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开!”
沈晚冬瞬间惊醒,原来是个噩梦。
那个梦太过真实,即使醒来也心有余悸,沈晚冬深呼吸了几口,醒了醒神,这才掀被子起来。谁知浑身酸疼得厉害,头皮和脖子也痒的很,低头一看,她还穿着昨天去酒楼的那身月白色的裙衫,只不过衣裳上沾了好些泥,左边袖子撕裂开个口子,而胸口还有条带了血丝的划伤。
对了,她还在抹胸里藏了东西,也不知唐令有没有看到。
沈晚冬忙将手伸进抹胸里,果然在两.乳间找到荣明海的玉和章谦溢的纸条,她松了口气,唐令要是看见这东西,肯定又得生气。
不过昨晚究竟发生了什么?她为何什么都不记得了?
沈晚冬只感觉头昏昏沉沉的,嗓子也干的冒烟。她掀开帷幔,准备下床,却瞧见屋里此时竟有许多人。
玉梁和十来大丫头各提着冒着热气儿的香汤,捧着亵衣、青盐、香片、皂豆还有香油等物,静静地等着她。
瞧见她终于醒了,玉梁高兴地疾走过来,小声告诉她:姑娘,你昨儿晚上喝醉了,非要去花园子里摘花,谁料一步三摔,弄了一身的划伤。回到屋里倒头就睡,可谁只要稍微碰一下你,你就又哭又闹。督主也没法子,就让我给你擦一下脸,先凑活着睡,等你醒来再梳洗。快些洗洗吧,督主还在花厅那边等着你一起吃中饭呢。
原来如此。
沈晚冬瞧了眼撕裂的衣裳和胸口的伤,登时了然。
听玉梁这么一说,她昨晚居然耍了酒疯,哎,也不知唐令待会儿又会怎么说她。
真烦。
匆忙沐浴罢,换了身干净衣裳,沈晚冬匆匆朝花厅走去。
她的头发多,一时半会儿干不了,索性用根金发带绑着,唐令不喜欢她精心妆扮,所以她没有擦任何脂粉,也并未佩戴钗環珠玉,就这样素面朝天地去花厅。
等去到花厅,沈晚冬看见唐令此时正懒懒地靠在软塌,一手端着碗凉茶,另一手拿着奏疏,十分投入地看。
此时正好晌午,阳光从纱窗上照进来,正好有那么抹柔光打在他的侧脸,将他素日里苍白的皮肤照的有些发红,又照在他的眼睛上,睫毛在眼底形成小片阴影。
她怎么没发现,唐令还是个挺好看的男人。
“来了?”
唐令并未抬头,只是挥了挥手,让丫头、仆妇们去布饭菜,他抿了口凉茶,从身旁的矮几上拿起朱笔,在奏疏上奋笔疾书,全然不理会站在软塌跟前的沈晚冬。
大约过了有半盏茶的功夫,唐令终于将奏疏合上,并轻扭了下发僵的脖子。孙公公见状立马小跑着上前来,将拂尘插.进腰带里,脱鞋爬上软塌,给唐令敲打肩膀和脊背。
唐令闭着眼,享受着放松的一瞬,他食指轻点着膝头,淡默说道:“今儿早上大先生和章谦溢来了,叔侄俩把园子的房地契全都送了来,并且将你那酒楼“泼茶香”的转让契约和本月属于你的银钱也带了来,我看了下,得有好几万,你过去看看吧。”
沈晚冬不禁咋舌,好几万?
