悄悄——织朱
时间:2018-08-13 09:15:06

  容悄小声嘀咕:“你再不说话,他们又要觉得你是个很奇怪的人了。”
  “对于他们来说,我本来就很奇怪。”
  他淡淡地接了一句,办公室里其余两个人愣了,高瘦鬓边微白的书记还往四周看了一圈,确定这个房间里只有他们三个人。
  不过显然,对面男人刚才的那句话,不是对他和老张说的。
  他到底在想什么?
  容悄懊恼地闭了嘴,自言自语习惯了,一时间都控制不住。
  傅礼臻的眉头又紧了紧,他不想给别人上课,但也不想王医生住到自己的房子里。
  好烦。
  “课时数太多,折一半。”
  再次听到他的声音并且听到内容正常时,院长和书记狠狠松了一口气,后者笑了:“一年十二个课时太少了,这样吧,最少二十个课时,真不能再少了,再说我们也是按课时给你计费的,而且你的母亲已经答应了。”
  傅礼臻摇头:“是她答应你的。”不是自己。
  她是她,自己是自己。
  明明没有联系。
  书记开始反省自己和美院院长做出的决定是否真的正确,难道他们就非得聘用一个这样的人来给学生授课?还有没有更好的选择?
  “呼——”书记捏了捏眉心,败下阵来,“一学年十六个课时,课时费加一千。”
  是的,这两个问题他已经思索过无数次了,得出的结论都是一样的,他们目前没有比聘请傅礼臻更好的选择。
  F大是一所综合性的二本大学,近几年美院是一年不如一年,这两年居然次次都要补招,整个学院风气也糟糕到了极点,他们需要从一个不一样的切入点来尝试着挽救这个学院。
  而傅礼臻这个人的名号在画坛是响当当的,很多非美术生都知道他这个人,曾患自闭,又才华横溢。在经费严重不足的情况下,这样一个人,大概是可以拿来当做尝试改变整个美术学院的支点的。
  书记灰败的脸色没有让傅礼臻觉得高兴,他还是不满意。
  “课程外不做学术交流。”
  院长的嘴角都抽搐了,这个人不打官腔不拐弯抹角,他都没有插缝的机会!
  容悄看着傅礼臻又一次大获全胜,简直乐开了花。
  就是这样啊,这个人一次又一次在没被正视的情况下,三言两语让对方只能跟着自己的步调走。
  很久很久以前是这样,很久以前是这样,以前是这样,现在是这样,未来……也应该是这样。
  从办公室出来正好撞上学生下课,楼梯上乌泱泱一片脑袋,前挤后挨,让人望而却步。
  傅礼臻高而瘦,皮肤是不正常的苍白,继承自父母优良基因的五官精致俊俏,下巴弧线柔软而眉峰坚毅,因而有五分秀气,两分英气,三分……阴郁。
  无论外表还是气质,他都是相当吸引人注意的,余光瞥到他的学生都忍不住转过来看他一眼,眸中有好奇,也有惊艳。
  人又多又闹哄哄的,傅礼臻有些烦躁地蹙起了眉头,停下脚步。
  “不舒服的话,就不要看他们了。”容悄习惯性地做无用功,伸手去挡他的眼睛,“别看他们。”
  傅礼臻垂下眼眸,容悄看着他长而浓密的睫毛往下,恍惚间觉得刚放下的掌心痒痒的。
  好像被蹭到了。
  “你真的很烦人。”
  他忽然开口,急匆匆经过的两个女生立即抬头往他那边看了一眼。
  在所有人眼里,他都是一个人站着的,手中空空,没有在打电话。
  两个女生相互对视一眼,稍走远些就议论起来,恶意倒是没有,只是觉得惊奇与不可思议,容悄都听到了。
  “我自己知道该怎么做,也不会影响别人,不需要你一步一步教我怎么做。”
  “我不喜欢你,别靠近我。”
  径自说完,傅礼臻没有听她回复的意思,抬腿进入已经出现明显空隙的人流里,步伐匆匆穿过人群,迅速下楼。
  果然被他嫌弃了……
  这种意料之中,还真的是挺让人难过的。
  尽管她已经不是个人了。
  容悄穿过水泥钢筋铸就的大楼,随着傅礼臻行走的方向慢悠悠在半空中飘着。
  跟被线牵着的风筝似的。
  她低头看走在路上的师生们,不全是高兴的脸,却全都拥有丰富的表情,整体氛围都是轻松欢快的,唯独那一道匆匆的背影,自带加厚的屏障。
  不过她不会放弃的,熬了这么多年终于能跟他说话,她得做点什么,不能让他再那么痛苦地离开。
  只希望他能健健康康的度过这一世。
  至于那些贪心,她会努力收起来的。
