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等,等章谦溢回来。
章谦溢给她立了条规矩,他说:我每日不到辰时就得起来,要去酒楼及几个铺子巡视打理,所以小妹你也得早起,咱俩一起用罢早饭后,你就去练琵琶。晚上我回来前,你叫厨娘热壶酒,我回来喝上几口,顺便检校你的弹唱。
在园子时,纵使她弹琴弹到指头流血,梅姨亦不叫她歇息,到了这儿,自然不可能闲不下来了。
还记得今儿白天的时候,她打开窗子,抱着琵琶向那些来看“翩红”跳舞的贵客公子们福了一礼,紧接着就关上了窗。她看见底下果然炸了锅,有人激动地打听她是谁,有人赞她国色天姿,有人骂她满腹心机……
是啊,此番的的确确是她不厚道,踩着翩红姑娘的风头来出名。
那位肃王爷盛怒之下,提着拳头要上楼,去给翩红讨个说法,谁知却被梅姨拦住了,梅姨笑着说:晚冬姑娘是翩红的妹妹,今儿其实是翩红提携她出台,诸位贵客,以后可要多来捧我们福满楼“晚冬姑娘”的场子。
在她离开福满楼前,梅姨托人给她偷塞了张字条,上面写:冬儿,娘不怪你。咱们娘儿俩相处了半年之久,娘知道你的秉性纯善,不会轻易背叛娘。你是否有什么把柄落在了章谦溢手里?别怕,找个机会告诉娘,娘会帮你做主的。
这就是梅姨,一个“不记仇”、聪明、有手腕的女人。
她不想成为梅姨和章谦溢之间博弈的棋子,可事实已然如此,不得不认。
沈晚冬苦笑了声,她看着铜镜中的自己,容颜娟美,风姿绝代,可怎么越来越陌生?
她从床底下翻出封折叠起来的桃花笺,打开,手指轻附上面熟悉的笔迹还有依旧殷红的血印,这是含姝的绝笔,但章谦溢见不得这东西,所以她只有偷偷私藏起来。
含姝,已经与家人团聚了吧。她想回家,想娘亲想哥哥嫂子,还想那个从未见过面的儿子,可是,她依旧飘零着,并且朝不保夕。
忽然,门外传来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沈晚冬慌忙抹掉脸上的泪,赶忙将桃花笺藏进衣襟里。
于此同时,有人推门进来了,是章谦溢。
他瞧着极高兴,俊脸绯红,身上还有股浓郁的酒味儿。他将大氅脱下,随意扔到了桌上。迈着阔步走来,眉飞色舞道:“小妹,你猜怎着?你今儿可出了大名了,好些王孙公子拦住我,向我打听你,要邀你过府相聚。哈哈,我今儿出去坐了一辆车,回家时却拉回了三辆!许多人今儿就遥遥看了你一眼,就争相给你献礼,什么字画、发簪、扇子、胭脂、玉佩,还有好几株开的正好的腊梅呢,这帮色鬼,见着美人就走不动道。”
沈晚冬笑笑,并不言语。
“小妹,你哭过?怎么眼睛红红的。”章谦溢走到沈晚冬身前,关切地环住女人,柔声问道:“怎么了,可是家里的下人服侍的不好?”
