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如初顿了顿,又问道:“四少爷呢?也回来了么?”
“是,刚刚才回去了。”
萧如初吐出一口气,道:“晚上你同我去办一点事情。”
南乡愣了一下,连忙应下了:“但凭少夫人吩咐便是。”
萧如初想了想,仍旧觉得不够稳妥,又道:“你去知会四少爷一声,让他先别去正房大院和东跨院,请他来明清苑一趟。”
闻言,南乡虽然有些疑惑,但仍旧是应答:“小人这便过去。”
萧如初继续调制香粉,不多时,南乡便回来了,后面跟着唐怀瑜,他一回府,便得知了他三哥出事情了,顿时勃然大怒,正要去正房大院和东跨院寻麻烦,恰巧南乡过来了,连忙将他劝了过来。
若是放在平日,唐怀瑜那性子犯起混来,便是谁也劝不听的,从前只肯听他三哥的话,后来又多了一个三嫂嫂,听说是萧如初找他,便硬生生压下怒气,连忙赶来了。
第72章
唐怀瑜过来的时候, 萧如初正在东厢,见了他,便道:“你三哥的事情,想必也听说了罢?”
唐怀瑜自然是知道的, 眉头紧皱, 面带怒容,道:“昏了头了, 听一个坑蒙拐骗的臭道士胡咧咧, 竟要我哥休了你,他们怕不是脑子进了水罢?”
他说着, 面上又浮现几分惭愧之意, 道:“追究起来,原也是我的过错, 若不是我去装鬼吓唬他们,事情也不至于发展成现下这模样。”
闻言,萧如初却摇头, 微笑道:“与你有何关系?便如你从前所说,乃是人心有鬼,不是今日这桩,日后也会生出事端,如今早早来了也好。”
即便她这样说,唐怀瑜仍旧十分过意不去,他蹭了蹭鼻子,又道:“我去正房大院一趟, 叫他们把我三哥放出来,”他说着,又冷笑道:“唐府最近事事不顺,怎么能怪到你们头上来?”
“且慢,”萧如初连忙制止道:“先不要过去那边,你不如去那个东厢院子,叫人送些饭食清水与你三哥,至于休妻一事,我自有办法,今儿晚上,还要劳烦你再过来一趟。”
听了这话,唐怀瑜便点头道:“既然嫂嫂自有章程,那我照办便是。”
他说完便出去了,萧如初沉思了片刻,才继续手上的动作,她极其细致小心地调弄着那小小一盅香粉,然后按照古书上的配方,加入少许干姜和茱萸子细粉,最后拌入少许蜂蜜,以模具压印成薄如纸页一般的片状,取出放在一旁静置。
做完这些之后,萧如初便将一应器具和模具收在一起,对旁边伺候的玉露道:“这些都拿去扔掉。”
玉露惊愕,她看了看那些制香的器皿物事,有点怀疑自己听错了,不由问道:“扔掉?”
这些东西都是萧林氏留下来的,虽然萧如初这些年调制了许多香粉,但是每次使用的时候都十分小心,器具用过之后,以清水洗三遍,再以棉布仔细拭净,放在通风处风干,这才敢收入木箱中,春防潮,夏防虫,无比周道仔细,如今竟说要扔了?
见玉露面露讶异,萧如初也不多说,只是摆摆手,道:“都扔了,不能要了。”
“哦,”玉露虽然觉得不可置信,但是她向来听话,果然收拾了那些器具,往外去了。
萧如初深深吐出一口气,又取出几页宣纸来,将那些片状的香饼以竹镊夹到纸页上,放到窗口的通风处,此时正是黄昏时候,晚风习习,不出片刻,便干了大半,灰色的香饼边缘处轻轻卷曲起来,翘起一个小小的弧度,在宣纸上投下些微的阴影来。
她看着那些香饼逐渐干透,神情冷静,过了很久,才再次以竹镊夹起,装入木盒中,这香她也是头一次做,因为有一样原料十分难得,便是那些干花瓣了,香的名字叫做近生香。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到了晚上,月黑风高,天淡星稀,原本在夜里,唐府会在游廊两旁挂上灯笼,用以照明,但是近来因为闹鬼之事,晚上少有人出来,便是连灯笼也没人愿意点了。
深夜亥时,一行人悄悄离了明清苑,顺着游廊,往垂花门一路去了,四处都黑咕隆咚的,南乡手中兜着一盏小小的油灯,却没有点着,全凭往日的记忆小心摸索,才不至于撞上柱子。
玉露胆子小,萧如初没让她来,玉缀贴近过来,小声道:“小姐,咱们这是去作甚?”
