个抽屉,燕燕急了,她上前一步,按住了那抽屉,有些紧张地垂下眼,不敢与玉缀对视,口中慌张道:“这些是我的私物,还请……还请姐姐……”
玉缀盯着她,唇角勾起一点笑意来,冰冷而嘲讽,她唤道:“吹绿。”
一道人影无声无息地从门外进来,被按住的那一刻,燕燕这才惊恐地意识到,玉缀是有备而来的,她尖叫一声,试图挣脱吹绿的桎梏,朝那个抽屉扑过去。
玉缀并不搭理她,轻轻拉开了那个抽屉,里面的东西很少,但是其中一团布十分起眼,似乎包裹着什么一般,燕燕睁大了眼,再次挣扎起来,但是吹绿平日里做惯了粗活,手上的力道很大,大到她觉得自己的骨骼都在咔擦作响。
玉缀将那布一层层掀开,看得出来主人对它很重视,包了不知道多少层,直到最后,露出一团白色,那是一块白玉花鸟佩,在暖黄的烛光下,折射出温润的微光,镂空的纹路极其精致,显然是匠人精雕细琢之后,才能有这样的成果。
燕燕的脸色一寸寸惨白下来,像一朵枯萎的花。
正房里,萧如初正在与唐怀瑾说话,书卷摆在案几上,泛黄的边缘些微卷起来,被烛光投落一点暗色的阴影,正在这时,玉缀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小姐,奴婢有事禀告。”
萧如初先是一愣,才道:“进来。”
很快,玉缀绕过屏风,萧如初一眼便看见她手中捧着的东西,只是在昏暗的烛光下显得不大清晰,她问:“那是什么?”
玉缀答道:“是从燕燕那里搜来的,小姐瞧瞧?”
搜?萧如初立刻注意到了这个词,她与玉缀对视一眼,便知道是怎么回事了,道:“我看看。”
玉缀将那物事放在案几上,萧如初拿起来,突然笑了:“怎么又是这个?”
唐怀瑾扫了一眼:“怎么了?”
萧如初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想发笑,她将那白玉花鸟佩递过去,道:“是不是眼熟的很?”
玉佩刻的是福禄松鹤图,下面打着靛蓝色的络子,跟唐怀瑾当初落在书房里的那一枚极其相似,唐怀瑾轻咳一声,道:“这是谁的?”
萧如初站起身来,走到多宝架前,取来一个木匣子,打开来,里面也躺着一枚白玉花鸟佩,刻的是喜上眉梢图,暗青色的络子,她将两枚玉佩摆在一处,打量了一会,才道:“这玉佩我曾经见过。”
她说着,吩咐玉缀道:“去将她叫过来。”
玉缀去了,不多时回转,身后果然跟着燕燕,她垂着头,像是可怜的鸟儿一般,浑身上下都写满了惊惧,仿佛下一刻就会蹦起来逃出这个房间。
萧如初盯着她看了看,才道:“这玉佩你是从哪儿得来的?”
燕燕不说话,试图以沉默来掩饰她的惶恐,萧如初见状,也不着急,只是悠悠道:“你不说,我也知道。”
这话一出,燕燕立刻抬起头来,巴掌大的小脸上挂满了泪痕,她哀泣道:“奴婢……奴婢不知道……”
萧如初哪里会相信?莞尔笑了一声:“我只想知道,你是从何处偷来的?须知府中有规矩,下人偷主子东西,杖责三十,再送去官府,若是被偷的东西足够贵重,要杖责八十。”
她不动声色地施压道:“不过既然你来了明清苑也有一段时日了,我自然不能不管你,若是说清楚来龙去脉,我也好跟他们交代,替你求个情,你说是不是?”
燕燕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涕泪涟涟道:“奴婢知道!奴婢说!求少夫人救救奴婢。”
“你说。”
燕燕的声音带着哭腔道:“这是白雀的,是她从二少爷那处偷来的!”
