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止垂花门,两人到了花园中,那股子烛火线香气息也一直未曾散去,四处贴着黄符,燃着火烛,如临大敌一般,萧如初看了一路,小声道:“这若是燃个三日三夜,只怕一个不当心,又要着火了。”
唐怀瑾笑道:“可惜怀瑜如今不在府中,否则……”
否则不知道多高兴,他一贯喜欢恶作剧,生事情,越乱他越是高兴,萧如初想了想,不由笑了:“你们俩倒当真是亲生的兄弟。”
两人顺着花园小径一路往左去了,唐怀瑾突然伸手指了指前面,道:“夫人,去哪里。”
萧如初抬头一看,只见前面有一个湖,湖边建有凉亭,一阵风送过,夹带着荷花的清香,终于将那些令人不适的烟火气遮盖了下去。
萧如初走得近了,便见那湖中长满了荷叶,此时正是六月初,荷花开了满池子,色泽粉白,亭亭玉立,映衬着碧绿的田田荷叶,倒真算得上一处好风景了。
亭子不大,本就图的一个小巧精致,两人进去,便觉得刚刚好,清风徐来,荷香飘然,萧如初转了转,却听唐怀瑾笑道:“别看这荷花池不大,实则深得很,我从前便喜欢来这亭子玩耍,有一次怀瑜不慎掉了下去,还是我将他捞起来的,只是怀瑜却被那一次吓怕了,再不敢来这里,也不敢去水边。”
萧如初一想想当时画面,便觉心惊肉跳,再看他这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不由道:“你那时不怕么?”
唐怀瑾哂然一笑:“怎么不怕?不过怀瑜是我在这世上除了夫人以外,最为重要之人,即便是怕,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他说着,眼神略略瞥过荷花池,突然面容微肃,朝萧如初伸出手来:“夫人,过来。”
唐怀瑾前后的情绪变化太快,萧如初有些疑惑,正要回头看那荷花池,唐怀瑾连忙制止道:“夫人,别看!”
然而已经晚了,他不说还好,这一说了,萧如初便立刻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那层层叠叠的荷叶梗间,出现了一只惨白的手,萧如初脸色一白,后退了几步,差点撞在亭柱上。
她的声音里强自镇定:“那、那是……人?”
唐怀瑾的面容有些阴沉,皱起眉来,道:“恐怕是。”
闻言,萧如初的脸色愈发苍白了,活人自然是不会泡在这荷花池子里的,只有死人才会,不知为何,她忽然又想起当初投井自尽的苏姨娘来。
这唐府还藏了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
作者有话要说: 一更
第69章
不出半天, 几乎整个唐府的人都知道了,花园里的荷花池子淹死了人,还恰巧就在这个闹鬼的时候,所有人都惶恐不安起来, 甚至有些下人自请离去, 不愿意在唐府继续做事了。
尸身打捞上来之后,唐怀瑾便催促萧如初回院子, 不让她看, 态度是难得的坚决,萧如初也只好作罢, 是以后续事宜她也只是听玉露说的, 据闻那尸身不知在池子里泡了多久了,原本都认不出来, 后来管事一一排查之后,才发现那尸身的真实身份。
死的是个丫鬟,萧如初还认识, 叫白雀,是从前在佛堂为她收佛经的,虽然平日里没有太多的交集,但是萧如初对她的印象十分好,她还有一个哥哥,是在唐怀瑜的随身小厮,名叫白山。
说到这里,玉露面上不由露出几分不忍来, 道:“他们兄妹家境不好,两人相依为命十几年,那白山哭得连声都没了,说他妹妹是被歹人害死的。”
萧如初捏着香匙的手指微微一顿,道:“那府里是如何处理的?”
玉露撇了撇嘴,往外看了一眼,才道:“府里给官府那边报的是失足溺水,又给了白山一些银子,便想把这事情压下去,谁知白山当场便把银子扔了,言词凿凿,说要抓住歹人,为他妹妹报仇。”
她说着,又啧啧道:“哗,小姐,您是没见着,倘若是失足溺水,也不会在身上多出十几个窟窿吧?都是刀子戳的,这是骗谁呢,白山便是个傻子也绝不会相信。”
玉露说完,又露出一个不寒而栗的神色来,唐怀瑾看看萧如初的脸色,立刻适时敲了敲桌子,提醒道:“别说这个了。”
玉露连忙应下,闭了嘴,萧如初却若有所思道:“那……现在如何了?”
玉露看了唐怀瑾一眼,小声回道:“都在传是……是那鬼做的……”
萧如初微微蹙起眉来,与唐怀瑾对视一眼,两人皆是心知肚明,这唐府中是没有鬼的,之前不论是那白影子,又或者是那纸灯笼,都是唐怀瑜恶作剧弄出来的。
她放下香匙,很明显,有人借着这闹鬼的事情,趁机搅唐府的浑水。
是谁?