  傅礼臻坐上出租车,一路到家耳边都是安安静静的,他低头盯着自己的手指看,这会让他比较快地平静下来。
  仔细想一想,他大概是遭遇了什么灵异事件,那喋喋不休声音的主人,是鬼吧。
  一只很啰嗦的鬼。
  回到家,他打开院门的锁,又转身把锁小心地挂上,反复确认了几遍,才松了手。
  他的锁是最老式的那种,很笨拙的模样,古铜色,钥匙细细长长的,贴身放在衬衫的口袋里。
  直到回到画室,因为母亲强迫他进行社交导致的痛苦与焦躁终于在他脸上浮现了出来,他重重地关上画室的门,走到平时作画的小角落搜寻起来。
  只是他似乎找不到什么东西了,原本还算轻柔的动作逐渐粗鲁起来,眉峰也高高堆起。
  “如果你在找土黄和豆沙红的话,早上出门前你发脾气把它们倒一起干涂了一整张纸,现在应该还晒在窗台上。”容悄小心开口。
  傅礼臻找寻的动作停下来,背影有片刻的僵硬。
  “……哦,谢谢。”
 
 
第3章 
  在傅礼臻离开后,美院院长立刻给林玉打了电话,委婉地吐了一番苦水,林玉在得知自家儿子最终还是接下了这差事之后,心情非常好,笑盈盈听他说了将近十分钟,才找了个借口挂断电话。
  她知道傅礼臻的脾气,直到第二天才给他打电话,可惜显然她给的缓冲时间还不够长,不断重拨了二十多遍,也依然没人接听。
  林玉“啪”地一声把话筒扣回去,拧眉头骂了一句“死小子”。
  她这里不过几个电话的事情,而傅礼臻的画室却已经毁的差不多了。
  除了他平常活动的小角落,其他地方一片狼藉,各色颜料泼得到处都是,长长的一道红横在最中间,将偌大的画室割裂成两个部分,触目惊心。
  他发脾气的时候喜欢折腾颜料,在纸上干涂,或者用画笔挑着一点一点泼画室,还很有耐心地调颜色,光从他慢悠悠的动作根本看不出来他这样是在发泄。
  他独特的发泄方式,只有朝夕相处的人才知道。
  容悄伸出手指点点地面上空着的一小片区域:“这里没填上呢,用蓝色的好不好,藏蓝。”
  傅礼臻挪到另一边,小心地抖落笔尖桃粉色的颜料。
  他拒绝的态度很明显,容悄只好放弃了,努力把自己的视线从那片空缺上移开。她飘到卧室看了下大闹钟上的时间,时针位于三四之间,分针刚过数字六。
  现在是第二天下午三点三十一分。
  这代表着傅礼臻不吃不喝不眠不休将近三十个小时了。
  容悄回到画室,傅礼臻弯着腰低着头,眼底有浓重的阴影。
  他的手底下铺了一道小小的彩虹,两端生在杂乱无章的色彩里,竟也有几分意思。
  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手里的画笔就是他造物的神杖。在作画的时候,他是无所不能的。
  过了今年的十二月十六号,离他三十岁生辰就只有一年了。
  容悄冲过去趴在他肩头大喊:“该吃东西休息啦——”
  她这样大声,傅礼臻一颤,耳朵差点聋掉。
  他愤怒扭头:“你为什么还不走!”
  他转过来的位置刚刚好,容悄甚至都要以为他能看到自己了。她伸手“摸”了一下对方黑沉沉的眼睛,而后掩唇咯咯笑了,说:“我不能走。”
  “我不需要你。”
  两句话之间的间隔不超过两秒,傅礼臻说这话是毫不犹豫的。
  他生气了。
  这个莫名其妙出现的声音,太烦了。
  容悄放下手,依然笑眯眯的:“你可以选择现在去吃点东西然后休息换我闭嘴,也可以继续画你的画一边听我絮絮叨叨……反正我不走。”
  傅礼臻完全……被她要挟到了。
  他放下画笔往外走,脚步比平时都重,卫生间里一个小时的水声过后,厨房终于响起了滋滋的声音,跟过去的容悄看着平底锅里形状漂亮的煎蛋吸溜了下口水,声音略大。
  傅礼臻嫌弃地伸手挥了挥:“走开。”
  容悄眼巴巴地望着:“想吃。”
  “不好吃,走开。”
  容悄握紧小拳拳:“想吃!”
  傅礼臻:“……走开。”
  容悄在他身边转圈圈,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煎蛋看,看了这么多年还是好想吃,越来越想吃!肯定很好吃……
  傅礼臻拧着眉头,又从冰箱里摸出一枚鸡蛋。
  容悄眼红的不得了,自己一口都吃不到,他却一口气煎两个蛋吃!过分!
