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挽歌先瞧了眼沈知阑,他亦偷瞄她,与她的目光相撞,他又别开脸,固执又别扭地嘟囔,“那人娶了师姐却欺负她,我是替师姐出气,只可惜那人武功比我好,人也比我聪明,我没能一掌打死他,让他逃了……”
“……”
听清楚儿子伤了何人,沈夫人吓得脸都白了,猛地站起身,扬起手就要朝儿子脸上回去,可那双纯澈的眼里满是委屈及惧意,无论如何她也下不去手了,却是痛心疾首。
“你可知闯了天大的祸了,你伤的是洛王府的世子,那是在疆场浴血奋战、保家卫国的将军……你、你给我跪下!”
训斥之后,沈夫人便朝沈知阑身上狠狠打了几下,沈知阑跪在她面前,低着头不说话。
慕挽歌站起身,拦下沈夫人,轻声安抚,“芸姐莫要着急,此事并无人知晓,洛辰脩的伤已无大碍。”
闻言,沈夫人大喜过望,目含期冀,“可是真的,世子他无碍?”
慕挽歌微笑点头,“是真的,他的伤是我治的,亦只有我知是被师弟的裂心掌所伤,我此次来只是想确认此事是否与师弟有关,不会外传的。”
沈夫人又惊又喜,抓着慕挽歌的手腕,感激不已。
“小歌儿,我替我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傻儿子及沈家谢谢你。”
若此事外传,怕不仅仅是洛王爷来追究了,天子震怒才是最可怕的。
祸及沈家满门。
慕挽歌又安抚了沈夫人几句,待沈夫人抹了泪坐下后,她才将跪着的沈知阑扶起。
虽不太明白,但瞧见一向不舍得对他说重话的母亲急哭了,沈知阑也知自个儿闯了大祸。
“师姐,我可是又错了?”
沈知阑虽心智不成熟,但并非傻子,也会察言观色了,只是容易受亲近之人影响。
陌生人或不太熟之人,他一般不搭理,只听与他亲近要好之人的话。
慕挽歌无奈叹了一声,郑重地叮嘱,“师兄他已经不再是当初清源山上的师兄了,往后不管他让你做任何事,你都不许听他的。”
“可他是师兄啊……”沈知阑垂眸道,“在山上,只有你与师兄愿意搭理我。”
“你个痴儿,你非要要气死为娘才肯罢休,才会知事!”沈夫人气急,抚着心口急喘。
慕挽歌轻拍她的背,帮她顺气,轻声安抚,“芸姐莫要动气,师弟这边我与他好好说,他能懂的。”
沈夫人这才稍稍心安,恨铁不成钢地指着沈知阑,怒道,“以往你爹与为娘事事惯着你才会将你养成这样,竟闯了抄家灭族的大祸,待你爹回来,看他怎么收拾你。”
沈知阑一颤,低垂着头,小声认错。
“娘,孩儿知错,您身子不好,莫要动气。”
沈夫人红了眼眶,哽咽道,“你分明是个好孩子,上天却让你缺了一窍,也怪为娘平日未好好教导你,未教辨善恶,分是非,才会让你被那些心思歹毒之人利用……”
“娘,孩儿知错,您莫哭了。”沈知阑见母亲伤心落泪,他又跪下,的眼泪也吧嗒吧嗒落下,诚心悔过认错。
母慈子孝,偏偏这样揪心,慕挽歌心下一叹,一切皆是师兄的私欲所致,师弟他不过是被师兄唆使,以为洛辰脩欺负她,想替她出气才会惹了祸端。
归根结底,师弟是为了她,而罪魁祸首是师兄。
“师弟,你可知错在何处?”她将沈知阑从地上拉起,认真地问他。
想了想,沈知阑才点头,“师姐方才说师兄变了,娘说我此次闯的祸祸及全家。”
沈知阑抬眼,慕挽歌示意他继续。
只听他又道,“爹娘及师父时常教导我,即便是讨厌之人,亦不可痛下杀手,那人是师姐的夫君,我虽厌恶他,但到底他也算是我的亲戚了,我想打死他,是不对的。”
如此诚恳的认错令慕挽歌一愣,沈夫人亦惊愕望着面前的儿子。
不开窍,似乎不尽然……但好像没说到要紧处。
二人愣神时,沈知阑再度开口,令她们目瞪口呆。
“师兄变坏了,他想做坏事又怕事败被罚,他觉得我蠢,便利用我帮他做坏事……我真知错了,师兄非真心待我,日后我不会再搭理他。”
第21章 在意
沈知阑虽心智异于常人,但只要身边的人足够耐心,他是能听懂的。
而且近两年来,他的心智正在慢慢恢复,比幼时好了许多。
正如此次被楚香寒利用伤了洛辰脩,怕事事发后他便意识到做错了。
起初的冲动愤懑不过是因楚香寒搬弄是非,说洛辰脩欺负她。
她的这位师弟是不许有人欺负她,才会做下错事,平日里他并无戾气,相熟之人在一起,他待人友善,从不会轻易动手。
慕挽歌心下已有定论,眯了眯眼,很快敛了眼底的锐利之色,含笑向沈夫人告辞。