她先瞅了眼唐令,发现此人这会儿正假寐着歇息,好似对她这茬并不怎么感兴趣。
沈晚冬撇撇嘴,小步疾走到黄花梨木的书架那边,架子上全是古籍,最下面那层放了个小叶紫檀的大箱子,离得老远就能闻见幽幽香气。
回头瞅了眼唐令,发现他此时手托着腮,好似睡着了。
沈晚冬偷偷一笑,将大箱子拉出来,随后盘腿坐在地上,轻轻打开,里头装了三个小木箱,样式简单的那只是荣明海给她的房地契和仆人的卖身契,而另外两只红木的,则是……
她心跳的极快,嗓子也干的厉害,头好似也在阵阵眩晕,手颤抖着,挣扎了好久,才鼓起勇气打开。
一只里面装着盖了章子、按了手印的地契房契;
另一只里面则是厚厚一摞的银票。
这么多钱,她这辈子还是头一回见。
这么说,她现在算人上人了?有钱了?不用再看人脸色过日子了?想吃什么就吃,想穿什么就买?
那种如同踏在云端的感觉,轻飘飘的,愉悦的让她想放声大笑。
可忽然,她又有些难过,这些东西究竟是怎么来的,这里头的辛酸和痛苦,她最清楚了。
呸,想那么多干嘛,有了这些钱,她就能让母亲和堂哥后半辈子无忧无虑地过日子。
……
软塌上坐着的唐令莞尔微笑,看着沈晚冬的侧颜,她刚沐浴罢,身上还有好闻的茉莉清香,湿发有一缕贴在脖子上,竟有种说不清的诱人味道。昨晚上他画了《玉兰春睡图》,真可谓名花倾国两相欢;若是能画一副《美人出浴图》,温泉水滑洗凝脂,那该多美。
真是个傻孩子,如此就满足了,就开心了,你要是喜欢这些东西,为何不问叔叔要呢,我都会给你,十倍百倍的给你,你为何不开口呢。
罢了罢了,只要她开心就好。
忽然,唐令看见沈晚冬正在将箱子合住,他忙闭上眼,装作一副事不关心的样子,听见女人的脚步声徐徐而来,他懒洋洋地睁开眼,挥了挥手,让孙公公不用捶了,下榻去伺候他穿鞋。
“你还记得昨晚上发生了什么?”唐令斯条慢理地问,心里却紧张,万一小婉知道他猥亵她,那……哼,她要是敢明知故装,继续虚伪算计,他索性也挑破了,把这贱妇囚禁在府里,从此之后再没有小婉,只有晚冬。
“昨晚?”沈晚冬皱眉,她记起昨晚上烦闷,喝了好多酒,再后面的就记不太清了。
“小叔,我是不是又做什么蠢事了。”沈晚冬怯懦道。
唐令并未说话,而是给孙公公使了个眼色。
孙公公伺候唐令多年,自然知道督主所思所想。只见这老公公摇头一笑,好似记起什么有趣儿的事,笑道:“小姐忘了,你昨儿晚上还骂了你叔叔呢。”
“啊?”沈晚冬大惊,她,她怎么有胆子骂唐令,真是活的不耐烦了。“我,我骂了什么?”
“你不记得了?”孙公公笑的和善,接着道:“你难道不记得自己摔下车么?”
“摔下车?”
沈晚冬摸了摸发疼的胳膊肘,怪道方才沐浴时,她瞧见胳膊和膝盖上有淤青,原来昨晚上还有这一出。唐令向来厌恶她风尘言行,想来瞧见昨晚发酒疯的她,更加厌恶了吧。
只不过,怎么依稀记得昨晚好像听见明海叫她了,还抱着她,亲她,那般的缠绵。难道这也是春.梦?
“公公,昨晚侯爷有没有来?”沈晚冬大着胆子,小声问。
“没有啊。”孙公公也是一脸的错愕。
“那就怪了。”沈晚冬皱眉,抓了抓还在发痒的头皮,手背轻碰了碰发红发烫的脸,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低头小声道:“没事,我应该是做梦了。”
“做什么梦!”唐令的语气不由得加重,他直接站起,快步走向沈晚冬,垂眸盯着女人,玩味一笑,冷声道:“你发觉到什么了?不对,应该是你梦到什么了。”
一股危险的气息迎面扑来,沈晚冬不由得向后退了两步。
她偷偷觑向唐令,他怎么了?为何忽然变脸?
