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山之玉——这碗粥
时间:2018-08-14 07:30:51

  她的声音很小,晏玉不得不陪她蹲下才听得清。
  这雨真烦。明明她早已湿透,他仍得给她撑着伞。
  她用手指去揪草皮,像是自言自语,“外面……可怕……泛玉让我藏起来……”
  她五爪张开,拔完小草不罢休,指甲抠着下面的泥土。“他不藏……他出去了……”
  她越挖越用力,“他回来了……有血,好多好多血……”
  她大口大口喘气,连坐都坐不稳了,双手捂住心口,往旁边倒去。“疼,疼……”
  晏玉一手扶住她,“好了,别说了。我知道了。”她虽然说得断断续续,但他稍稍联想一下就明白了。
  难怪简誉常说,孟泛玉是真正的天之骄子。是跟他这种自私性情不一样。
  女人双目黯淡,攀着晏玉的手肘,大滴大滴的眼泪往下掉。“石头洞好小……我钻,钻不出……他说好多话,流好多血……”
  她猛然推开晏玉,站起来到处跑,凄厉地喊叫。
  这时,马路有一辆车停下,一个中年男子下来,向她冲过去。
  一个穿着医生外袍的也跟着过去。
  中年男子拉着她。
  她拼命挣扎。
  医生拉起她的手,拿出一次性针筒,熟练地给她注射药剂。
  渐渐,她安静下来,被中年男子牵着上了车。
  晏玉看着她步子趔趄,上车时差点倾身撞到车门。
  中年男子耐心地哄着她。
  她回头望追悼会场,恋恋不舍。
  晏玉一手插兜,捻了捻丧事小袋子。他上前,拦了车。
  中年男子阴沉着脸,打量着晏玉,“有事?”
  晏玉没有看他,打开小袋子,自己取出一颗糖,剥开入口。他掌心摊开小袋子,伸向后座的女人。“孟泛玉的糖,一人一颗。他的生平简介你留着吧。”
  女人有些茫然,在他的掌心捏起小袋子。
  她瘦得过分的指结,藏满黑泥的指甲,和晏玉干净修长的手形成了鲜明对比。
  她丝毫不在意,把小袋子捂在胸口。
  中年男子道了声谢,开车离去。
  晏玉扔了伞。
  这鬼天气,他撑了半天伞,也没为她遮到多少。
  他在细雨中走回会场。
  葬礼仪式已经开始了,孟家老爷正在读致悼词。晏玉的迟到,让孟家长辈面露不愉。
  晏玉不理他们。
  如果孟泛玉知道,他奋不顾身救回来的女人被孟家逼疯,恐怕黄泉之路都走得不安心。
  因那份对孟泛玉迟来的欣赏,晏玉今天仁慈了一回。
  毕竟,在场追悼的,孟家父母和那个被拦在门外的女人,才最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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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离会场远了,车上的中年男子开口,“觅玉,你以后别乱跑了,你外婆发现你不见了,担心得不得了,你忍心让你外婆伤心吗?”
  荆觅玉摇摇头,“不跑了……”
  她握紧小袋子,偷偷地松松绳子,单眼望一下。
  再扎起来。
  回到医院,她洗了手。把小袋子摊平在床上,仔细地解绳子。
  先出来的是那一颗糖。
  这是泛玉的糖,要好好收藏。
  她拆开他的生平简介。一个字一个字地读。
  然而,他的生平简介没有她。
  可她是他的一生一世呀。
  他说过的。
  “觅玉,我舍不得你。”
  “我爱你。我怕……这辈子你再也找不到像我一样爱你的人了。”
  “你一定要忘了我,开始新生活。”
  “你别怕。你会找到一个比我更好的男人。他守你这一世。我跟你约来生好不好?”
  “忘了我,一定要忘了我。”
  他越来越撑不住,到最后只重复着:“我爱你……我舍不得你……”
  直到咽气前一刻,他说的都是:“觅玉,我舍不得你……”
 
 
第43章 城堡
  # 043
  境园地处北秀中心。哪怕景观园林再隔音, 也比不上津洺岛那与世隔绝的清幽。
  夜半时分,晏玉毫无睡意。
  北秀此时下的这雨,就像六年前芜阴的那场。连绵不绝,却又无声。
  他走到阳台,半倚在藤椅上。
  当年那个瘦到不似人形的女人,俏生生地活过来了。她站在他的面前,有笑嗔,有娇气。他却认不出她。
  她的那三年是如何度过的, 因为跨越生死的爱情吗?