“没什么。”沈晚冬往后退了两步,躲开章谦溢的“过分”热情,轻笑道:“才刚从书架上拿了本书看,眼睛发酸罢了。”
“原来如此。”
章谦溢嘴上虽如此说,但一双眼睛仔细地打量面前的女人,忽然,他一把将沈晚冬拉到怀里,两指从女人怀中夹出封桃花笺,只是瞅了眼,他立马就认出了是谁的东西。
“这玩意儿你怎么还留着。”
章谦溢放开沈晚冬,微皱着眉,但没有发怒。他脸色很不好,薄唇轻抿着,好似在寻思什么招儿惩罚眼前这不听话的女人。可他终究按捺住了,从梳妆台上拿起烛台,将桃花笺点燃,当着沈晚冬的面儿,烧了。
“小妹,我就替你做主,把它烧了,也省的你日后睹物思人。”
沈晚冬瞪着面前的男人,怒火把她烧的浑身颤抖,可终究,她也按捺住了,低着头,微微给章谦溢福了一礼,道:“多谢公子。”
她发誓,总有一天,她也要烧掉他心里藏着的一件东西,让他也尝尝那种说不出的痛不欲生究竟是何滋味。
“小妹,今儿是咱俩都高兴的日子,来,陪我喝两杯。”
章谦溢伸手就要去拉沈晚冬,可就在此时,门外传来仆妇谦卑的声音:“公子,翩红姑娘来了。”
“她来了!”
章谦溢眼前一亮,忙整了下衣衫和头发,让仆妇好生将翩红迎进来。
不多时,门吱呀一声开了,从外头进来个穿墨绿色披风的瘦高女子,正是翩红。她此时已然卸了浓妆,露出了原本面容,瞧着倒是清秀可人的很,虽说静静地站在原地,但就是给人一种出尘若仙的风姿。
“呦,我可是来的不巧了。”翩红歪着头,笑着瞅了眼桌上的酒菜,烟波流转,落在了沈晚冬身上。她的步子轻盈无声,走过来站在沈晚冬面前,微笑着福了一礼,随后倚在书架上,自成一股风流媚骨,歪着头,柔声道:“这下凑近了瞧晚冬妹妹,果真和舅妈说的一样,是个绝色美人哪。”
沈晚冬忙给翩红行了个大礼,恭敬道:“今儿实在对不起姐姐,是我的错儿。”
“妹妹说的什么话。”翩红将披风解下,随意放到梳妆台上,她既不生气,也不亲昵,只是笑道:“妹妹也是从园子里出来的,那咱们就是自家姐妹。姐姐自然会在合适的时机提携你一把,不过呀,下回你可要提前告诉我一声,也让我有个准备。”
沈晚冬大惊,这个翩红,竟如此大度?!
“行了,你这蹄子哪会有这般好心?”章谦溢坏笑着,走近翩红,半个身子都要贴在女人身上。他居高临下地瞅着翩红,手偷偷地拧了一下女人的屁股,挑了下眉,笑道:“同场竞艺,自然是技高者胜,我就问你,今儿服不服?”
“公子这般护短欺负奴家,奴家怎敢不服?”翩红媚眼如丝,轻抬素手,推了下章谦溢,随后又眨了眨眼,暗示男人,这儿还有个多余的人在。
“咳咳。”章谦溢咳嗽了两声,假装一本正经,扭头对沈晚冬道:“小妹,你先去沈嬷嬷那儿歇息,我和翩红姑娘有要紧事说。”
什么要紧事,真是可笑。
沈晚冬听了这话,微笑着福了一礼,低头出去了。就在她出门的瞬间,她听见背后传来男女的浪笑,那两人还嘘了声,好似在说:这碍眼的晚冬还没走远呢,且先等等。
沈晚冬低着头,顶着寒风出了小院。
里头来了贵客,沈嬷嬷和几个丫头们自然都好生忙乱,赶忙开灶烧水,准备烈酒和小菜,还将章谦溢收在盒子里的“角先生”也拿了上去。
沈晚冬搬了张小板凳,坐在热灶前,这里暖和。
还记得当初在家时,也是快过年了,她就守在灶火前,烧柴扇风;母亲在切菜炒肉,堂哥在院子里劈柴,嫂子把孩子哄睡着后,快步走过来,拍了拍她的肩膀,笑着说:小妹,你出去玩吧,这儿有我和婶娘呢。
也不知道家人们,现在还好么。
想到此,沈晚冬头埋进双腿间,失声痛哭。
忽然,她听见沈嬷嬷回来了,那仆妇并未进厨房,站在外头和丫头在磨牙。
“冬小姐睡下了?”
