悄悄——织朱
时间:2018-08-13 09:15:06

  傅礼臻解释:“这是你说的那种花,我自己想象出来的样子。”
  容悄抓紧手中的遮光布:“一模一样。”
  “这个是梅林。”
  他自己揭开旁边的那一幅画,问:“像不像?”
  白雪,红梅,杂乱的三道脚印。
  梅花枝头沉甸甸就要落下的积雪。
  以及可以窥见一角的浑浊天空。
  容悄咬着牙,才将那一个字平稳地吐了出来:“像。”
  “我还画了别的。”
  傅礼臻将遮光布一张一张揭开,展现在容悄眼前的,尽是熟悉的场景。
  不全是从前的,也有现在的。
  画了小狗的椅子,画廊卫生间的洗衣机,门口的玉兰树,F大阶梯教室的窗台,医院楼下的苗圃……
  容悄眼中有抑制不住的泪花,她扯开一个笑容,故作埋怨:“都没有把我画进去呢。”
  傅礼臻回头解释一句:“不是的,我怕画错了。”
  他小心翼翼又把布一幅一幅盖回去。
  “如果我画错了,时间一长,我就会以为你就是这个样子的了。”
  “那我就记错了。”
  “我不能记错。”
  傅礼臻走回来,伸手将容悄抓在手里的最后一块遮光布抽出来,盖在旁边的画架上。
  容悄低头靠在轮椅上,等他将自己推到空着的画板边上,才抬头笑道:“要不现在你画我吧,好不好?”
  傅礼臻不画。
  “以后再画。”
  “如果我又忽然不见了呢?”
  傅礼臻愣了一下,垂眸避开她的视线,语气里竟有种轻描淡写:“那我就等你回来。”
  “也许下一次,不是四个月就能回来的呢?”
  傅礼臻背过身坐下,音调未变。
  “那你就想办法早点回来。”
  好吧。
  容悄勾起唇角,笑容轻快。
  你又赢了。
  晚饭时容悄如愿以偿吃到了煎蛋,还喝了一小碗骨头汤,美得她捧着微胀的小腹直叹气。
  这样的生活很美好啊,可以吃,可以玩。
  傅礼臻洗碗洗到一半,忽然转过身来:“等你会走路了,你要做家务。”
  容悄:“……”
  傅礼臻严肃地看着她:“要分工。”
  “好吧。”白吃白喝白住的容悄同意了。
  等傅礼臻洗完了碗,有一个非常大的难题摆在了他们面前。
  原本在医院的时候,容悄的个人卫生问题是有专门的女护工打理的,现在回家来了……
  谁来给她洗澡呢?
  而且在医院不方便护工没有给容悄洗头,所以这会儿肯定是要把头发也洗一洗了。
  容悄的头发很长,放下来都可以到膝弯,不好清洗也不好打理。
  不管怎么样,还是一步一步来吧。
  傅礼臻撩起袖子,在浴缸前放了个小凳子,然后把轮椅上的容悄抱过来放在椅子上,让她把脑袋靠在浴缸边上。
  拆开护工给她编的发髻,长而柔顺的黑发就落了下来,从他的手里滑过。
  “脖子底下太硬了,难受。”容悄不大舒服,脖子直接顶着坚硬的浴缸,很快就觉得酸痛。
  傅礼臻找来一块毛巾给她垫上,总算是舒服了点。
  他把莲蓬头从另外一边拉了过来,调好水温后小心地往她头发上洒,耳边沙沙沙的响,容悄也不知道为什么忽然乐起来,像爱在洗澡时玩闹的小孩子。
  “别笑。”傅礼臻的手指没入她发顶,引着水流浸过头皮。
  容悄笑得停不下来:“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好好笑,也很舒服。”
  傅礼臻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好不容易打湿她的头发后,开始给她抹洗发水。
  容悄无聊地跟他说话:“我还以为你会笨手笨脚沾到我的眼睛,没想到你很厉害啊。”
  傅礼臻轻揉她的头皮,抹遍洗发水后重新拿起莲蓬头,道:“我给包子它们洗过很多次,习惯了。”
  给包子它们洗过很多次……
  习惯了……
  这个话题聊死了。
  她不说话,傅礼臻手上的动作加快了一些,也许是容悄刚才的话唤起了他在馒头包子们身上磨炼出来的技艺,没让容悄受一点儿折腾就顺利地帮她洗好的头发。
  洗完后傅礼臻把她抱回到轮椅上,拿起吹风机开始给她吹头发,由于她的头发实在是长,傅礼臻只能挽了一些在手臂上,然后一段一段地把头发吹干,耐心十足。
  光是洗吹头发,都已经花掉一个多小时了。
  傅礼臻笨拙地帮她把长发盘到头顶,模样不怎么好看,但好歹是扎严实不容易掉。
  这一步走完了,下一步才是问题。
  傅礼臻蹙起眉头,很是纠结。
  容悄看着他苦恼的样子,终于又乐了:“好啦,我可以自己洗的,但是现在有一件更严肃的事情……”
  “什么?”
