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宅子看起来平平无奇,屋檐下挂了两个贴着“章”字大红灯笼,门口也没有镇宅的石狮子啥的。但沈晚冬知道,这宅子定价值不菲,因为它离中、小瓦子和夜市都近,但却听不到喧嚣之声,出可享乐,进可安居,正是绝妙的好地方,一寸地一寸金,如何不贵?
章谦溢先从马车下来,紧接着将沈晚冬抱下去。他吩咐侍卫把门叫开,随后带着沈晚冬进了门,指着外头的几间屋子,说:这是给下人和侍卫们住的屋子以及厨房。
沈晚冬抬头去瞧,外头这个小院不甚大,但十分的干净,每个屋檐下都挂了两盏灯笼,厨房似乎还开着火,映得屋子红通通的。两边屋前头下各占了五人,分别是侍卫和家仆,穿着统一的黑色武士劲装和灰色眠袍。
他们看见章谦溢进来了,忙恭敬行礼。
章谦溢面无表情地说:跟在我身边的这位姑娘姓沈,是我新认下的妹妹,以后就住这儿了,你们要把她当成小姐对待,她要什么给什么,不许委屈了她。
随后,章谦溢在一个侍卫跟前耳语了几句,那侍卫连连点头,忙提剑出门去了。
只见章谦溢打了个响指,指着一个胖厨娘,说:烫壶酒来。
这般调度完后,就单独带着沈晚冬进入最里头的小院。
这个院子极雅致,最左边用篱笆围了片小菜园子,院中栽了十几棵梅树,此时正临寒独开,阵阵幽香钻入人的骨子里,仿佛身子瞬间就变得高洁干净了。
地上落了很多粉白的花瓣,沈晚冬不忍踩,小心翼翼地踮着脚,跟在章谦溢后头走。
进了屋后,沈晚冬左右看了番才发现,原来这是把三间屋子打通成一间。中间是用饭的小花厅,只有一桌一椅;右边那间门口挂了珠帘,里面放了个极大的浴桶和一张黄花梨木的躺椅;左边那间是卧房,里面布置极简单,一张青灰色的床,一个大柜子,窗下摆了张长桌,桌上放着算盘、笔架、砚台等物;桌边是个一人高的书架,上面绝大部分是账册,还有几本时兴的拍案惊奇。
如此瞧来,这个章谦溢倒是过得简单实在,并无暴发老财爱显摆的俗气。
“小妹,你过来,我有话要说。”
章谦溢朝站在门框跟前的沈晚冬勾勾手指,笑道:“从今日起,你就跟我住这儿了。”
“这儿?”沈晚冬微低下头,有些难以开口:“要不,您让我和外院的女仆住一间吧,这儿,仿佛有些挤。”
“你以为要和我睡一张床?呵,想的倒美。”章谦溢玩味一笑,下巴朝浴房努了努,道:“明儿我让人在那间屋子支上张床,我睡那边。不过我可提前警告你,本公子太了解你们这等女人的心思了,别老想着怎么勾.引我,没用,本公子阅女三千,什么样的美人没见过,不差你这款儿。”
沈晚冬冷笑了声,屈膝福了一礼,淡淡道:“您多虑了,奴家可不敢。”
“是么?”章谦溢白了面前这楚楚可怜的美人一眼,冷声道:“你要记住,你从头到脚都属于本公子,我什么时候愿意放手了,你才自由,懂么?否则,”
“否则怎样?”
章谦溢像想到了什么,勾唇一笑:“否则,我会做很可怕的事,你承受不起。”
话音刚落,外头的仆人敲了三下门,恭敬地说:炉子已经烧上了碳,酒也烫好了,这会儿能否给公子端进来。
待章谦溢同意后,一个看着十分干净的中年仆妇领着个清秀的小丫头进来,这两人并不敢抬头乱看,各做各的,她们将床铺好,并且往里头放了只铜制的汤婆子;往三间屋子各摆了只烧得正旺的炭盆,屋子登时暖了起来;又从外边抬进来三桶热汤,倒在浴桶里,并且还撒了些花瓣。
做完这些事后,这两个女仆便躬着身子退了出去,并且把门也掩上了。
沈晚冬一看见那冒着氤氲热气的浴桶就犯怵,这章谦溢究竟想做什么,难不成真要把她洗干净了,做那种事?
