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高旭脸色一黑, 大步踏出门去,众人面面相觑,心中害怕, 也都磨磨蹭蹭地跟到了门口,只见唐高旭站在门外厉声喝道:“是谁在此装神弄鬼?!”
很快,一个披头散发的妇人被几名小厮抓着送到门口来,其中一名小厮连忙道:“老爷,方才叫的人就是她了。”
唐高旭打量了一眼,道:“这是谁?”
随后跟来的柳氏瞧了瞧,连忙道:“这是院里的管事婆子,姓洪, 怎么成这副模样了?”
那妇人忽地哭了起来,一直嚷嚷道:“有鬼!有鬼啊!”
唐高旭厌烦道:“闭嘴!哪儿有鬼?”
闻言,那妇人仿佛惊醒了似的,颤巍巍朝院口指了指,众人抬头望去,只见那里挂着一盏白灯笼,在风中轻轻晃动着,十分诡异。
白灯笼?显然不是正房大院自己挂的,死了人才挂白灯笼呢?这么一想,众人心里又开始发毛了,这青天白日的,怎么门上竟然挂了一盏白灯笼?谁挂上去的?
唐高旭的面容顿时铁青,低喝道:“去拿下来!”
院子里一干奴婢小厮们犹犹豫豫,不敢过去,吓得直哆嗦,谁不怕鬼?这白灯笼什么时候挂上去的都没人知道,谁又知道取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
都是惜命的人,眼看着一群人磨磨蹭蹭没一个敢动的,唐高旭给气个半死,随手指了一名高个儿的小厮,怒道:“你去!”
霎时间人群如潮水一般退开,将那小厮让了出来,那人全没想到倒霉的是自己,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哆嗦着两条腿,颤悠悠地朝着那院门口挪动几步,所有人的目光都紧紧盯着他,直到他终于走到了那院门口。
此时正好清风吹拂而过,将那白灯笼吹得晃悠起来,顿时所有人身上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只觉得脊背发凉,阴风阵阵,那小厮终于将白灯笼取下来了,然后下一刻就大叫一声,将灯笼扔了出去,没命似的往回跑,仿佛真跟见了鬼似的。
他这一下不要紧,院里多是女眷,听风就是雨,什么都还没看见呢,也跟着尖声惊叫起来,往屋子里跑去,霎时间一片鸡飞狗跳,挤成一团,唐怀瑾紧紧牵着萧如初,两人站在小厅门外边,倒是没人来挤他们。
那白灯笼被风吹得在地上打了两个滚儿,送到了唐高旭的脚下,他低头一看,脸登时就是一白,猛然退了两步,只见那白灯笼上边隐约糊了一个血红色的手印,衬着白惨惨的灯笼纸,看上去尤其的触目惊心。
萧如初看见了,自然还有其他人看见了,门口边上的谢氏吓得顿时白眼一翻,晕了过去,杨氏一个劲儿往唐怀瑢身后藏,夫妻俩在廊柱后面挤着,生怕被外边什么东西盯上了似的。
唐高旭盯着地上那个白灯笼,面上表情阴晴不定,过了一会,他才冷哼一声,厉声道:“都嚷嚷什么?青天白日的,哪里来的鬼?不过是一个破灯笼而已,看看你们都成什么样子了?”
众人状若鹌鹑,瑟瑟发抖,只任他骂,正在这时,门外传来一个声音:“丘道长来了!”
这简直是雪中送炭,来得正是时候啊!众人眼中皆亮起希望的光来,杨氏连忙高声求道:“高人救命!”
话音一落,院门口便进来一名中年男子,做道士打扮,身着褐色道袍,手持拂尘,长须高冠,容貌清瘦,倒真仿佛一位得道高人的风范,他身后还跟着一名七八岁的童子,手捧长剑,还有一名小厮,显然便是他去请了这道人回来的了。
那道人见了唐高旭,也只是略微颔首,道:“贫道乃是归元山静虚观道人丘不尽,应令堂所邀前来驱邪。”
唐高旭脸色难看地指了指面前的白灯笼,道:“驱邪暂且先不忙,劳烦丘道长看一看,这鬼,该如何杀死?”
