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礼臻抿着唇,把走近的悄悄拉到身后:“你自己去找,她不去。”
高格一看到他就结巴:“可、可是她和你是不、不一样的,她和我们才是、是一起的。”
傅礼臻沉下脸:“她和我才是一起的。”
“不、不对,她已、已经不是人了……”
高格弱弱地辩解,却被傅礼臻提高的声音喝断:“她跟我是一样的!你自己走!”
高格望了容悄一眼,鼓足勇气:“我先去找,等找到了就来找你!”他还没有经历过彻头彻尾的孤独,不知道一个人的艰难,所以还能够说出这样还算温暖的话来。
他走了以后,傅礼臻看着容悄,一字一句说得很缓慢:“我们是一样的,我和你一样奇怪,所以我们才是一起的。”
他这句话咬字很死,却处处透露着不安。
“我们当然是一起的,我很讨厌那些同类啊。”容悄安抚他,“你忘记啦,我都不让你搭理他们的。”
“礼臻,我不会走的。”
她温声细语哄着,傅礼臻的心终于安定下来,眉头也慢慢舒展开了。
容悄才轻呼:“礼臻,你抓得太用力了。”
傅礼臻低头,发现自己的手紧紧扣在她的手腕上,慌忙松开,那一截白玉似的手腕迅速发红,光看都知道他刚才抓得有多紧。
“对不起。”
容悄揉了揉自己的手腕,笑道:“没事啦。”
傅礼臻的脸上隐约又有些难受,她连忙转开话题:“对了,今天不是要去买我的床吗?我们现在去吗?”
“不去。”傅礼臻摇头。
“为什么又不去了?”
“你睡不了,只有枕我的胳膊,软。”
容悄微微红了脸,视线乱瞄:“哦,对,我忘记了。”
“你想出去玩吗?”傅礼臻看着她,认真道:“我可以带你去人不多的地方玩。”
容悄想了想:“等以后吧,等你跟我说话,不会被人觉得奇怪的时候。”
如果她能变成人。
“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
傅礼臻疑惑,容悄握住他的手把他往厨房拉,然后让他坐在餐桌前的椅子上,最后自己在他对面坐下,严肃道:“有一些事情,我一直都没有告诉你。”
傅礼臻安静地看着她。
“灵体的事情你已经知道了,我就不重复说了。”容悄双手交握放在桌子上,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我要告诉你的是,同为灵体,我和高格还有裴修是不一样的。”
“怎么说呢,我……”
傅礼臻接道:“你是钉子户,我知道。”
正在容悄觉得这个比喻很熟悉的时候,他又道:“我知道这个,之前你和另外两个人在说话,我听到了。”
“我和另外两个人……”容悄惊讶,“你听到了?”
傅礼臻垂眸点头:“我还听到他们叫你毓宁公主,还问你将军好不好?”
“将军是谁?”
既然摊开来说,他就直接问了。
“你会告诉我吗?”
容悄哑声,她应该怎么说?两千多年的负担,现在的礼臻背得起吗?
没有等到她回答,傅礼臻又自己说下去了。
“我一直在想将军是谁,总是在想,每天都想。”他抬眸,“原来我一直都想不出来,可就在刚刚,我想明白了。”
“他们说你这样已经两千多年了,说你一直守着将军,还说将军轮回……轮回是死亡与重生,所以,我是轮回后的将军吗?”
容悄呆住了,她原本没有打算把事情说到这个地步的,说起这件事,只是因为自己身体的变化原因不明确,为了避免自己突然消失或者黑白无常出现,她想让礼臻有点心理准备而已。
她不希望现在的礼臻,去背负那些沉重的过去。
“不……不是。”
傅礼臻没有错过她一瞬间的吃惊与犹豫,抿了抿唇,吐出两个字:“骗子。”
容悄被他毫不留情地两个字说得满面通红,开始胡搅蛮缠试图把这件事揭过去:“你才是,明明听到了那些事情,却一次也没有跟我说过,你不相信我!”
“是你不相信我。”傅礼臻看着她,“你不相信我,所以还不愿意告诉我。”
容悄心虚,三秒后拍桌而起:“你是要吵架吗?!”
傅礼臻愣了一下,立刻摇头:“不吵。”
容悄立刻凶起来:“那就到此为止!”
“不。”傅礼臻坚定地看着她,不让步。
“你就是要跟我吵架!”