谁知章谦溢忽然阴测测地冷笑了声,打开柜子,从里头拿出套白色轻薄的寝衣,扔到沈晚冬身上,鄙夷道:“别乱想那些淫.邪的事,只不过本公子喜洁,你若要睡我的床,就得洗干净。”
沈晚冬剜了男人一眼,手紧紧攥住寝衣,一动不动。
“那可否请公子先行回避?”
“呵。”章谦溢冷笑了声,自顾自开始宽衣解带,背对着沈晚冬,嘲讽道:“装什么装,从梅姨园子里还能出来贞洁烈女来?你放心,我要是偷看你一眼,我就把眼珠子抠下来,让你踩着听响儿玩。”
沈晚冬白了眼章谦溢,转身走向浴室。
她太清楚章谦溢和梅姨其实就是一路货色的人,心黑手毒,你要是不听话,他们总会有几百种践踏你尊严的法子。
沈晚冬一边脱衣裳,一边伸着脖子朝寝室瞧。换了衣裳的章谦溢此时正坐在桌前,在烛下仔细地对看账本,时不时还在纸上写些什么。
如此看来,他应该会忙好一会子吧。
沈晚冬暗松了口气,抬腿进了澡盆,坐了进去。一股股一簇簇的热意登时包围住她,整个人仿佛像松了口气似得。
她扭转过身,背对着后面的男人。
忽然,她感觉有些不对劲,背心似乎冷森森的。回头一看,果然,章谦溢正笑吟吟地站在浴桶跟前,一手拿着个青花瓷酒壶,另一手夹着两个杯子,这男人个子极高,略一垂目就能看见水中的春光。
沈晚冬下意识往水中蹲,她将长发拉到胸前,试图遮住赤.裸的身子。
“公子说话不算数呀。”沈晚冬笑着嘲讽。
“哪里不算数?”章谦溢嘿然一笑,往前走了几步,他半蹲在澡盆前,两眼直勾勾盯着沈晚冬的若隐若现的乳.沟,坏笑:“没错,我是说过,如果偷看你,立马把眼珠子挖出来,可我这是光明正大的看呀。”
“你!”沈晚冬气急,低头,不理会这强词夺理的恶鬼。
“小妹,哥哥今儿给你教,以后除了我,千万别相信任何男人的话。”
沈晚冬不禁心里冷笑数声,暗骂:最不能相信的,怕就是你!
“来,咱俩碰一杯。”章谦溢往酒盅里倒了杯香浓扑鼻的热酒,送到沈晚冬唇边,另一只杯子则在澡盆里舀了满满一海,笑道:“喝一个。”
“不想喝。”沈晚冬往后躲了些。
“都送你嘴边了,赏个脸嘛。”章谦溢先喝了口洗澡水,挑眉坏笑:“真香,我都快醉了。小妹,你要是不喝,那我可就进来了,咱俩来个鸳鸯戏水。”
沈晚冬抢过酒杯,一饮而尽,随后扭头不理会男人。
“这才乖嘛。”章谦溢说着话,从屏风上抽下条手巾,在水里浸湿,轻轻帮沈晚冬擦背,柔声笑道:“其实哥哥还有件事,想要教给你。”
“什,什么。”
不知为何,沈晚冬感觉自己浑身发软,头晕眼花,眼睛困得都睁不开。
“男人给你准备的酒,千万别喝,除了我给你的。”
沈晚冬大惊:“这,这酒里有?”
她已经没了力气,意识逐渐在消散。看来今天,当真是躲不过这劫了。
谁知就在此时,门外传来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公子,老宋带来了,就在外面等着。
“知道了,让他先等着。”章谦溢冷冷回话,他温柔地看着越发迷糊的沈晚冬,两指划过沈晚冬的侧脸,然后一直往下,到锁骨,到胸,最后停在那个疤上,用大拇指轻轻搓着玩。
“小妹,我怕你疼,所以就给你下了点药。哎呦,我这人就是多心,担心你不听话,所以呀,我就让老宋这“技艺出群”又长得极其猥琐的老家伙来这儿,让他在你身上留下点东西,还记得阿蛮么?”