那道人往地上一看,略微一惊,道:“且容贫道先查看一番。”
许是有了些底,唐高旭的神色缓和了不少,道:“那便有劳道长了。”
丘不尽以拂尘挑起那灯笼看了看,白纸灯笼晃悠悠转了一圈,几乎院子里所有的人都看清楚了那只血红的手印,在阳光下显得十分诡谲,同时,他们还清楚地看见了那白灯笼的一角,有灼烧的痕迹。
丘不尽微微皱着眉,沉声道:“这鬼怕是被烧死的。”
这话一出,顿时满院子所有人都变了脸色,就连唐高旭都惊了,萧如初心里忍不住想笑,但是好歹顾及到周围神色惊恐的人们,便稍稍转过身子去,因她站在唐怀瑾的左侧,这样转过去,唐怀瑾正好一手扶在她的腰间,另一只手揽着她的腰侧,在他人看来,似乎是萧如初害怕那灯笼,唐怀瑾正在温声细语地安慰她。
他们两人距离其他人较远,是以也没有人听到,唐怀瑾正在悄悄道:“夫人笑什么?”
过了一会,萧如初才低声道:“这道士,怕不是四弟找来的罢?这样配合。”
唐怀瑾低笑一声,唇角微微勾起:“这倒不是,不过也算是歪打正着了,且看他有些什么手段。”
萧如初点头,这才转头看去,或许是听见那句猜测的话,唐高旭的脸色难看得不行,问那道人:“道长可有什么办法,将这鬼除去?”
丘不尽挼了一把长须,胸有成竹道:“这有何难?待贫道开坛做法,必能将这恶鬼除了,还足下一个清静。”
闻言,唐高旭点点头,道:“只要能除去这恶鬼,在下必然奉上重金,以酬道长。”
丘不尽仙风道骨地摆了摆手,微微阖目,道:“钱财于出家人来说,乃是身外之物,贫道曾经与令堂结了善缘,此次原本在观中闭关,倘若不是她有所求,只怕千金万贯,贫道也是不会下山的。”
听了这话,唐高旭又高看了他几分,语气较之前更为客气,拱手施礼道:“那便多谢道长了,若是作法时候需要什么,尽管道来便是,唐某一定尽力满足。”
丘不尽一甩拂尘,欣然道:“有足下这句话,贫道便放心了。”
他说着,掐指闭目一算,又道:“不过今日时辰不对,不适合开坛作法,还要再仔细挑个时间,方可万无一失。”
“全凭道长吩咐。”
就仿佛突然有了主心骨一般,院子里众人皆是松了一大口气,躲在廊下门后柱子旁的人们纷纷出来了,好似脱了力一般,腿脚仍旧有些发软,但是到底轻松了不少。
唯有谢氏比较可怜,唐怀瑛今日没来,她方才瞧着那白灯笼,又惊吓过度晕了过去,现如今仍旧躺在门槛内,不知睡了多久的冷地板,这时才有丫鬟下人们瞧见她,连忙掐人中的掐人中,掐虎口地掐虎口,总算把人给折腾醒了。
甫一醒过来,谢氏目光呆滞,瞳孔放大,跟懵了似的,意识尚未回笼,过了好一会,猛然尖叫一声:“有鬼!”
众人连忙安慰道:“二少夫人不必害怕,有高人来了!”
“高人会将那鬼除去的!”