“芸姐,我有要事在身,改日得空再来拜访。”
沈夫人听她此言已猜出多半是与洛王府世子受伤之事有关,便不多问,诚心道谢。
“小歌儿,谢谢你。”
慕挽歌笑道,“芸姐莫要与我见外,您莫要再责怪师弟,此事便就此揭过,越少人知道越好,余下之事我会妥善解决,不会让师弟与沈家有事的。”
沈夫人眼含泪花,欣慰点头,“去罢,得空记得来看我。”
慕挽歌最后瞧了一眼正眼巴巴望着她的沈知阑,转身离开。
“师姐……”
沈知阑舍不得她,欲追出去,沈夫人将他拉住。
“娘,师姐可是讨厌我了,往后可还会来看我?”他失落垂眸。
沈夫人无奈叹息,轻声安抚,“她会来的,只是近日她遇到了麻烦事儿,不可在此地久留,待她忙完罢。”
来去匆匆,连喝口茶的功夫也没有,他还能期待下一回么?沈知阑走到门口,扶着门框,望着空空如也的院子兀自出神。
沈夫人上前,轻声宽慰,“娘何时骗过你,小歌儿会来的,但你此次祸闯大了,她得替你善后,这些日子你好生在家里,晚上你两个弟弟便该回来了,有他们陪你也不会无趣。”
本想安慰儿子的,未料适得其反,向来好哄的儿子不仅不像往常一般很快释怀,反而懊恼泄气蹲下了。
沈夫人担心不已。
“阑儿……”
“娘,孩儿只是想保护师姐,可这回又错了……师父说过,裂心掌霸道狠辣,若非紧要关头不得轻易使用,被裂心掌所伤之人重则当场毙命,即便侥幸活下来,却也活不过五日,那人被我打伤已过五日还活着,必定又是师姐她……”
沈知阑颓然垂首,蹲在地上,闷声陈述事实。
然,令沈夫人大惊的并非洛辰脩竟能活过五日之事,而是自家儿子头一回说这样的话。
深明大义之言。
沈夫人喜极而泣,也蹲下身,抬手摸沈知阑的头,哽咽道,“娘的阑儿长大了,知善恶,辨是非,犯了一回错,往后便不会再如此了。”
等了近二十年,以为要遗憾此生了,却在今日得了圆满。
她的阑儿真长大了。
沈知阑缓缓起身,低着头往外走,“娘,您别担心,孩儿先回屋了。”
沈夫人望着儿子离开的背影,既欣慰又心疼,长大了就会有悲伤,回难过,不想以前,难过只是片刻,转瞬即忘。
……
慕挽歌回到将军府时,洛辰脩恰好睡醒,二人便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多半是洛辰脩说着话,她漫不经心应两声。
不多时,洛辰脩便察觉她有心事。
“何事令你如此苦恼?”他问。
慕挽歌凝望他片刻,不禁舔了舔下唇,后又扯出一个笑容来。
“能伤之人必是高手,你可知是谁?”
洛辰脩平静望着她,情绪莫辨,薄唇微掀,“我瞧见他的脸了。”
最后一丝希望破灭,慕挽歌歇了接着试探的心思,苦恼扶额。
“既已瞧见他的真容,为何不派人去找?”
洛辰脩笑了笑,道,“阿挽无需担心,我知他与你师出同门,你待他极为照顾,且他心智有异于常人,多半是受人利用,瞧在你的面上,我也不会对他出手。”
慕挽歌松了一口气,“你既不打算追究,便算我欠你一个人情,此事我会给你一个交代的。”
此言一出,世子的脸便沉了下来,开口时语气不善,“我放过他只是因他与你师出同门,且他是个傻子,我与一个傻子较真,傻的岂不是我。”
“……师弟他不傻。”慕挽歌狠狠瞪他。
洛辰脩负气轻哼,“哼,也只你这样想,是以他年幼时便时常缠着你,事事你替他做,闯了祸亦是你帮他善后……”
忽然变得奇怪的洛辰脩如同一个负气耍无赖的孩童,蛮不讲理。
慕挽歌默了默,幽幽道,“你当我天生善良么,师弟虽比我晚入师门,却比我大三岁,人人皆道他是个痴人,欺负他,不与他一块儿玩耍,那时我也欺负过他的。”
洛辰脩微愣。
他并不知还有这样的事,两年前与她相遇,偶然得知她与沈知阑师出同门,他命人详查。
得到的结果不外乎是沈知阑心智不全,十岁时上清源山拜师,成了她的师弟,而她对这位师弟很是爱护。
沈知阑虽异于常人,却也是个成年男子了,她事事护着沈知阑,换做任何一个男子怕也是不能忍的罢。
只是他不知她对沈知阑的维护并非仅是怜悯而已。
“师弟他救过我,自那时起,我便发誓要照顾好他,他并非如外界传的心智不全,不过是比常人开窍晚一些罢了。”
慕挽歌疲倦闭了闭眼,又道,“你放过他,我很感激,但往后我不想再听到任何人说他是傻子。”
洛辰脩抿唇,终是服软,“我明白了,日后不会再提,可否与我说说他救你之事。”
世子爷对这事儿有兴趣?