“应该睡了,才刚瞧见她进屋了。”
“嘿,你瞧见了没,咱们才刚抬水进去,公子心急火燎的催咱们快着些,他呀,早盼着这天呢。”
“可不是?这一年,公子常常赶着翩红姑娘的屁股后头献殷勤,可人家就是不搭理他,如今可是送上门了,他还不赶紧下手?”
“你说,冬小姐被他那个过没?”
“肯定呀,冬小姐那么美,就连我这个老婆子都忍不住心疼她,更何况咱们公子了,他可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的主儿。”
后面的话,沈晚冬就不想听了,她捂住耳朵,宁愿什么都没听到,此刻,她只想干干净净的思念家人,仅此而已。
*
翩红是子时走的,很安静的走了。
沈晚冬本来想着,就在沈嬷嬷的屋里凑合着睡一晚,她根本不想踏进那个男欢女爱过的屋子,不想闻到汗味、酒味、还有浓艳的胭脂味儿。可是,章谦溢却亲自过来请她,回房去睡。
果真不出所料,屋子挺乱。
浴室那边的地上全是水,她的床更是乱,被子在床上扭成了麻花,床单上有一滩又一滩的水渍,枕头上也有个不干不净的东西,一只用过的角先生。梳妆台上的胭脂盒子被人打开,梳子上缠绕着女人的长发。
而章谦溢?此时坐在正中间的花厅里,他穿着月白色的寝衣,衣襟那块敞开着,胸膛上隐约能看见被女人抓过的指甲痕。这男人眼中的情.欲并未完全褪去,嘴角仍噙着抹玩味的笑,自顾自的给自己斟酒喝。
他不说话,她也不说话。
沈晚冬不愿意睡被人糟蹋过的床,觉得恶心。
她站在门口,吹着风,瞧着沈嬷嬷和小丫头给她换床单被褥,又从柜子里拿了套新的被子枕头。
收拾罢后,沈嬷嬷等人退下,并且将门关上。
沈晚冬垂眸,走过去给章谦溢福了一礼,转身走向她的寝室,吹蜡,上床,睡觉。
虽然已经换了新的寝具,可她仿佛仍能闻见浓郁的酒和胭脂味道,呛得她脑子疼。
那男人已经和翩红同过房了,想必没力气再骚扰她了吧。
谁知才刚闭眼,被子忽然被人掀开,紧接着,一个满身是酒味的男人迅速钻了进来,一把将她搂在了怀里。
第25章 承诺
“公子,别这样。”
沈晚冬扭动着,想要挣开男人。她闻见他身上的有股浓郁花香胭脂味,太过甜腻,让人忍不住发呕。
谁知越挣扎,却惹得身后的男人越亢奋。他一条腿跨了上来,直接半压在她身上,手不安分地从她的小衣底下伸进去,乱抓乱摸。与此同时,吻着她的头发,轻轻呻.吟着,从口鼻中喷出的酒气带着欲望,全部打在她的脸上。
“小妹,我燥得厉害。”章谦溢低声呢喃,他手忙脚乱地把自己的裤子扯掉,往女人身上蹭,轻喘着:“那会儿吃了点药助兴,想着药劲儿已经泄了,可才刚瞅见你俏生生地站在门口,火又烧起来了。好人,你,你帮帮我,我以后疼你。”
沈晚冬感觉他那东西已经立起来了,只隔着一层衣裳,轻薄她的臀。
“公子,求你了,别这样。”
沈晚冬都急的哭了,她转身,手抵在他的胸膛,试图推开他。
章谦溢坏笑了声,他朝着沈晚冬的胸口吹气,竟将那薄如蝉翼的亵衣吹开了一小片,借着昏暗的烛光,他斜眼仔细瞅女人胸前的春光,勾唇一笑:“让我看看你的牡丹开的好不好。”
“伤害我,对你究竟有什么好处。”沈晚冬情急,竟低吼出这句话。