  爱情这种无形之物, 晏玉只在传说中听过,现实所见皆是珠残玉碎。
  葬礼那天,他仅是欣赏孟泛玉。如今眺望北秀灯火, 他生出一丝艳羡。连父母之爱都无法战胜的欲望沟壑,竟然让两个毫无血缘的男女给打败了。
  荆觅玉无惧茫茫大海营救他的原因, 晏玉如今了然。
  她的本质和孟泛玉一样美好。他们是天之骄子, 他们是天作之合。
  但现在孟泛玉走了。
  剩下的那一枚荆玉, 落在了晏玉的掌心。
  就是不知结局, 是她将他抱上天堂,还是他把她拖下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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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荆觅玉坐在工作台,把镇静药那张小小的说明书仔细看了一遍。
  这仅是安神助眠的药物。对幻觉这类病症, 应该无效。
  她打算先观望几天。如果再出现幻觉, 就回复祝医院一趟。
  她离开医院的那年, 知道自己并没有痊愈。她求生意识不强。大多时候都在期盼死亡的来临。
  爱她的人, 无一不希望她好好的。但她就是无力, 踩在这世间的脚步,似有千斤重。
  活着,成为她畏惧的一件事。
  外婆的病逝,更让她生无可恋。
  但外婆有一个遗愿,交给了她。只有找到荆山之玉,她才能一了百了。
  她卯足了劲,四处寻找。
  在北秀待了一年多,她渐渐发现,这世间万物哪怕与她无关,也能让她绽放美好心情。
  她猜,荆山之玉不过是外婆的缓兵之计。外婆只是希望她有事可做,过得充实些,活得长久些。
  否则,这多年前的玉石,外婆为何以前不寻,却在病逝前突然较真起来。
  荆觅玉对生活有了些不舍,也就不再执着觅玉了。
  她有老周,孙燃,巩玉冠,秦修玉,友情拉了她上岸。
  嗯,再加上一个晏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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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方俱乐部总址在郊区。
  孙燃去过一次,公车、地铁都不方便。他拿到了吕老板拖欠半年的奖金,思考再三,他买了一辆新车。
  车型普通,他就当代步工具而已。
  星期五晚上,孙燃去4S店提车。
  荆觅玉得知这一消息,表示要坐他的新车去兜风。
  孙燃答应了。新车磨合期,多走走不是坏事。
  她去,晏玉跟着一起去。
  孙燃:「没问题。」
  追求期的晏玉,上下班接送十分殷勤。
  荆觅玉有免费车夫使唤,不用白不用。
  北秀高峰时段,无论限号还是限牌,主要干道总是塞车。夜空被汽车尾灯照得透出深红色调。
  荆觅玉打起瞌睡来,“今天午休时间被叫起开会了,好困呀。”
  “睡会儿吧。”望着交通灯前长长的车流,晏玉不怒不躁,“一次绿灯,才过五辆车,我们要等比较久。”
  她斜靠坐着,掀起眼皮看交通灯,那读秒的数字让她在心里数起了绵羊。“那我小寐一下。”
  “嗯。”
  她闭上了眼。
  晏玉伸出右手,隔空勾画她的侧面线条。
  这几天,他在她的脸上,找不到六年前红衣女人的痕迹。如果不是简誉斩钉截铁,他真想不起来。
  偶尔心里惋惜,如果当年他再帮她多点,她空白的三年是不是能缩短,不那么辛苦。
  绿灯亮了。车流中的刹车灯,一辆一辆熄灭,缓行,又再亮起。
  晏玉把手收回来,搭上方向盘。他不是伤春悲秋的个性,理性在前——世上没有如果。
  两人抵达4S店。
  荆觅玉还没有醒,睡得甜甜的。
  晏玉用手机和孙燃联系。
  孙燃说:「还没提到车。」
  最近北秀有车展,顾客多了,手续就慢。晏玉:「我在车上等。她睡着了,不想吵她。」
  不用说名字,孙燃知道那个“她”是谁。
  晏玉的花边事,孙燃听说几桩。不过,晏玉停留在荆觅玉身边的时间,貌似比那些绯闻都要长。
  希望他是动真格。
  孙燃回复:「嗯。」
  晏玉在车里轻手轻脚,扔手机的动作不如往常随意。他把空调百叶转了角度,不让风口正对荆觅玉。
  她睡得毫无防备,脸上有一抹浅浅的笑意。
  他忍不住轻轻用食指刮了刮她鼻子。
  她皱了下,“嗯——”长长的一声。她不愿醒来。
  晏玉笑笑,不再逗她。
  又过了几分钟,荆觅玉倏地睁开眼。昏暗的车内环境让她一时不知身处何方。
  晏玉侧头,只剩剪影。“醒了?”