她握着萧如初的手,手心都渗出一点汗来,萧如初冲她比了比食指,做出一个嘘的姿势,轻轻摇头,玉缀便不说话了,前面是南乡,后面是唐怀瑜,她们两人走在中间,到底还是安心了些许。
一行人就这样低调地走到了垂花门附近,前面传来火烛线香的气味,还有人的喁喁私语,在这寂静的夜色中显得格外诡谲,玉缀的手不由捏得愈发紧了,她忍不住往后看了一眼,只见唐怀瑜仍旧跟在后面,这才又放下心来。
在垂花门后,南乡住了步子,低头又看了看手中的那盏油灯,几人被埋没在浓厚的黑暗中,伸手不见五指,那烟火的气息愈发浓了。
人的低语戛然而止,空气骤然安静下来,过了一会,一个犹带着稚气的童声响起:“师傅,亥时三刻已过了。”
另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道:“线香烧完了么?”
脚步声响起,片刻后,那清脆的童声又回道:“烧完了,师傅,他们不是已经散了么?咱们也走吧。”
“不可,眼下还不是时候,”丘不尽道:“总要给他们听得一点动静才是,你去将那几卷黄符烧了。”
“是。”
丘不尽又仔细叮嘱道:“远着些烧,去那亭子边上,有些动静便成。”
“徒儿晓得了。”
那童子应声便去了,脚步声渐渐远去,垂花门后几人听着这师徒二人做虚弄假,也不做声,耳听得不远处的荷花池方向骤然传来轰然之声,仿佛是爆竹炸裂的声音一般,还伴随着水花溅起的窸窣声,那动静在这寂静的夜色里传开去,倒还真是不小,足够糊弄唐府那些人了。
萧如初听得啼笑皆非,身后的唐怀瑜却笑了起来,小声道:“真该让他们来瞧一瞧,这位高人是如何开坛作法的。”
那脚步声又响起,童子回来了,脆生生道:“师傅,成了。”
丘不尽顿了顿,又吩咐道:“把这些符纸和糯米撒一撒,狗血呢?泼好了不曾?”
“都妥当了。”
丘不尽满意地道:“那咱们便回去罢,明儿叫他们来看便成。”
斜刺里一个声音接道:“叫谁来看?”
“自然是……”
丘不尽的声音戛然而止,他惊恐道:“是谁在说话?!”
唐怀瑜笑着从垂花门后转过来,道:“自然是你爷爷我在说话了。”
那丘不尽从未见过他的,大半夜突然从门后冒出个人来,他不由恐惧道:“你是何人?”
唐怀瑜不屑道:“招摇撞骗的老东西,你也配问我的名字?”
“道长不认得他,可认得妾身?”萧如初从南乡手中接过点亮的油灯,也从暗处出来,月光清凌凌地洒落,照亮了她的面容,丘不尽自然是认得她的,霎时哑然无语。
他今日上午还提议让老太太休了这唐萧氏,以破唐府的邪祟,却全没想到眼下自己一番事情被她撞破了,顿时脸色微微发青,萧如初上前一步,又问道:“道长修行几载?”
丘不尽勉力镇定道:“二十载有余。”
他此时已经缓过神来了,狡猾道:“即便是你知道了又如何,你能如何对老太太解释你今日所见之事?一介弃妇,三更半夜来到此处,还是与陌生男子一起,你猜他们会信谁?”
丘不尽的目光如蛇一般阴冷,扫过唐怀瑜的面孔,语气中带着些微的志得意满:“我劝你莫要做那些无用之功。”
萧如初目光微凝,她举着油灯又上前一步,悠然叹息道:“可是道长,妾身与夫君恩爱情深,相敬如宾,实在不甘愿就此被休,如今只好出此下策了,还望道长勿怪才是。”
她的话音一落,不知为何,丘不尽只觉得眼皮子突然沉重起来,整个人昏昏沉沉,就仿佛极为困乏似的,只听旁边传来咚的一声,他强忍着困意转头望去,只见那小童已经倒在地上,人事不知了。
面前的女子面容模糊起来,耳边听她笑道:“等道长醒来,咱们再慢慢说道此事。”
睡意如排山倒海一般袭来,丘不尽连话也说不出来,终于晃了晃身子,倒在了地上,碰翻了一干铜盆铜镜等法器,哐当的细微声响在这静夜中十分不起眼。
唐怀瑜走过来,咂舌道:“三嫂嫂,这是发生了什么事?我还以为咱们要一拥而上,把他抓起来才行呢,不过这样一来,他若是高声叫嚷,难免会招来一些动静,叫人知道。”
萧如初轻轻吹灭了手中的油灯,道:“灯里洒了近生香,若是闻久了,便会头晕困乏,我又特意加重了一些料,只怕一时半会他还醒不来。”
唐怀瑜惊奇地看了看那灯,问道:“那你闻了怎么没事?”