第22章 福满楼
沈晚冬是被疼醒的。
雪过初晴,正午的阳光透过窗照进屋里,懒懒的撒满绣床,她究竟睡了多久?
沈晚冬手肘撑着床坐起来,她发现此时正穿着章谦溢宽大松软的寝衣,衣裳闻着有股淡淡的茶香。稍微一动,胸口就火辣辣的疼。她将衣襟稍揭开些,低头一看,原本有疤的地方居然被人刺了朵艳红的牡丹!
到底怎么回事?
还记得昨夜洗澡时,章谦溢哄她喝了杯加了迷药的酒,之后,她隐约听见侍卫带来个叫老宋的人,再后面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沈晚冬扭头看去,发现这间屋子已经与昨夜不同了,书桌旁边多了个红木梳妆台,上面摆着梳子、脂粉、头油、簪环等物,看着精致考究,想来昂贵非常。
而床边的凳子上放着套崭新的大红裙衫,上面用黑线绣了梅花,花蕊则缀以小金珠子,针脚细密,用料奢侈,并不比梅姨那儿的差。
趁着这会儿没人,沈晚冬赶紧穿衣裳,刚穿好,门吱呀一声被人从外头推开,是章谦溢。他今儿看着很高兴,穿了身黑色棉袍,上面是用暗红线绣了梅花,头上戴着玉冠,这身打扮,愈发显得清俊高贵。
“呦,小妹醒了呀。”
章谦溢一挥手,叫丫头端来热汤,伺候小姐洁面,随后又吩咐厨娘开火做饭。
等丫头收拾完床铺,退下后,他坐在书桌前,手里端着杯热茶,笑吟吟地看着沈晚冬对着镜子梳发理妆,他发现,这丫头拿着青灰色的眉笔画眉的样子,甚是秀色可餐,也莫名让人舒服,心有种回家般的沉静。
“小妹,你怎么不问问昨夜的事?”
“您不是往我胸口刺了朵牡丹么,还有什么可问的。”沈晚冬说着话,凑近了镜子,用小指抹着眉尾,淡淡一笑:“难不成您还做别的坏事了?”
章谦溢放下茶杯,走过来,他从后边环住沈晚冬,下巴抵在女人的肩上,看着镜中的两个人,噗嗤一笑:“你瞅瞅,像不像两口子?”
说罢这话,章谦溢微微扭头,含住沈晚冬的耳垂,咬了口,手伸进女人的衣襟里,隔着衣裳轻柔玉.乳,坏笑着呢喃:“小妹,昨晚上我给你擦身穿衣裳的时候,可是在你那儿吸了几口,真香。”
沈晚冬心里厌恶,但面上还是带笑,她抓住男人不安分的手,娇嗔:“公子,你弄疼奴家了。”
“我就是喜欢看你讨厌我,却不得不迎合我的样子,有趣儿极了。”章谦溢坏笑着,从首饰盒里拿出支金步摇,插到沈晚冬的发髻上,他看着镜中的美人,柔声道:“金子虽说俗气,但还要看什么人用,小妹戴着就高贵大方。对了,喜欢我给你胸口留的那朵牡丹么?”
“您给的,我都喜欢。”沈晚冬按捺住怒气,强笑。
“呵。”章谦溢手指划过女人的侧脸,盯着镜中的绝色之颜,笑道:“半年前,小三子卖给我个消息,说是梅姨欺负他,用一根破铜烂铁把价值千金的你强买走了。我这才知道这老虔婆弄了个窑子,做起了大买卖。我花了点钱,买通了园子里的一个花匠,这半年来,他帮我查清了很多事,如今关于园子的卷宗,我足足整理了十大箱。小妹,梅姨在你刚进园子时,带你去看了一幅叫《阿蛮》的画,对么?”