唐怀瑛?萧如初与唐怀瑾对视了一眼,心里疑惑,这玉佩分明是唐怀瑢的,为何会说是在唐怀瑛那里偷来的?萧如初放软了声音,道:“既然是白雀的,为何现在会在你这里?”
燕燕垂首道:“是奴婢……奴婢一时鬼迷心窍,那玉佩……是她死后,奴婢在她的遗物中发现的……”
一室静默,萧如初打量着面前的丫鬟,她个子不高,垂头站在那里,便更显得整个人矮小,叫人看不清楚她面上的表情,萧如初道:“你抬起头来。”
燕燕瑟缩了一下,过了一会,才慢慢抬起头,目光张皇,不肯与她对视,旁边传来清脆的声响,引起了她的注意,唐怀瑾一手持着那玉佩,轻叩案几,口中道:“你若不说实话,我便只能将你交给正房大院了,想来她们必然有办法让你吐露真言。”
燕燕的眼中顿时露出惊慌失措来,她紧紧咬着下唇,过了好半天,才道:“白雀她、她从前想谋害二少爷。”
这一句如石破天惊,叫萧如初呆怔了片刻,道:“你说的可是真的?白雀她一介丫鬟,为何想谋害主子?”
见她语气中透着浓浓的不信,燕燕立刻急了,辩解道:“是真的,她亲口与奴婢说的!”
唐怀瑾问:“后来呢?”
燕燕嗫嚅了片刻,低声道:“后来……后来她就死了……”
“怎么死的?”唐怀瑾步步紧逼。
燕燕的唇颤抖了一下,仿佛是想起了什么不好的事情,颤声道:“是……是奴婢告诉了二少爷……白雀的阴谋,奴婢……奴婢不能……不能放任她这样做……”
“二少爷知道之后,白雀第二日便死了……是、是二少爷杀了她。”
萧如初微微皱起眉:“你亲眼所见?”
燕燕立刻摇头:“没有……但是那一天,二少爷很晚才回来……”
听起来似乎合情合理,但是处处都透露着不对劲,萧如初又问:“后来呢?”
“什、什么?”燕燕面露茫然,似乎不知道她为何有此一问。
萧如初紧盯着她,道:“白山是谁杀死的?玉露呢?”
燕燕的脸色顿时煞白,她的嘴唇瓮动了一下,萧如初却抢先一步道:“上一回在花园里,你那一套说辞乍一听是没有问题,但是,你可知道,从你说的那个角度,根本看不到亭子旁边的树的。”
她说着,继续道:“让我来猜一猜,你必然是看到了什么,才会如此隐瞒,你说那人是名女子,个子很矮,穿着白衣,这些约莫都是假的,那人是男子才对,既然是男子,身高自然不会矮……”
萧如初每说一句,燕燕的脸就白上一分,直到最后,她道:“那人就是二少爷?”
燕燕无措地将双手绞在一处,想说点话来辩解,但是却什么也没说出来,她只能徒劳地摇头,但越是如此,看在萧如初等人眼中,便越是不可信了。
一室静默,唯有烛光轻轻跳跃,萧如初望着双目含泪的燕燕,忽然问道:“此事既然并不是你所为,与你也并无干系,当日为何要欺瞒于我?”
燕燕紧咬着下唇,撇开眼,小声道:“二少爷……二少爷说过……会收我入房的……”
此言一出,就仿佛所有的疑点都有了解释,燕燕会如此千方百计地遮掩隐瞒,不过是为了不让唐怀瑛的行迹败露罢了。
萧如初深吸一口气:“所以,那一夜杀了白山与玉露的人,当真是二少爷?”
燕燕的面孔苍白,呐呐不敢言语,然而她的沉默,似乎也说明了她默认了萧如初的猜测。
“为什么?”
燕燕神色惨然,低声道:“白山他……他去找了二少爷,奴婢隔得远,看不真切……只看到是二少爷将他推入了荷花池中之后,后来玉露姐姐路过了……”
她一双手死死地绞在一起,声音带着轻微的颤抖,仿佛又回忆起来当时的场景。
第98章
玉缀将燕燕带下去之后, 萧如初揉了揉眉心,抬眼便见唐怀瑾关切看来:“夫人,怎么了?”