  容悄无奈地摊开手:“我没有衣服穿了。”
  傅礼臻半晌不语。
  “护工买的内衣裤也没有带回来,所以从里到外,都没有衣服可以穿了。”
  这的确是非常严肃的事情。
  外面的衣服还可以拿傅礼臻的凑活一下,可是里面的……总不能瞎凑活。
  傅礼臻考虑了一下,做了一个非常艰难的决定。
  “我去买。”
  容悄重重点头,给他打气:“加油!”
  傅礼臻放下袖子,坚定地往外走,却又被上一秒还鼓励他的人拉住。
  “一起去啦,你一个人要怎么办呀。”
  她又是好笑又觉得害羞:“女孩子贴身穿的东西,尺寸……什么的,你也不知道吧!”
  傅礼臻觉得自己知道:“你这么瘦,我买最小的就好了。”
  容悄低头看了一眼,气愤地拍了一下扶手:“所以说你不懂啦!一起去!”
  最后还是两个人一起出来了,晚上有点凉,容悄身上披了傅礼臻的外套,手都缩在里面找不着。
  傅礼臻把她抱上抱下的,还出汗了。
  容悄听着他微喘的声音,巨婴两个字深深地打在了她的头上。
  她羞愧道:“我明天会好好学走路的。”
  “嗯。”傅礼臻应了一声,把她推进还开着的一家内衣店。
  店主是个三十岁左右的女人,看到他们这样的组合出现,愣了一下才过来搭了把手。
  就算是傅礼臻,面对这种全是女性贴身物品的店,也觉得眼睛不知道往哪里放了。
  他不自在,容悄自然看出来了,就把他往外赶:“你在外面等我好了。”
  店主取笑他们:“都结婚了吧还害什么羞!穿身上的都瞧见过了!”
  容悄:“……没有哦。”
  店主:“……那小伙子你出去等吧。”
  “选好了叫我。”
  傅礼臻走出去,背对着里面花花绿绿的小物件。
  店主跟容悄咬耳朵:“你男朋友很不错唉,什么时候结婚?”
  容悄抽了抽嘴角:“没影的事。”
  店主看了她的腿一眼,自以为明白了一切:“他家里人不同意吧?”
  “……他在外面等着也挺难受的,您帮我挑一下吧。”
  店主悠长地叹了一口气,一边挑一边又说:“没事的妹妹,只要你们心齐,所有的事情都会挨过来的。”
  好不容易买好了,傅礼臻进来付了钱又把容悄推出去,那店主还冲他们的背影感叹:“哎,要是这妹妹的腿是好的,得多般配啊。”
  真是个天大的误会。
  回家之后。
  傅礼臻拎起袋子:“我去洗。”
  “别别别,我可以自己洗的。”容悄抓住他的衣服,分外坚定地看着他,傅礼臻和她对视了半分钟,才给她搬了个盆倒了水,还把洗衣液送到她手边。
  容悄吭哧吭哧自己搓完了这一堆的内衣裤,最后……
  傅礼臻拿去烘干了。
  终于折腾完,容悄穿着就在内衣店里买的睡衣趴在床上,有点心累。
  傅礼臻洗完澡出来的时候都十二点多了,他是真的累了一天,还扛着容悄上上下下的,这个点眼皮就有点撑不住。
  他锁好房门,把容悄翻开的被子再盖回到她身上,自己在另外一边躺下。
  由于已经有过同床共枕的经验了,傅礼臻没有察觉到任何不对,把自己的脸埋在枕头里,迷迷糊糊和容悄打了声招呼:“我睡觉了。”
  “有事叫我……”
  容悄抬起头,正好对上他阖上的眼帘和蹙起的眉头。
  她趴着看了一会儿,撑起身体凑过去,在他眉心落下一吻。
  傅礼臻被她的动作吵醒,紧锁的眉头松开,艰难地抬了一下眼皮,眼神迷离:“怎么了……”
  容悄拄着下巴,笑容里含着小得意:“没事,你快睡吧。”
  他的眼睛又慢慢闭上,声音含糊不清:“别再跑了……”
  容悄把自己的枕头挪过去和他的挨着,然后找到傅礼臻的手握住,在他耳边轻声道:“最近应该不会走啦。”
  话音刚落,她感到自己握着的手动了一下,然后反过来轻轻地扣住了自己的手掌。
  看着傅礼臻的长出些微胡茬的下巴,她轻叹,这四个月,你是怎么过来的呢……
  此刻傅礼臻的梦里一片荒凉,到处是焦土。
  他就陷在这一片焦土里,旁边依偎着一棵小草。
  不对,依偎着他的不是那棵草。
  而是贴着草活泼转动着的一团气。
  黏人地推着那株草的叶子往自己身上靠,活泼到让人烦恼。
  但就是烦恼,也因为自身的一动不动而改变不了任何事情。
  只能一直被它骚扰着,慢慢习惯。
  那团气似乎很喜欢这里,刮风下雨在这里,寒冬酷暑在这里,那株草枯死了,它也还在这里。
  总是围着他转圈,还把自己变成各种形状,像在跳舞。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当上一秒它还在用重新长出来的小草叶子给自己挠痒痒的时候,下一秒忽然就消失了。
  和悄悄一样消失了。
  悄悄?