  “拿去,然后走开。”刚出锅还滋滋冒油的煎蛋被端正的摆在雪白的盘子中间,然后轻轻地推到了一边。
  做完这一切之后傅礼臻端起属于自己的那份,往外走了几步之后又停下来,强调了一遍:“吃完了就走。”
  容悄看看他高瘦的背影,再看看流理台上盛着煎蛋的盘子,揉了揉眼睛。
  她差点以为自己哭了。
  厨房靠近门的角落里有一张单人的餐桌,傅礼臻坐下,背对着流理台的方向。他把完全熟透的煎蛋切成四部分,然后拿叉子一块一块往嘴里送。
  从他的神情可以看出,干面包片并不好下咽,他就着牛奶勉勉强强吃了成年人七分的量,将餐具叠好后他推开椅子站起来,一回头就看到了放在原地显然没有动过的煎蛋。
  那个烦人的声音却不见了。
  傅礼臻不知道她在不在,他也没问,只是将完好的煎蛋转移到了自己的餐桌上,然后撸起袖子开始清理厨房。
  吃饱之后他就感受到了困意,回到卧室把自己埋在被子里,很快呼吸就绵长了起来。
  他睡着了,梦里又开始烟雾弥漫。
  这一片朦胧之中的隐约身影,他从来都没有看清过。
  他知道雾气后是一个人,一个头发很长,袖子也很长的女人。
  但这也是他唯一知道的东西。
  他每次睡着都会梦到同样的场景,却一直毫无进展。
  他过不去那片迷雾。
  再次醒来是次日清晨六点,他这一觉睡足了十二个小时。
  傅礼臻拉开窗帘,初升的太阳用光芒温柔地拥抱了他,为他的睫毛与黑发镀上一层浅金,粗略一看倒是好亲近了不少。
  阳光落在桌角的台历上,三月二十一日这一天上画了一个圈,圈是红色的,圆的像是印上去的。
  三月二十一日,傅礼臻的画材采购日,也就是今天。
  他来到厨房,昨天的荷包蛋依然放在原来的位置,以完完整整的姿态。
  这是吃过了吗?
  傅礼臻把荷包蛋倒进垃圾桶里,眉头也没皱一下。
  也许那个奇怪的东西有独特的进食方式。
  无论如何,走了就好。
  他掂了一下还放在底座上的电热水壶,沉甸甸。昨天烧的水他就喝了半杯,所以壶里的水几乎就是满的。他伸手,直接去按开关——
  “原来的水要倒掉哦。”
  此时傅礼臻的手指离开关还有一厘米远,僵住了:“……”
  容悄坐在流理台上,晃动着两条腿,声音欢快:“不倒掉就烦死你!”
  傅礼臻僵了好一会儿,拿起电热水壶去倒已经沸过一次的水,他用了些力气,水槽里水花四溅,黑色的台面也被溅了好几滴。
  他重重地按下了开关,然后……拿起一旁的抹布擦掉了流理台上的水渍。
  容悄忍俊不禁,放开嗓子笑起来,声音脆生生,好听得很。
  傅礼臻深吸了一口气。
  不想再听到这个声音了,应该怎么办?
  他不认为这聒噪的令人火冒三丈的声音是某一种幻觉,但他也知道,就算他主动告诉别人自己听到的这个声音,也没有人会相信的。
  他们肯定会把这个声音定义为自己的幻听。
  他只能自己来解决。
  直到十点傅礼臻才收拾好一切出门,三月底的天还有些湿冷,他穿了件黑色的风衣,戴了顶黑色的帽子,再有一个黑色的口罩将脸捂得严严实实的。
  他这幅打扮,乍一看挺像低调出行的明星,还有两个小姑娘将他误认为自家爱豆,兴奋地跟了他一路一直跟到一家画材店门口,才在他摘下口罩后失望离开。
  这一家店是傅礼臻购买画材的首选,他已经在这家店买了十一年画材了。
  店主是个六十岁的老头,年轻时候是画墙画的,四十出头的时候出了一场事故,右手手筋断裂,绘画生涯从此断送,于是就开了这家店,当老板的同时偶尔给后辈们一些建议。
  傅礼臻认定这家店是因为老头自己设计的店铺logo,那断面整齐的半朵木兰花。
  他很喜欢。
  喜欢到就算这家店从离家不远的街道搬到这犄角旮旯的破落街区,也坚持花上一个小时打车过来。
  “你来啦,刚到了一批好货,在老地方,你自己去挑吧。”老头抬头简单招呼了他一声,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继续盯着对面货架上的电视机屏幕,儿媳妇推荐的这部电视剧还挺好看的!
  容悄这次没黏在傅礼臻背上,她在老头前面的柜台上坐下,双手放在膝盖上,认真地盯着前面大大的屏幕。
  “皇上岂是你等奴才能够肖想的!贱人!”头戴凤冠的盛装女子戾气十足,怒视面前披头散发只着亵衣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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