傅礼臻静静地看着她:“那你是想让我闭嘴吗?”
容悄瞪着他看了好一会儿,终于低下头,她败了,而且还是一败涂地。
他的这句话,无异于“那你是想和我冷战吗”这个意思,容悄真的是怕了他了。
“好好好,你的确是,知道了这个你又能怎么样呢?”
傅礼臻朝她伸出手,容悄没好气:“干嘛?握你手不管用了我还是生气!”
他固执地伸着手,最终容悄还是放软了态度,把手放在了他掌心,立刻被紧紧握住。
傅礼臻的语气很珍惜:“我知道了这个,就会对你更好的。”
容悄鼻子一酸,眼前就被泪水模糊了。
明明她的行为思想才是更接近于普通人的,可是无论什么时候,却总是一次又一次地被他包容。
见她哭了,傅礼臻立刻慌张起来:“你别哭,我今天不画画了,可以让你一直抓着我的手,你不要哭……”
容悄哭得更大声了,边哭还吼他:“我不是都说了握手不管用了吗?!”
傅礼臻手足无措,只知道握紧她的手:“那……那要怎么办?”
“你不会抱抱我啊?!跟石头一样!一直都这么呆!以前是这样,现在还是这样!气死我了!我——”
手被松开,下一秒就落入了一个略带僵硬却温暖的怀抱,容悄闭上眼睛,声音低下去:“喜欢你啊……”
你那么好我才爱你,可是我这么任性,你为什么还念念不忘。
礼臻,两千多年了。
第40章
容悄哭够后清醒过来, 手臂狠狠勒着傅礼臻的腰:“我刚才哭的时候为什么不劝我?”
傅礼臻笔直地站了这么久,整个人都已经僵硬了:“我说过让你别哭了。”
“……”
容悄终于放开他,伸手摸了摸他的衣服, 没有被泪水打湿过的痕迹。
“吃早饭吧, 该饿了。”
煎蛋的香气很快又飘了出来,容悄望着他的背影出神。
礼臻应该是记得以前那些过往的,那些反应几乎像是他的本能。
大概有种记忆没有消失, 只是被掩埋的感觉。
为什么会这样,到底是巧合还是因为礼臻或者自己的特殊,她是真的完全弄不明白。
地府那群人说话真假掺半, 她不是那么聪明,只知道每一次寒暄背后都别有用心, 但这用心到底是什么, 她也看不出来。
傅礼臻放下盘子,然后容悄就看到那个盘子往自己的方向被推过来了。
“分给你一个。”
“不行, 我根本吃不到。”容悄沮丧, “你自己吃吧。”
傅礼臻端着自己那份坐下来,看了她面前还冒着一丝热气的煎蛋一眼,不无遗憾:“那你就先闻一闻吧。”
他说这话是没有坏心眼的, 但对容悄来说, 却是残酷无比的一句话。
她捂住脸, 用手挡住再一次狰狞了的表情。
吃完饭后两人对坐,大眼瞪小眼。
容悄很快落败:“好了,你还是去画画吧。”
傅礼臻犹豫了一下, 没动。
两人又无言坐了许久,他才开口:“我以前是什么样的?”
他也许不是真的好奇,而是没话找话。
容悄想了想:“和现在一样啊。”
傅礼臻蹙眉:“我不是将军吗?”
容悄点头:“你的确是将军,但还是跟现在一样。不想理人就不理人,有时候固执到让人发疯,有时候又聪明的让人害怕。”
“反正是个让人完全没有办法的人,也跟现在一样,每次都说听我的,但到关键时候,没有一次听我的。”
“不听你的时候,我肯定是有原因的。而且,我不会不理你的。”傅礼臻听完后,认真辩解。
容悄笑了:“你太高估自己了,我们第一次见的时候,也还是一塌糊涂啊。”
傅礼臻有些怀疑:“是怎么样的?”