唐怀瑾忽然问道:“那正房大院那边如何说?”
玉露回道:“说是要请那位丘道长尽快开坛作法,将这恶鬼除去呢。”
此时正房大院的小厅中正坐了几个人,唐高旭和柳氏坐在一侧,还有长房一家子,那位高人丘道长,也赫然在列,小厅中气氛沉闷,便是平日里圆滑精明的杨氏也没有什么谈兴了。
显然昨日里荷花池淹死人的事情,给众人带来的恐慌还未散去,偏偏是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了事,简直是怕什么来什么。
柳氏张了张嘴,本想说些什么来打破这简直令人窒息的沉默,却见那丘道长老神在在地坐在椅子上,双目微阖,一副岿然不动的姿态,身后站着一名小童,双手捧剑,神色恭敬。
就在这时,里间的帘子被打了起来,几名丫鬟搀扶着满头银丝的老太太出来,往上首坐了。
唐高旭连忙站起:“娘。”
“老太太。”
众人连忙起身来行礼,老太太神色有些恹恹,她摆了摆手,又看向那丘道长,道:“道长几时开坛作法?”
丘不尽终于睁开双眼,道:“就在今夜亥时三刻。”
老太太点点头,想了想,又问道:“本不该打扰道长清修的,但是近来我唐府实在是连连不顺,不知是否冲撞了什么邪气,能否劳烦道长替老身算一算?”
丘不尽微微颔首,道:“既然是老太太所求,贫道自然是责无旁贷,敢问这不顺之事,是从何时开始的?”
老太太想了片刻,道:“今年开春便有了,一直到如今。”
“劳烦老太太将府中人的生辰八字列给贫道。”
老太太冲一旁的丫鬟摆了摆手,道:“依道长所言,去将各个院子的生辰八字都取过来,呈给道长。”
那丫鬟连忙应声去了,像生辰八字这些东西,在唐府中都有专门的记录,她很快便回转来,将那册子双手捧给丘不尽,老太太道:“都在这里了,有劳道长。”
闻言,丘不尽便伸出两根手指,将那册子挟过去,一目十行地翻看起来,满室寂静,一丝声响都没有,杨氏的心都提了起来,她看了看柳氏和唐高旭,又瞥了一眼自己身旁的丈夫,想说点什么,却又没有说出口。
就在这时,那丘不尽指着一页册子,问道:“这是何人?唐萧氏,生辰八字为甲子年壬申月癸巳日丙辰时。”
老太太答道:“那是老身的三孙媳妇。”
丘不尽问道:“敢问是何时纳娶的?”
“今年四月二十九日。”
丘不尽微微颔首,挼了一把长须,煞有介事道:“这便对了,此妇的生辰八字与唐府相冲,所以才招来了邪祟。”
老太太听了还未言语,倒是唐高旭皱起眉道:“丘道长,纳娶此妇入我唐府,也是请了您来算过的,当初您不是说,这八字能旺我唐府,可以冲喜的么?”
闻言,丘不尽反问道:“当初贫道是为了何事,为足下算命的?”
唐高旭想了想,答道:“是因为那时生意不顺,屡屡受挫,再加之我第三子行商路上,路遇匪徒,下落不明,才请了您来。”
丘不尽又道:“如今您的第三子可回来了?”
唐高旭一噎,喟然道:“回来了。”
“这便是了,”丘不尽的手指点了点那册子,语气凝重道:“此妇旺的是您的第三子,而不是唐家,唐家地势处南,主丙丁巳午之火,此妇生辰为冬日,乃是寒冷凝水之季,以水为旺,她所嫁之人唐怀瑾,生辰为初春,所以以木当令者,水生木,却克的是火,其中意思,想来不必贫道一一道明了。”
他的声音意味深长,众人心中微凛,皆看向坐在上首的老太太,只见她神色阴晴不定,过了片刻,才道:“去,将三房的给我叫过来。”
听说了正房大院突然着人前来,萧如初先是一愣,放下手中的书,与唐怀瑾对视一眼,老太太一向不喜他们,怎么这会突然要他们过去了?
萧如初问那传话的丫鬟道:“老太太可说了是什么事情?”
那丫鬟推说不知,萧如初又道:“只让我一人过去么?”
丫鬟回道:“还有三少爷,也要一并过去。”
闻言,萧如初站起身来,掸了掸袖子,对唐怀瑾道:“既然是老太太的意思,不敢怠慢,夫君,我们这便过去罢。”
二人便随着那丫鬟一路往正房大院去了,半路上,唐怀瑾忽然开口问:“都还有哪些人在?”
那丫鬟答道:“老爷和夫人,大少爷和大少夫人都在呢,”她顿了顿,又补充一句:“还有那位丘道长。”
闻言,唐怀瑾没再说话,等到了正房大院,他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上首的老太太,道:“您说什么?”
