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冬——小夜微冷
时间:2018-08-15 07:23:53

  恶心!
  沈晚冬咬着牙把自己撑起来,她胡乱将脸上的唾液抹掉,捂住被老头子又弄流血的伤口,下了床。她脑中只有一个想法,逃!谁知才刚站起,疼痛就几乎将她弄得晕厥掉。她强忍住,蹑手蹑脚打开门,走出去。 
  夜已经很深了,好像变天了,连一颗星辰都看不见。万籁俱静,偶尔能听见街上那条野狗嚎叫几声。
  沈晚冬扭头,瞧见自己的那间房间的灯亮着,里面还不时传出争吵声。她扶着墙,走过去,掀开纱窗的一角往里瞧。屋内还似往常一般,桌上点着盏油灯,老头子两只手捅进袖筒里,眉头深锁,坐在梳妆台旁边的椅子上。难得啊,老色鬼脸不红心不跳,就连眼角那几道皱纹都不曾歪半点。
  再看吴远山,看上去一脸的倒霉,哪里还有平日的俊美潇洒。他缩在墙角,手里拿着个黑色酒瓶,脸上除了残泪,还好似有被女人指甲挠过的痕迹,两颊泛着酗酒后的潮红,头发散乱着,衣裳有大量干掉的血迹。
  “你看看你现在什么样子。”吴老爷板着个脸,冷声怒喝:“怕是老子死了,也不见得你会这样哭。堂堂男人,为了个女人连腰板都直不起,不觉得丢人么!”
  吴远山又闷了一大口酒,头杵在两膝间,嚎啕大哭。他本就伤心至极,听了老爹这话,恨的将手中的酒瓶猛地掷到墙上,力道太大,瓶子有只碎片直接飞了过来,割伤了他的左脸。
  “冬冬没了,我的孩子也没了。那是您的孙子,您怎么就如此狠心。”
  “糊涂!”
  吴老爷气的一拍桌子,桌上铜匣子里的茉莉粉登时扬出不少。许是瞧见儿子真的是伤心,亦或是那个女人真的也刻在他心里了,吴老爷按捺住那份难以言明的“痛楚”,长长地叹了口气,道:“事已至此,咱们也改变不了什么。方才我过去瞧了下老大家的,身子凉了,也没气儿了,你看开些罢。”
  “李明珠!”吴远山以拳砸地,碰到那些碎瓷片上,血登时流出来,他眼中恨意极浓,几乎一个字一个字地说:“你给我等着,我一定要你血债血偿。”
  “行了!”吴老爷厌烦地瞪了儿子一眼,一副恨铁不成钢之样:“你就算再恨李明珠,又能把她怎样?你别忘了,她也有了你的骨血,你还要手扼亲儿?”
  只是这一句话,就把吴远山的恨意给浇灭一大半,他颓然地靠在墙上,闭眼,薄唇抿住,一声不吭。
  “远山,事情到了这步,咱们得想接下来该怎么做。”
  吴老爷沉吟了片刻,那双眼里不再有感情,全然是老谋深算的毒辣:“李明珠杀了人,那会儿走的时候已经乱了,我安抚住她,并且让她把春杏带回家,嘱咐她一切如常,全当这事没发生过。也算是不幸中走运了,如今李家和咱们吴家再难脱干净关系了,他李家欠咱们吴家一条命!”说到后面,吴老爷声音有些拔高,他冷笑了声,眼睛微眯住,道:“李明珠的舅舅何大人已经入了阁,掌了票拟大权,等你们成亲后就去大梁找他。放心吧,咱们手里这个把柄,不愁将来没个好出路。”
  吴远山这会儿也冷静了许多,他不再悲痛,用袖子揉了揉发酸的眼睛,皱眉细想了想,道:“可冬冬毕竟死在了家里,咱们怎么给沈家人交代!她哥哥虽说老实软懦,但这几年一直没放弃把冬冬要回去,可见骨子里还是个有刚性的,万一叫他知道,”
  “不可能!”吴老爷打断儿子的话,冷笑道:“待会儿咱们就把老大家的丢进井里,明天一大早去报官,说沈氏失踪。如今天还冻着,城外那条河上的冰还没消透。咱们尽可以说沈氏去城外观音庵上香,失足跌在河里,不知飘到哪儿去了。有春杏那丫头做人证,他沈家人还能怎样?”
  “井里。”吴远山口中喃喃自语,眼中闪过丝不忍,咬了下唇,低头道:“还是埋了吧,她已经够可怜,我舍不得。”
  “愚不可及!”吴老爷直接呵斥:“埋了?万一叫人刨出来,那可怎么办。无毒不丈夫,你给我硬起心肠来,以后为官作宰了,可由不得你这么妇人之仁。”
  听到这儿,沈晚冬的心凉了。嗯,看出来了,就算此时她推门进去,说:远山,我没死,我和孩子都还活着。想必他们也会想法子把她给弄死,为啥,因为她是威胁李明珠的一个把柄,是让吴远山由软懦的小相公变为不仁大丈夫的一根刺,拔掉,大家皆大欢喜。
  沈晚冬笑了笑,仰头,一点冰凉落在了脸上,原来,下雪了。
  她脱掉鞋子,拿在手中,一步步朝大门走去,不曾回头!
 
    
第7章 得救
  伤口流血不止,濡湿了小衣,紧紧地贴在胸膛。
  沈晚冬担心血会滴到地上,忙用手捂住,尽量不发出一点声音地将大门打开条缝儿,出去后,再轻轻闭上。万幸,没惊动里面那对豺狼!