慕挽歌睁眼,看向洛辰脩,见他一脸的求知欲,不禁打趣,“世子喜欢听人说故事啊,我的故事可没说书先生的精彩。”
“你说。”他应声。
她的任何事,于他而言皆不是小事。
慕挽歌并不知他的心思,只当他闲来无趣想听故事了,笑了笑,与他说了幼年发生的那件令她与沈知阑拉近关系之事。
第22章 表白
沈知阑上山不久,年幼的师兄弟们便发觉他与他们不大一样,受委屈也不会说,渐渐的,大家欺负他,又嫌弃他,总捉弄他。
年幼不知事,在清寂的清源山上,因有了沈知阑便多了不少乐趣。
只要师长们不在跟前,谁皆可以欺负沈知阑。
慕挽歌虽不似师兄弟们那般调皮捣蛋以欺负沈知阑为乐,但却嫌弃他,不愿搭理。
那时她的无视不搭理,在沈知阑的认知里她便与别的师兄弟不同,她不会欺负他。
是以他总悄悄跟着她,她察觉到了,亦只是无视他,话也懒得与他说一句。
一日,慕挽歌独自在后山玩耍,采药、认药,玩得不亦乐乎,全然不知危险靠近。
悄悄跟着她进山的沈知阑发现蛇便出声唤她,明明他自个儿吓得双腿打颤,仍然朝她走过去。
慕挽歌并不信他,随意扫了一眼,并没瞧见蛇,还骂了他一句傻子,嫌他烦,正欲转身拿上药娄下山,却见沈知阑疯了一样冲向她。
“师姐快跑!”沈知阑大声嚷着,面色惊恐,急吼吼奔向她。
她永远记得那时沈知阑的神情,勇气战胜恐惧,只因想要救她。
然,她来不及跑,沈知阑已冲到她面前,双手勒住她的腰将她提了起来,转了一个方向,
那时她七岁,沈知阑十岁,那抱着她一提一转,他尽了全力,两人皆摔倒在地,可沈知阑还记着那条蛇,摸到一块石头时反应极快,一骨碌翻起身就拿石头砸蛇。
蛇被砸死了,只离她不到五寸。
有惊无险,她跟个没事人儿一般,沈知阑却吓病了,病了大半个月,入睡便噩梦连连,待病好时整个人瘦得脱形。
那半个月,目睹沈知阑遭的罪,她暗下决心要好好与师父习医。
是她欠沈知阑的。
后山发生的事只有她与沈知阑知晓,后来师父问起,她怕挨罚,便撒了谎,只说沈知阑是被蛇吓到了,那件事不了了之。
但到底给沈知阑留下了阴影,那之后,便是一小截草绳亦会将他吓得面色发白。
师兄弟们也曾那草绳吓过他,但所有欺负他的人,皆被她狠狠教训,渐渐的,无人再敢欺负他。
听她说完,洛辰脩凝眸,若有所思。
“原来如今你精湛的医术是为了沈知阑而来的。”
慕挽歌笑了笑,“起初确是想着还债,他胆子那样小,再被吓到,若师父不在,我能救他,而不是像当初那半个月一样,每日看着他,暗自自责。”
“如今呢?”洛辰脩追问。
慕挽歌被问得一愣,只觉莫名,“如今?”
平日里机灵的她,也有脑袋缺根筋的时候,洛辰脩不知该气还是该笑,他的暗示如此明显,且不止一回,她仍旧迷迷糊糊的。
除了认命,他似乎无别的法子了。
认命,便是认命地再肉麻一回,只盼她能懂他的意思。
洛辰脩起身,来到她面前,微微倾身俯视她。
不可忽视的压迫感令她极为不自在,欲仰头骂他,却因此更与他接近了。
近在咫尺的俊颜,黑眸幽深,目光灼灼,她一阵口干舌燥,下意识往后仰。
可她忘了自个坐的是椅子,往后是椅背,她退无可退。
“你干嘛?”她伸手推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