“虽然一塌糊涂但还是挺好玩儿的,简单给你讲一下吧,你就当故事听好了。”
“嗯。”
和他第一次相见是在护国寺周围的梅林里,容悄刚说完大逆不道的话,正要和嬷嬷返回护国寺厢房时候。
他是忽然出现的,麻木着一张脸。
当时真是措手不及的慌乱,又被他盯着看了好一会儿,容悄骂了一声“登徒子”,她身边的嬷嬷更是高喊“有刺客”,可惜她们走得太深,离护国寺已经有了一段距离,侍卫们没有立刻赶过来。
更何况这一片区域,不属于皇家范围。
护国寺住持仁清带领众僧种下这片梅林,代替只为皇家敞开的寺门,普迎天下客。
傅礼臻看了她一会儿,就错开她们往前走了,完全没有要纠缠她们的意思。
容悄胆大包天,拉住了急着离开的嬷嬷,好奇地打量起傅礼臻来。
他往前走的时候很靠近梅树,远处响起一阵寒鸦啼叫,本就沉甸甸的梅花枝一颤,抖下一大堆雪,全都落在了他身上。
他被雪堆砸了个满头满脸,脚步也顿住了。
容悄一乐,掩唇而笑,清脆的笑声传到傅礼臻的耳朵里,他转过头,冷冷地看了她一眼。
不过容悄觉得是瞪,更乐了。
“公主!回去吧!”嬷嬷心急地劝道,且撇开安危不谈,这孤男寡女的,也的确不成体统啊!
容悄觉得有趣:“我不回,我在寺里念了好几天经了,要在这里多待一会儿。”
嬷嬷急得上火:“您刚才还愿意回去呢,走吧,明儿老奴再陪您出来走走。”
“我不。”容悄看傅礼臻抬腿离开,立刻松开嬷嬷的手跟上去,真的是要把后头的老嬷嬷急哭了。
这公主从小离经叛道,生在皇家却不知道怎么的一身反骨,从小到大不知道在多少寺庙庵堂关过,被罚抄的经文都有十八担了,这性子却一直没能收敛下来。
说句大逆不道的,这公主没分没寸,还疯疯癫癫的。
不怕死。
“公主,要是被皇上知道了,您又得被关好些天!”
容悄不在意地挥挥手:“我说不定都没几天好活了,还怕这个!”
“公主,慎言啊!”
她拦不住容悄,只好紧紧跟着她,万一出点什么事,她也能挡一挡。
容悄一路跟着傅礼臻走,都不知道走了多久,他才停下来,在一颗粗壮的梅树下扒拉出一个木盒,打开来是小小的蓝色碎片。
“这是什么?”容悄蹲在他身边,好奇地问。
嬷嬷看他们挨得近,简直要吐血了。
小祖宗哟,被人看到这一生的清白都毁了!
傅礼臻不理她,伸手抓了一小把洒在了没有脚印的雪地里。
容悄盯着一小片地方看,蓝色碎片陷在白雪里,被浸湿后好像有一点一点化开了,原本干巴巴有些发黑的深蓝开始变得又亮又艳,她惊喜:“哇,能染色,那是不是能做这个颜色的衣裳?”
傅礼臻还是不搭理她,似乎在想些什么,也不动作。
“你告诉我这是什么好不好?我给你黄金。”容悄诱惑他,“给你像这个箱子这么大的黄金。”
傅礼臻把箱子拖走,然后转了个身,背对着她。
老嬷嬷看着傅礼臻,心下猜疑,奇奇怪怪的,这个人不会是傻子吧?
容悄锲而不舍跟着挪窝:“真的我不骗你,你告诉我这个是什么,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不要跟我说话,走开。”傅礼臻蹙眉抱起箱子,跑到稍微远一些的地方,又蹲下了。
抄了这么多年佛经还是抄出了一些耐心的,容悄皱皱鼻子,决定暂时不去打扰他,自娱自乐把蓝色碎片埋在了雪里,全部都埋了一遍之后再回到最初,把碎片挖出来。
只是碎片没有挖出来,却挖出了一朵蓝色的小小花朵。
最底下的雪化了一些,比较湿,把原本的花干浸泡开来了。
“原来是花啊……”
她拈起那小小的一朵,在指尖好好打量。
好小的花,花型并不稀罕,只是颜色出奇,这样艳丽的蓝色,着实好看。
“开出来了。”
刚才还凶巴巴的声音再次响起,却意外的柔软,容悄抬头,傅礼臻正出神地看着自己手指上的小花,一脸怅然。
容悄站起来,把手上的小花递过去:“喏,你要的话就给你。”
傅礼臻摊开自己的手掌,容悄给他放在掌心:“这是什么,颜色这样好看,我怎么从来没有见过。”
傅礼臻从怀中摸出一个锦囊,小心翼翼地把花装了进去。
“是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