  “几点了?”她回到了现实,撑着坐直身子,看向车窗外的汽车广告。“孙燃呢?”
  “他还在里面等。”
  她看着中控台的时钟,但想不起睡前的时间了。“我睡了很久?”
  “半个多小时。”
  她解开安全带,稍稍伸起懒腰,“你不叫醒我?”
  “看你睡得好,不忍心。”
  荆觅玉笑了。梦中的场景在醒来的一瞬就成了断片,但她记得,那是美梦。“我不会在你面前笑出了声吧?”
  笑出声?“看来你真的睡得很好。”
  她扬扬嘴角,偷偷告诉他,“我做了一个来世的梦。”
  来世?也是虚幻的字眼。晏玉不再追问,熄火,开车门,“走吧。”
  “孙燃在里面孤零零的,寂寞空虚冷,你刚才都不去陪他?”荆觅玉跳下车,拢了拢头发。
  “我是追求你,又不是追求他。”晏玉回眸,“他寂寞关我什么事,我还怕他看上我呢。”
  “哟哟哟。”她嘴一撇,眼一歪,扮个鬼脸,“瞧你这张祸水脸,迟早男女通吃。”
  他调侃说:“男人进的那洞你也有,有你一个就足够了。”
  荆觅玉猛地拍上他的脑袋。
  真的疼。他停下脚步。
  她凶道:“替你家长教训你这个不正经的孩子。”
  他牵过她的手,“知道了,老妈子。赶紧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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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孙燃买车这件事,最兴奋的是荆觅玉。
  她扯着晏玉的衣袖,原地小踏步,“看到没,我们家孙燃有车了。”
  晏玉被她扯过几次,深知她的小动作。他纠正她:“你家的,不是我们家。”
  她最满意他的乖巧了,昂头阔步,“你们都是我养的。”
  孙燃神色不见起伏,不过脚步自动离她远些,“你坐后面。我的副驾驶位,要留给我未来的妻子。”
  话是说得好听,但荆觅玉双臂张开,晃着身子,从左后车窗到右后车窗,霸占了整个后排。
  孙燃未来妻子的位置,被晏玉坐上了。
  荆觅玉笑着拍掌,晏玉跟谁都般配,是少见的万人迷气质。她心中默念:祝你们白头偕老。
  三人简单吃了饭,一起坐上孙燃的车,绕去了十方俱乐部总址。
  这儿是真郊区。他们到时才夜晚九点多,过往车子没几辆。
  车道铺面平整,人行道却有不少小坑小洼,窄得仅半米宽,与相邻的树丛之间,设有一道铁丝围栏。路灯泛黄,有几杆树枝越过围栏,横向人行道。
  马路一望到尾,没有人走。
  如若不是荆觅玉相信孙燃和晏玉的为人,她还真担心这两男人把自己骗到这里奸/淫掳掠。“十方怎么开在这地方?”
  晏玉解释:“这里是内部人员集训场地。普通教学大多在分店,离市区近。”
  她看向孙燃,“你以后来这里要小心啊,总觉得阴森森的。万一来一群人,朝你车窗泼漆,你有车都没用。”
  孙燃横她一眼,“你别说话。”他转向晏玉,“你说在这附近有个加油站吧?”
  “嗯。”晏玉点头,“我去过几次。前面左转,直走大概1.5公里就到了。”
  孙燃熟练地旋转方向盘。
  车子来来回回,却找不到油站。
  孙燃问:“你不会记错了吧?”
  晏玉在手机地图查了下,再望前方十米出的铁皮,“我下车看看。”
  这一看才知道,铁皮上贴着一张告示:油站在上星期关闭了。
  而手机地图尚未更新。
  晏玉回到车上,“还剩多少油?”
  孙燃说,“肯定撑不到市区。”
  “……”荆觅玉喘了声大气,瞪着晏玉,“你跌落神坛了。”竟然指错方向。
  晏玉维持着面上的平静,和孙燃说:“叫出租车过来吧。你这车,再叫辆拖车。”
  “你叫吧,我去给这些小树施施肥。”孙燃下了车。
  荆觅玉目光追随而去。
  在孙燃跳进树丛之后,晏玉的手掌挡在了她的眼前。她什么都看不到了,当然,也听不到孙燃的嘘嘘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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