谢氏喘着大气,这才听进去了些许,只是仍旧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冷汗涔涔,就连一向与他不对付的杨氏都没忍心挤兑她了,萧如初瞧了瞧她那样子,小声道:“只怕明日又要多一个人卧病在床了。”
不出萧如初所料,当天回去,谢氏也病倒了,到此为止,唐府一共病了三人,二房的两个全没幸免,也算是难夫难妻了。
虽说有个丘道长坐镇,但是一连病了三个人,整个唐府都笼罩着一股阴霾,一时之间人心惶惶,连人们之间说话的声音都不自觉小声了些,就仿佛暗中有一只恶鬼,正藏在某个角落,对着这座偌大的宅子虎视眈眈。
光是这样想想便觉得脊背发凉,玉露受不了地打了一个哆嗦,道:“那位丘道长到底什么时候才开坛作法?这都过了三天了。”
因为身体不好,再加上得知了那白灯笼血红手印的事情,老太太的病情又加重了不少,原本还能坐起身来,现在只能躺在床上说话了,萧如初和唐怀瑾也去探望过几次,天气逐渐炎热,她整个人躺在厚厚的棉被中,面上的法令纹深刻,眼睛浑浊,说话却仍旧十分的顽固和尖刻。
老太太一向不喜欢唐怀瑾与唐怀瑜,便是自己病了,也不许两人进去探望,是以萧如初与唐怀瑾三人也只是在门口瞧了几眼,便走开了。
第68章
老太太的寿辰早就过了, 因为重病不起,也就只能草草办了了事,再加上闹鬼的事情,众人也都没了什么庆贺的心思, 原本准备的寿宴戏台子的一应事务都用不上, 白白花费了不少银子,柳氏的脸色看上去都有些不愉了。
沉重的阴云笼罩在众人心头, 倒只有明清苑这边不是太当回事, 听了玉露那些抱怨的话,玉缀笑她道:“怎么?你怕了?”
玉露连忙道:“谁怕了?小姐都不怕, 我怕什么?小姐说了, 这世上没有鬼,再说了, 不止咱们小姐,姑爷也是不怕的。”
她说着,眼睛往东厢屋子一瞥, 道:“咱们明清苑,没一个怕的。”
玉缀笑道:“是是是,那你晚上可别来我房间赖着不走啊。”
此时萧如初正被唐怀瑾拖着下棋,她的棋艺虽然差,但是进步得很快,用不了几次,便不必唐怀瑾故意让子了,两人下起棋来, 倒也有几分乐趣。
唐怀瑾一手支着头,指尖的黑子轻轻地磕在桌沿上,发出十分有节奏的轻响,萧如初盯着棋盘,目露深思,似乎还没想好在哪里落子,唐怀瑾也不催她,只是这样看着,面上神情温柔。
萧如初好半天才落了子,道:“该你了。”
唐怀瑾随手落了一子,将一线白子封死,笑眯眯地提出几枚棋子,谦虚道:“承蒙夫人相让。”
萧如初看了一眼,这才发现自己的疏漏,气馁之余,忽而道:“怎么这几日不见四弟?”
“怀瑜?”唐怀瑾抬头,道:“我让他出门去办一点事情了,约莫要过一阵子才会回来。”
萧如初知道他还有别的产业,不为唐府所知晓的,比如世味茶楼,听说另外还有两个酒楼,和两个布庄,但是萧如初没有细问,虽然她知道,只要她开口,唐怀瑾便会告诉她,事无巨细,清清楚楚,甚至能列个册子来给她看。
尽管如此,萧如初还是没有问,她也不知为何,望着眼前这人,斯文有礼,偶尔会耍赖使坏,还有些小心眼,但是撇去这些无关紧要的,当真算得上是翩翩公子温润如玉了。
这样一个人,是她的夫君,待她一心一意的好,就仿佛……就仿佛是白白捡来的一般,萧如初自认为自己的运气一向不大好,不由生出几分忐忑不安来,就连她自己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夫人?”