老太太抬起眼皮看来,面上的皱纹深刻,令她看起来十分冷漠而严肃,指着萧如初,对他道:“老身说,让你将她休弃了。”
萧如初心头紧缩,猛然生出一点不知所措来,休弃?她下意识看向身旁的人,只见唐怀瑾皱起眉,语气坚决道:“不可能。”
霎时间满室寂静,老太太还从未被人这样驳过面子,她猛地一拍桌子,厉声道:“在唐府,还由不得你来做决定!”
她说完,便吩咐一旁的丫鬟:“去取纸笔来,让他写休书。”
那丫鬟连忙去了,不出片刻便回转来,手中端着笔墨纸砚等一应物事,老太太冷声道:“给他!”
空气瞬间安静下来,笔墨被妥帖放在了唐怀瑾身旁的小几上,甚至连纸都细致地摊开来,老太太吩咐道:“七出之条,随便你写,拟好休书之后,便将她遣出府去。”
语气冷漠而刻板,没有一丝可以商量的余地,所有人都默不作声,看着这一场闹剧,仿佛事不关己一般,萧如初坐在一旁,如今是初夏,却仍旧觉得一点寒冷的温度,顺着四肢血脉,一点一点朝心底蔓延而去,一如当初在暮春时候,她嫁入唐府的那个夜晚。
这没有什么不好的,萧如初在心里安慰自己,当初不是也打算过,找个机会脱离唐府这牢笼么?眼下不是正好?她甚至可以光明正大地离开了,再也不必时时小心谨慎,只是走得不大光彩罢了。
不过,这又有什么所谓?大不了她远远离开这洛京,去南方,或去北方,天下之大,何处不可去?
但是看着那人微微皱起眉头的面孔,她心里却不自觉微微泛起酸苦之意来,萧如初想,这感觉大概就是,这株树的果子成熟了,突然又有人告诉她,这果子不是你的了,它上面日后会刻着别人的名字,你还是快走罢。
忽然之间,她又不想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 双更奉上,请君享用~~~么么哒
不虐不虐啊,等明天下一章,给你们撒糖~~~
第70章
“我不写。”
唐怀瑾语气淡淡, 随手往桌上一拂,只听哐当几声零散的声音响起,那纸笔并砚台一起摔在地上,霎时间墨汁溅了一地。
“你说什么?!”老太太气得眼睛都睁圆了, 她一双浑浊的眼珠盯着唐怀瑾, 微微发红,像是要把他吃下去一般。
唐怀瑾不以为意, 甚至冷笑起来:“谁要休妻, 谁去便是,我的妻子, 生同衾, 死同穴,这一辈子都不会休的!”
老人死死地瞪着他, 似乎完全没想到自己的决定会被这不孝子孙驳回,气都有些喘不匀了,她呼哧着, 眼睛微睁,面上的皱纹都透出一股狰狞的意味。
她张了张嘴,似乎要骂什么,还未开口,便是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一旁侍立的丫鬟们连忙上前去抚胸捶背,唐高旭皱起眉头,沉声道:“怎么与老太太说话的?”
看着这一场荒诞闹剧, 萧如初心里滋味难言,她微微垂首,猛然站起身来,就在下一刻,她感觉到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握住了自己的手,是唐怀瑾,他正抬眼看来:“夫人。”
萧如初抿起唇,轻微挣了一下,却被握得更紧,唐怀瑾又执着地唤了一声:“夫人。”
那一声很低,她竟从其中听出了几分恳求的意味,萧如初静默,片刻后,眨了一下眼睛,睁开来,与他四目相对,那一刻,她第一次这样清晰地看见他眼底的情绪,深厚如浩瀚的海。
萧如初一下子怔在了原地。
就在这时,上首的老太太终于缓过神来,她气急败坏地厉声道:“不写也要写!此妇于我唐府犯冲,不可留下!你既然不写,那就怨不得老身了,来人,将他关起来,饭食水米一概不许给,什么时候写了,什么时候再放出来!”
听了这话,萧如初不由立刻攥紧了手,然而早有小厮听命,冲了过来,粗鲁地将她扯开,推着唐怀瑾往门外去了,萧如初紧走几步,追出了小厅,张了张嘴,几欲喊话,却听身后传来老太太的声音:“道长,只需将她休弃便可以了?”
随后便是丘不尽道:“嗯,正是如此。”
萧如初蹙起眉,紧咬下唇,使劲握了一下手指,默不作声地追着那一行人而去。
唐怀瑾被关在了一处无人居住的院子,院子外面还派了几名小厮守着,萧如初试图靠近,都被喝令离去,这些人都是正房大院的小厮,无论她怎样威逼利诱,都无济于事,简直是软硬不吃。
眼看着唐怀瑾被关了快一天,果真是一点水米都未曾送进去,萧如初看在眼里,不由有些着急了,老太太当真是个极为狠心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