  傅礼臻惊醒,右侧的台灯静静地发光发热。
  他低头,一个绑得乱七八糟的发髻擦在自己的肩膀上,底下那张脸又小又白,睫毛底下一片阴影。
  自己的手心里,还握着一只微凉的手。
  悄悄还在。
 
 
第46章 
  院子里。
  草坪上。
  容悄抱着玉兰花树, 两条腿艰难地站立着,傅礼臻和轮椅就在她对面的位置。
  “走过来。”
  容悄的声音在发抖:“等、等会儿,我再酝酿一下, 不然又要摔倒了。”
  她看着太阳底下的傅礼臻, 吞吞口水。
  一个上午,她已经摔了好些次了,跟小孩儿学步一模一样, 虽然草坪上摔的不是很疼,但是一次又一次,也有点丢脸。
  傅礼臻看着她:“你努力往外前多走几步, 我会接住你的。”
  容悄咬咬牙迈出虚软的步子,和以往很多次一样, 她只是接着冲力走了几步, 那股劲儿用完了,她就往前栽到了。
  傅礼臻接住她, 把她扶起来重新站稳:“你不要怕, 慢慢走。”
  容悄咕哝:“好累。”
  她扒着傅礼臻的肩膀,再一次站直。
  傅礼臻退开五步的距离,再一次重复:“走过来。”
  容悄摇摇摆摆地往前冲, 再次扑倒在他的怀里。
  无奈之下傅礼臻只能调整方案, 让她挽着自己的胳膊, 然后慢慢带着她走。
  真的跟带小孩似的。
  从国外出差回来匆匆赶来的林玉正好看到这一幕,一时都反应不过来。
  礼臻居然让一个女孩子挽着,而且那女孩身上穿的……似乎也是礼臻的衣服, 裤腿都挽上去一大截了。
  她接到电话听说礼臻去医院照顾一个女孩的时候就已经觉得深受冲击了,现在亲眼看到他这么耐心细致的样子,更是生出了一种自己是在做梦的错觉。
  这个人是很小的时候就不肯让自己抱的礼臻啊,自己挽一下他的胳膊他还要皱眉头呢,现在居然和这么一个陌生的女孩贴这么近,还一点也没露出难受的神色来。
  而且这个女孩还是凭空冒出来的,之前从来没有在礼臻身边出现过。
  自家儿子……不会是被骗了吧?
  她拍了下门铃,傅礼臻转过头来。
  “你等一下。”
  他把容悄扶到轮椅上坐下,自己去开门。
  林玉一进门就揪着他衣服问:“那个女孩是谁?”
  四大只和林玉也相当熟悉了,见她进来了友好地朝她摇了下尾巴,就自己去玩了。
  容悄离他们有一段距离,听不太清楚林玉故意压低的声音。
  不过自己的身份,还真的是一个非常严肃的问题呢。
  “她是悄悄。”
  林玉要知道的不是名字,而是身份,于是继续追问:“你们是怎么认识的,为什么她会在你家里?”
  “我们很早就认识了。”傅礼臻没有办法跟她解释,他关好大门,又要往容悄那边走,被林玉拽了回来。
  她压低声音很是迫切:“你倒是说你们怎么认识的?怎么就稀里糊涂往家里带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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