“你从头到脚都属于我,是我的大宝贝,我怎么会伤害你?”说这话的同时,章谦溢直接开始撕扯沈晚冬的衣裳,显得急不可耐。
“我真看不起你,一条糊涂的淫.虫。”沈晚冬咬牙,咒骂了句。
“你说什么?”章谦溢果然停下了动作,他一把抓住沈晚冬的腕子,将女人用力扯到他跟前,冷声道:“有胆子,就再说一遍。”
沈晚冬这会儿十分冷静,她直视男人微怒的双目,冷哼了声,道:“公子和梅姨都是聪明人,知道一个头牌能给自身带来多大的利益,这就不用妾身明说了吧。您今儿也看见了,妾身虽只是惊鸿一现,可却引起了番震动,连翩红姑娘都屈尊上门来探虚实,说明我沈晚冬还是有价值的。如果梅姨在此地,她定会百般讨好妾身,哄妾身为她做事,而不是如同一条发了疯的淫.虫,净做些惹人厌的糊涂事,”
话还未说完,沈晚冬的脖子就被男人掐住。
“我是给你脸了是不是,好大的胆子。”章谦溢脸色阴沉,他将所有的怒气全都集中在手上,毫不留情地用力,掐身边这个冒犯他的女人。
“你,”沈晚冬感觉渐渐喘不上气,求生的天性,让她发了疯似得胡乱拍打章谦溢,可无论怎么抠、挠他的手,他就是不放开,好像,真的想要她的性命。
她知道他骄傲,但没想到,骄傲到连句逆耳的话都听不得。
“呵,爪子和嘴一样利。”章谦溢冷笑了声,扔开沈晚冬,他坐起身来,甩了甩被抓破皮的左手,低头,冷眼看着身边蜷缩着身子、捂着脖子咳嗽干呕的女人,他面无表情地从被子里摸出自己的裤子,穿上,淡漠道:“你放心,我以后绝不会再碰你了。”
“当,当真?”沈晚冬转身,看着床边坐着的男人,嘶哑道:“公子此话当真?”
章谦溢点点头,看上去冷静非常,全然没了方才那种疯狂的冲动。他直勾勾地看着沈晚冬,挑眉一笑,道:“章某生平只睡两种女人,一种是人尽可夫的婊.子,睡了不必负责,也不用担心她会赖上你,穿上裤子就能走人;第二种就是喜欢的人,一旦睡了,我以后就只对她一个人好,不会再碰其他女人。恰巧,这两种女人,你都不是。”
说罢这话,章谦溢将沈晚冬轻轻按回到枕头上,帮她掖好被子,他俯下身,用袖子为女人擦去额上的冷汗和脸上的残泪,笑的温柔,眼中没有半点欲望,真的如同一位温和的兄长般。
他起身,将梳妆台上的烛台端走,并未回头,只是柔声说了句:“小妹,才刚是我冒犯了,快睡吧。”
*
正月初九 福满楼
无论在何时,福满楼永远那么热闹。
天南海北的学子士人把酒言欢;漠北戍边的茶商匆匆歇脚;富家大少提着一手提着画眉鸟,另一手握着个紫砂壶饮茶;小贩捧着木盘,到处兜售他的肉脯干果;妓.女端着酒壶,媚笑着给贵客们添酒;杏眼朱唇的少女头上扎着青花手巾,敲着花鼓,讲唱才子佳人的故事。
来酒楼的客人们通常喜欢点几个精致小菜,要一壶热酒,再叫上两个样貌还不错的妓.女,喝酒谈天,吹牛扯皮,来消磨这盛世的消闲时光。
沈晚冬坐在二楼的包间里,手里端着杯热茶,透过纱窗瞧底下的光景。她斜眼瞅了下跟前坐着的章谦溢,他正和酒楼的后厨大师傅商议这个月要新出的菜式,待会儿他还要去典当铺与葛掌柜核对上一年的账本,忙得很。
沈晚冬抿了口茶,很苦,后味却甘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