萧如初微微摇头,她总觉得还有些地方不对劲, 比如……桌上这枚玉佩, 按照燕燕的说法,这玉佩是白雀从唐怀瑛那里偷来的, 可是, 她明明曾经在唐怀瑢的腰间见过。
话又说到白雀,她为什么要谋害唐怀瑛?
“夫人在想什么?”
萧如初眉头轻轻蹙起, 说出自己的疑惑, 迟疑道:“我总觉得有些不对……”
她思索了片刻,忽然又扬声唤道:“玉缀。”
“小姐。”
萧如初微微抿起唇道:“你将燕燕带来, 我还有事情要问她。”
玉缀应下去了,不多时回转,神色中犹带着几分惊慌之意, 见她这般,唐怀瑾沉声道:“她走了?”
“是……”玉缀懊恼道:“奴婢一时大意了,看着她回了房,便想着来这边伺候,并没有叮嘱疏桐和吹绿两人看着她,等奴婢刚刚再去的时候,发现她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
闻言,萧如初轻轻吸了一口气, 道:“她果然有问题。”
玉缀皱着眉:“奴婢去找一找,她或许还未走远,就在这附近也未可知。”
萧如初摇摇头,道:“不必了,她既然想跑,自然不会让你抓住,眼下时候太晚了,还是等明天再说……”
直到第二日,燕燕仍旧未回来,明清苑的丫鬟突然失踪了,这种事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自然还是要报给正房大院,知会她们一声,是玉缀亲自去说的,但是她才说完,便见那管事人神色古怪,似乎想说什么,最后又咽下了,玉缀遂好奇道:“怎么了?”
那管事人很快便收敛了神情,含糊道:“无事,此事我知道了,不过近来人手紧张,恐怕要过些日子才能分派下人过去了,还请告知三少爷一声。”
玉缀心中奇怪,但仍旧是应答道:“那就多谢常管事了。”
那常管事摆了摆手,转身进了屋子,玉缀在院子里站了一会,看着年轻的丫鬟小厮们在院子里忙活,清晨的阳光顺着高墙落下,恍惚觉得这偌大的院子,如同一个牢笼一般,透着一股沉闷的气息,叫人心中压抑。
过了小半日,玉缀才知道为何常管事会露出那般古怪的神色。
因为燕燕死了。
死在了当初的荷花池位置,那里在死了两个人之后,荷花池被填上了土,又种了不少传说能驱邪镇煞桃树和石榴树,但是即便如此,时隔半个月不到,又有人在此处丧命。
旁边新砌了一座观景亭,青瓦朱亭柱,看上去精致漂亮,周围种了一圈茂盛的芍药。
此时花期已过,唯有大片的碧翠叶子,上面沾染了点点血迹,和着凋落的榴花,刺得人眼睛疼,几名下人们将那些芍药花都尽皆刨去,凝固的鲜血已经渗入了泥土中,也一并清理干净了,将花圃挖出了浅浅的坑,不多时,又运来新的花土,仔细填上,重又种上了花木,整整齐齐。
不到半日,这里便打扫得如同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似的了,唯有似火一般热烈的榴花,凋谢了一地,残红点点。
玉缀抓着一名正在打扫的小丫鬟问道:“可报了官府?”
那小丫鬟瑟缩了一下,怯生生道:“不、不知道,管事没说……”
玉缀心里猛然一沉,不远处传来水声,她抬眼望去,只见两名小厮正在抬着木桶给那几株石榴树浇水,细碎的叶子边缘卷翘,甚至有些蔫了,果然如萧如初那日所言,这石榴树,活不长。
玉缀回了明清苑,将此事禀了萧如初,她的眉头轻蹙,微微闭了一下眸,然后才张开来,站起身,吩咐道:“我们去一趟正房大院。”
两人到正房大院的时候,已几近午时了,明明早上天气还晴朗,眼下却是满天乌云,阴沉无比,风从远处吹来,将廊下的花木吹得东倒西歪,颇有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萧肃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