沈晚冬感觉自己头皮都有些发麻,她现在越发觉得这个男人深不可测。
“公子的意思,妾身明白。”沈晚冬轻叹了口气,道:“从踏进梅姨的园子那刻起,我已经身不由己,心里清楚再也回不到过去。只要公子日后做事别牵累到我儿子,那沈晚冬愿意听您的话,做一颗有用的棋子,直到您愿意放手了为止。”
章谦溢听了这话,站直了身子,他看着镜中的女人良久,忽然怪异地笑了声:“不太妙啊,我发现竟有点点喜欢你了。”
*
用罢午饭后,沈晚冬稍微收拾了下,就被章谦溢带着出门了。还是昨天的那个马车,车里还是讨厌的恶鬼,并没有变。
饶是在寒冬腊月,这街巷依旧很拥挤,故而马车只能慢慢悠悠的走。
在路上,章谦溢不断地给她讲说,曹家的野狐狸肉炖的好,入口即化,吃了可以润肺补身;孙记的面饼做的好,面师要揉几百拳,里头又加了蜂蜜,所以吃着筋道够味。
等到了一处高楼朱阁前,马车停下了,原来是福满楼到了。这酒楼瞧着果真气势恢宏,楼门口扎着五色彩帛来装饰,不断有人进出,离得老远就能听见吹啦弹唱的声音,热闹非凡。
章谦溢让人拉着马车从后门进去,他特意不惊动任何人,只是带着沈晚冬和两个贴身侍卫坐到了二楼的包间里。这包间的窗户用烟萝纱糊着,故而不用开窗,也能清楚地瞧见酒楼里面的光景。
这间酒楼极大,一楼摆了数十张枣木桌椅,正中间是用殷红的杜鹃花堆砌起来的台子。
不断有茶饭量与酒博士吆喝小二,给贵客们端酒食;腰间系着枣红色的手巾的中年妇女如同穿花蝴蝶般,到处穿梭着给客人斟酒添茶;
一些从外头进来的闲汉,端着满是干果、肉脯、瓜子儿的木盘,点头哈腰地找寻生意;
还有数十个浓妆艳抹的妓.女,她们有些坐在酒桌前陪着喝酒玩乐,有些站在廊子下,等客人叫,而有些比较大胆,抱着琵琶直接上去弹唱,讨点赏钱。
二楼是包间,门帘的珠子都是用珍珠穿起来的,里头桌椅皆是红木,有书桌、开得正艳的牡丹、还有两三种弹拨的琴,屏风后头是可供休息的绣床。
沈晚冬给自己斟了杯茶,轻抿了口,偷偷斜眼看章谦溢。中午用饭的时候,她吃了一口酥肉,没成想竟给恶心的吐了。
这男人轻轻拍着她的背,叫厨娘近日别做肉了,只炖鱼汤。
他说:姑娘一直被老虔婆坑着吃素,许久都不碰荤腥,吃了难免恶心。但女孩子还是别太瘦,有点肉才好看,先慢慢喝鱼汤补吧。
半年多了,她总算喝了口鱼汤,味道很鲜美。
“小妹,你看底下。”章谦溢忽然出声,他转动着大拇指上的玉扳指,努了努下巴,示意沈晚冬看一楼大厅中间的台子:“翩红待会儿就要登场了,她可是大梁最顶尖的妓.女,名动天下。”
沈晚冬伸直了脖子去看,果然,一楼坐满了客人,就连廊子也挤满了人,台子底下吹拉弹的师傅们已经准备好了,就等着翩红的大驾。
“翩红是谁。”沈晚冬不禁好奇。
谁知章谦溢不屑地冷笑了声,道:“翩红是梅姨第二任丈夫的外甥女,那男人死后,就跟着梅姨一起生活了。梅姨从小就请师傅教翩红舞艺,你们园子里教女孩儿的那套东西,最早都是从翩红身上淌出来的。这翩红也确实是可造之材,三年前宋国派九王子来我朝,他仗着国力强盛,好生蛮横,甚至扬言要攻打我国。当年叔父也有心让福满楼扬名,于是上下走了点关系,让翩红进宫,在皇上和九王子面前表演“浑脱”之舞。这翩红果真争气,一舞倾倒众人,也让九王子当夜邀请小聚闲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