“我,我隐约记得侯爷好像在叫我的小名儿,可孙公公又说他昨晚上没来看我,大约,我是瞎做梦吧。”
“只是这样?”
唐令又往前走了一步,他放肆地从头到脚打量沈晚冬,她洗尽铅华,果真是清水出芙蓉,与浓妆相比,倒真有种别样动人的美。他真的希望,她这会儿露出马脚,只要敢说错一个字,那么,他立马就抱住她,绝不放开。
“那还能怎样?”
沈晚冬避开唐令灼人的目光,怎么连做个梦都要管,若不是要洗净自己的名声,她真是一刻都不想跟这个阴晴不定的阉人一起呆了。
阉人?
沈晚冬暗暗吃了一惊,她怎会萌生出骂他的念头?他是小叔令冬啊。
“对不起,小叔。”沈晚冬眼圈红了,低着头,哽咽道:“我不是故意惹您生气的,看见梅姨死在眼前,我,我一时有些害怕,所以才喝了那么多酒。如果昨晚上我做了什么丢人的事,您,您就骂我几句,我心里也好受些。”
“小婉。”
唐令苦笑了声,不管她是真情假意,他又一次动容了。他抬手,想要轻抚女人的肩,可忽然停在半空里。他害怕了,昨夜他碰了她无数次,那般缠绵放肆,这会儿竟然不敢了。
最终,唐令眼里闪过丝无奈和不甘,将侄女沈晚冬揽进自己怀里,轻轻拍着她,让她在他怀里像个孩子似得哭,柔声道:“好孩子,都过去了。有小叔在,没人敢再欺负你,你以后有什么心事,给叔叔说,咱们是一家人啊,叔叔总不会害你。”
沈晚冬没说话,只是低着头哽咽,在这位小叔跟前,她永远不敢多说一个字。
许是察觉到怀中的女人心绪有些低迷,唐令皱眉,细思了片刻,忽然展颜一笑,揉了揉沈晚冬的湿发,柔声道:“我记得你昨晚上说,想要在叔叔生辰那天跳舞,是不是?”
“算了,不跳了。”沈晚冬扁扁嘴,有些委屈道。
“我准了。”唐令笑的宠溺,语气里尽是柔情:“侄女要给叔叔礼物,很平常嘛。那就让大梁所有人都看看,我唐令的侄女多美多有才华,他们连给你提鞋都不配。”
“真的?”沈晚冬大喜,仰头看向唐令。如若真能当着诸多朝廷重臣献舞,那么她就还有机会将那份东西呈上,就有把握把脏了的名声洗干净。
“真的,全都依你。”唐令柔声笑道,眼里全是宠溺:“只不过以后还是少喝酒,会……罢了,少喝就是了。”
会让人占便宜的。
第60章 桃李春风
二十日后
天已经大暖了, 大梁变成了姹紫嫣红的花城,每个人身上好像都有不同的香味,妇人出来踏青游玩时, 会在髻上斜簪朵粉白鲜花, 妆出个人比花娇;天南地北的学子聚首各大酒楼,或品评人物、或议论政事、或吟风弄月, 书写一城的繁华。
清风徐来,温柔地撩动马车上铜铃铛。曹马夫扬动鞭子, 催促着黄马快些, 督主可是要他带着小姐早去早回, 绝不能在外过夜。
马车内,沈晚冬撩开车帘往外看了番,外头已经绿树成荫, 乱花和翩蝶穿绕在浅草间,仿佛在提醒着娇客,切勿迷了眼。
今儿早上,荣明海差人给她送了封信, 信上说:文珊如今在易水县的白云观静修,麒麟也带在身边,你要是想抱回儿子, 正是个好机会,我在山下等你。
自从上次的事情过后,她特别注意自己的言行,生怕又惹了唐令生气。所以一看到信, 第一件事就是拿着去找唐令。唐令瞅了眼信,淡淡地笑了笑,说:戚夫人的确在十日前带了孩子和张嬷嬷等人出城去了,黑鬼既然这般说,你就试着去要孩子吧,把玉梁和曹马夫带上,早去早回。