唐怀瑾的声音惊醒了她,萧如初回过神来,有点茫然地抬眼,却见对面那人含笑指了指棋盘,道:“该夫人落子了。”
一局棋心不在焉地下完,萧如初输了半目,想来是唐怀瑾又让着她的缘故,萧如初也不说破,只是将棋子收起来,唐怀瑾看了看窗外,忽然道:“夫人,天色正好,不如我们去花园走走?”
此时正是傍晚,一抹斜阳从西边照进庭院,将天边的云层都染成了金红的颜色,尤其漂亮,萧如初想了想,觉得这几日也甚是闷,便欣然答应了。
玉露听他们两人要去花园,连忙扔下手头的事情要跟上去,却见唐怀瑾摆了摆手,笑道:“你不必来,我与夫人去便可。”
玉露应下,唐怀瑾便摇着轮椅,与萧如初一道出了明清苑,等路过前院时,吹绿见他们似乎要出去的模样,忙追出来,殷勤道:“少爷与少夫人是要去哪里?可需要奴婢随侍?”
唐怀瑾摆了摆手,还未说话,萧如初便上前一步,将轮椅推着出了院子,唐怀瑾见她沉默不语,不由笑着问道:“夫人怎么了?”
萧如初方才见着吹绿,心头便不大妥帖了,眼下又听见他含笑发问,便淡淡道:“方才忘记问夫君的意见了,不如妾身去将吹绿唤回来?她做事倒也谨慎,想来比玉露要好不少。”
唐怀瑾忽然笑了起来,倒也不为她这突如其来的小情绪而不满,只是道:“我谁也不要,夫人,就咱们两个便挺好的。”
说来也奇,听了这话,萧如初方才心里起的那点小疙瘩立刻烟消云散了,心情舒畅了不少,她没有接话,只是微微抿着唇,推着唐怀瑾顺着游廊一路往垂花门的方向去了。
没走几步,她便闻到了一股淡淡的烟火气息,其中夹杂着刺鼻的香气,像某种劣质的熏香,她心头一动,好奇地左右环顾,道:“这是什么味道?”
闻言,唐怀瑾仔细嗅了一下,迟疑道:“倒有些像线香……”
没走几步,两人便看见那气味的源头,游廊柱子下,点着一支蜡烛,和三根线香,旁边放着一面铜镜,镜子上摆了一杯水,还有一把散落的生糯米。
唐怀瑾挑眉笑道:“看来那高人已经挑好日子了。”
“那可未必。”萧如初抬起头来,只见游廊上贴着一张黄符,上面用朱砂画满了凌乱的线条,她看了半天,也不知道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两人在廊柱下面看了半天,跟土包子瞧新奇似的,直到不远处有下人看见了,连忙上前来道:“三少爷,三少夫人,这些可万万碰不得啊。”
萧如初一笑,唐怀瑾摆摆手,道:“我知道,怎么?那位高人已经开始动手了?”
那下人回道:“还没有,丘道长只是吩咐说这几日要四处洒扫干净,焚香点蜡,张贴黄符,等三日后,便开坛作法。”
唐怀瑾点点头,道:“我知道了,你去罢。”
下人又紧张兮兮地查看了那地上的火烛和黄符,这才迅速离开,走时还左右张望,一副疑神疑鬼的模样,萧如初若有所思道:“竟有这么多人怕鬼?”
唐怀瑾却道:“他们怕的并不是鬼,而是那些未知之事。”
游廊旁边每隔一段路程,便会贴上黄符,点上蜡烛线香一应物事,等到了垂花门附近,便更是夸张了,隔得老远,两人就看到门口摆放着一张桌案,上面点了一排蜡烛,当中摆着一个铜盆,盆里盛了清水,水中泡着一面铜镜。
桌案四周洒满了糯米,旁边还有两名下人小心翼翼地照看着,生怕那烛火熄灭了,萧如初看得好笑,便问道:“这要摆上多久?”
其中一人回道:“听丘道长吩咐,要一直摆足三日,开坛作法之后,才能撤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