萧如初轻笑一声:“万物皆是相生相克,有这令人昏睡的香,自然便会有醒神的香,我身上便配了一味,自然没事。”
她又道:“先将人带走,若是他们过来查看发现了,反而要糟了。”
听了这话,唐怀瑜便同南乡一起,将那丘不尽抬起来,连忙往回走,萧如初低头看了看地上那童子,觉得带着他甚是不便,又与玉缀两人一起,将他藏到了花木后,等到了清晨,自会清醒过来。
一行人又原路返回去了,借着夜色的掩映,并没有惊动任何人,过了不久之后,一双绣花鞋踩着轻盈的步子,到了这里,满地都是散落的符纸和糯米,还有黑乎乎的狗血,大块大块的阴影,没有人迹。
寂静的空气中响起一个细细的声音:“咦?已经走了?”
那个声音阴冷怪异,叫人听了便不寒而栗。
作者有话要说: 这文里没鬼,没鬼,没鬼,你们要跟女主一样,坚定地相信,鬼在人心哈!么么哒,双更奉上。
第73章
丘不尽醒过来的时候正觉得浑身酸痛不已, 然而下一刻,他就什么也顾不上了,一张年轻公子的面孔正在他视线上方,由上而下地看着他, 露出一个轻蔑的笑来, 道:“老骗子,你醒了?”
丘不尽张口欲喊, 却发现自己口中已经被塞了布团, 只能发出闷闷的叫声,双手也被什么紧紧绑缚住了, 他惊恐不已地挣扎起来。
萧如初上前一步, 半蹲下身来,道:“道长感觉如何?”
丘不尽连连摇头, 目露惶恐的神色,萧如初放柔声音道:“其实也算不得多么大的事情,我们如此作为, 确实有些失礼,对不住道长了。”
她说得情真意切,丘不尽心道,你的表情可不是这样说的,他下山为人辟邪施法足有二十余载了,这么些年下来,被人看穿的次数少说也有七八回了,大不了那些地方他再不踏足便是, 但是被人这么捆起来还是头一遭。
尤其对方还是一个弱女子,丘不尽心中又气又恨,书上说,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果然是不是假的,早知如此,他就不该来唐府这一趟。
萧如初不知他心中所想,但是也能猜到个大概,便笑道:“道长既然是出来讨生活,我们也不能把道长逼上绝路,人言常道,断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我们是万万不会做出这种事情来的。”
听了这话,丘不尽心思一动,看来这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这么一想,他挣扎的幅度都小了不少,因舌底压着布团,是以只能在喉咙中哼哼几声,也算示弱了。
萧如初摆了摆手,南乡立刻上前来,将他口中的布团扯出,问道:“我来问你,是谁教你说那些话的?”
丘不尽的舌头都被布团压麻了,稍一得空,便大力喘了几口气,过了好一阵子,才回答道:“咳咳……没、没有人……”
“果真?”唐怀瑜狐疑地看着他,语气里充满了不信。
丘不尽并不识得他,但是也不敢得罪,只能连连向萧如初道:“如何敢欺瞒少夫人?贫道岂是那等受人指使的小人?”
唐怀瑜轻嗤一声,满是嘲讽,丘不尽愈发尴尬了,萧如初却若有所思道:“既然如此,那你便是胡说的了?”
丘不尽支吾片刻,原本还想狡辩几句,但是如今对方为刀俎,自己为鱼肉,话头在嘴里打了个转,又咽了回去,苦着脸承认道:“是……是。”
萧如初有些惊讶地打量他,问道:“如何会挑上我?”
丘不尽硬着头皮解释道:“皆因少夫人的八字属水,唐府位置又偏南属火,水火相冲,可不是正好有了说头?再者前些日子,院子里那白灯笼上有被火烧过的痕迹,贫道就顺口说了那么一句,那鬼怕是被烧死的,唐老爷的脸色霎时便不对劲了,贫道心知说到了点子上,再加之少夫人是今年才纳娶入府的,想是脚跟还未站稳,从你这里着手,倒也适逢其会,那种情况下,再没有更合适的了。”
他这么一说,大意就是,谁让你是个软柿子?由不得他顺手就捏住了。
听了这么一出,萧如初与唐怀瑜对视一眼,倒也接受了他这个说辞,萧如初来府里时间不算长,若是得罪了谁也确实说不过去。
不过……
萧如初冷着声音道:“道长这么上下嘴皮子一碰,也算给了唐家人一个解释,休了我之后,唐府会不会有起色且不说,总归是以后的事情,到时候你回道观闭关去了,谁也找不着你的人,松快得很。”
“但是你可知道,我被休了,便是下堂妇,被扫地出门,即便是回了娘家,日后又当如何自处?”
闻言,丘不尽转开眼睛,不敢与她对视,嘴唇瓮动了几下,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他自然是知道的,但是这种事情他做惯了的,嘴皮子一翻,吹得神乎其神,玄之又玄,人们听不懂就更好了,总之让他们信服便可,左右银钱都是少不了的。
至于其他的事情,他也不是没想过,但是那又如何?若他有那等怜悯之心,又如何会做这种招摇撞骗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