这些日子,唐令忽然对她宽容了许多,也比以前更好了。如果不是很忙,会和她一起用晚饭,聊些琐碎趣事,在一块练字玩儿……看着她梳洗睡下,这才离去。
恍惚间,她真有种被叔叔宠在掌心里的错觉。
甚至连玉梁都会在私下里劝她:其实督主真的对你很好,那么温柔体贴,再看看安定侯,你那晚上拒绝跟他出去吃羊杂碎,他再有没有找过你?连纸条子都没有递进来一张,也不问问你过得好不好,转眼就把你扔在脑后了。我要是你呀,宁肯当老姑婆跟叔叔过一辈子,也不要这种冷情负心的男人。
冷情负心?这倒不至于。
他毕竟是安定侯,怎能整日家耽于儿女私情。再说了,如果荣明海真是那种玩完就扔的主儿,那么此前的种种欢愉与温情,全当白嫖了一个权倾朝野的男人,她到底也不曾吃多大的亏。
三日后就是唐令的生辰,也是她的重要日子,脏了的名声能否洗干净,全在此一举。
数日前,她让人将翩红请进府里来,请这位名震天下的名.妓为她编排支舞,要容易跳,还得让人永志难忘。
翩红细想了很久,陪着笑,小心翼翼地说出了她的想法:小姐的舞功底子稍薄,想来短时间内的训练,完成不了太难的舞。若是想让人过目不忘,妾身倒是有个想法,此番既是督主的生辰,又逢春回大地,咱们可以排个《桃李春风》,妾身和小姐两个人跳,妾身先行出场,将最难的武舞部分跳了,等将气氛带热后,小姐再现身跳文舞。小姐的琴艺超群,妾身可以为您编一支抱着琵琶跳的舞,弹跳同时进行,定能叫人眼前一亮,真心赞服。
她不怀疑翩红到这会儿还敢报私仇,这是个聪明绝顶的女人,知道时移势易的道理,也知道为自己的将来考虑。
在练舞之余,她给翩红倒了碗凉茶,随意地问了句:梅姨的死,我也有脱不了的干系,到底你还算她的外甥女,难道你就一点都不恨我?不恨公子?
还记得翩红小口抿着凉茶,用手背擦了擦额上的细汗,轻笑了声,道:若小姐此时尚在懵懂之龄,被督主哄着去陪王爷、侯爷、首辅这些极有权势之人睡,您还会孝顺他么?养育之情,这些年妾身已经报答的够多了。一入风尘,所作所为皆身不由己,一笑一嗔也非真心,说句冒昧的话,小姐如今就算登上高枝,想来也是如履薄冰。
当时她听了这番话,头埋进双膝间,沉默了良久,末了,有意无意地说了句:那姑娘可曾想过跟了章公子?他和你……应该挺好的。
翩红将凉茶一饮而尽,催她起来练舞,笑的有些凄凉:公子的心比他叔叔的还硬,妾身在他眼里,不过是个玩物而已。
正思虑间,马车忽然停了。
曹马夫率先跳下马车,又将小板凳支在地上,在外头恭敬地说道:小姐,白云山到了。
这就到了?
沈晚冬拿出小镜子,仔细地照看,她今儿穿了身淡粉色的裙衫,因袖口缀缝了圈小珍珠,故而头上的钗環也用了海珠,从唐府走时素面朝天,一上了马车,她就赶忙化了个桃花妆,眉尾飞扬,眼底晕红,宜喜宜嗔,活色生香。
下了马车后,沈晚冬四下看去,此处叫白云山,倒真有几分飘然似仙境。青山巍峨,山顶云烟缭绕,隐约能看见有个恢宏的寺观,想来就是那“白云观”了吧。活泉从深山里奔涌而出,与石头碰撞出叮咚妙响,万籁寂静间,几只大鸟扑棱着翅膀飞过,鸣叫声回响在山间,久久不曾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