  抬眼看去,四周黑黢黢的,连个鬼都没有。青石地的寒凉从脚底心直冲上头,让人颤栗不止。
  能走去哪儿?哪里可以活命?
  随着血越久越多,沈晚冬的意识也开始逐渐涣散,她的身子快没知觉了,快连疼都感觉不到了。越是这样,她越要逼自己清醒。
  万不能去找周围邻家求救,因为根本没人敢得罪知县和吴家。而且吴家父子很快就会发现她的“尸体”不见了,定会出来找寻,所以医馆也是不能去的。
  怎么办,怎么办!对了!城东那边有个破宅,县里的乞丐和野狗经常在那里夜宿,那个地方又脏又臭,是个贵人乡绅捏鼻子绕着走的地方。她尽可以藏身那里,把脸涂花了装成乞丐,天亮后混出城,回家找堂哥。
  打定主意后,沈晚冬把手在地上蹭了几蹭,将这一手的血泥糊在脸上。做完这些事后,她踉跄着往前走,身子越来越冷,在强烈的眩晕之下,终于撑不住,瘫倒在地。
  她没力气了,走不动了。身子离地只隔着一层单薄的衣裳,好凉啊,她甚至能听见血咕隆咕隆往外流。
  不对,流血的声音,怎么可能会这么大?!
  沈晚冬半边脸贴在地上,只能用一只眼朝前看。在夜色深处,缓缓而来一辆马车。这车气派非常,看着不像普通宦官乡绅能坐得起的。赶车的马夫瞧着很粗壮,长得凶神恶煞的,车里坐着谁?
  马车行至她身前一箭之地时停下了,车夫抻着脖子往前探视了翻,并不下车,略微回头,隔着车帘对里面的人恭敬道:“夫人,前面路上躺了个女人,一身血污,不知是何人,您看?”
  沈晚冬心里清楚,这马夫好似在请示车里的那个夫人,要不要救人。她如今连一个字都没法说出口,否则就算下跪磕头,也要求救。
  谁知,从车内传出声清冷优雅的女声:“闲事莫管,绕过去。”
  沈晚冬的心凉了几分,是啊,非亲非故,人家为何要惹祸上身。
  但在马车绕过她身侧之时,她忽然听见那个女声说了句:“等一下。”
  马车停下,车里那个女人沉吟了片刻,淡漠道:“你把人抱上来吧。”
  没一会儿,沈晚冬只觉身子一轻,落入一个宽厚硬实的怀中。晕晕乎乎间,她觉得眼皮好似亮了很多,一股股一簇簇带着淡淡檀香气的暖流,渐渐包围住她。
  眼睛没力气完全睁开,沈晚冬只能扭转眼珠去瞧。这车内空间很大,顶上四角是固定灯台,左右两边垂着细密金贵的烟罗纱,下边铺着厚重软和的长毛毯,中间摆着个铜制雕花暖炉。
  车里头坐着两个女人,边上半跪着的这个妇人年约四十,发髻上簪着支银步摇,穿着身官绿的褙子,衣裳料子贵的吓人。
  而最里边那个妇人约摸三十左右,懒懒地斜倚在软靠上,怀里抱着只白猫。她长得还算秀气,只在唇上点了些口脂,头发散下,用一根金色发带束住披在身前,穿着身素色衣裳,不显山不露水,但从骨子里散发出种难以言说的贵气,叫人不由得心生自卑。那官家小姐李明珠与这女人一比,就是个没见过世面的毛丫头。
  “张嬷嬷,你去看看。”那贵妇人眉头微皱,从袖中掏出块锦帕,轻掩在口鼻上,显然是被沈晚冬浑身的血腥气给冲着了。
  那张嬷嬷听了这话,从匣子内拿出根蜡烛点上,凑近了细细查看沈晚冬。
  “呦,谁下的毒手,怎么伤的这么重。啧啧,胸口这个伤都快见骨了。”说话的同时,张嬷嬷将蜡烛栽到暖炉上,她从旁边拿出个瓷瓶,旋开,从里面倒出点水,把帕子蘸湿,慢慢给沈晚冬擦伤口边缘的血污,柔声问道:“姑娘,你叫什么,哪家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谁要杀你?”
  沈晚冬气若游丝,心里着急:“我,我叫沈,沈晚冬,救我。”
  “姑娘,千万别乱动。”那张嬷嬷从锦盒内翻出几块干净帕子,压住沈晚冬伤口,回头对贵妇人道:“夫人,沈姑娘的伤太重,怕是要请个郎中好好看一下。只是咱们并不知道这姑娘的底细,而且瞧着好像还是个命案。救人倒是其次,这寒水县的李知县和何首辅关系匪浅,就怕里边有诈,会牵扯到咱们侯爷。”
  “不错。”贵妇人显然同意张嬷嬷的话,她轻抚着怀中的小白猫,微微怔住,不急不缓道:“侯爷向来跟那姓何的不对付,这姑娘深夜重伤倒在我车前,也让人匪夷所思的很。不过人还是要救的,这是积阴德,兴许菩萨会可怜我,赐我麟儿。”
  说到这儿,贵妇人眼中流露出难以言说的伤感,她似乎想到什么怅然的事,凄然一笑,不过很快又恢复清冷之态,她淡漠地看着沈晚冬,道:“无妨,寒水县我要来便来,要走便走。想算计咱们侯爷,还得掂量下自己的身份。”
  张嬷嬷笑着点头,不再多话,她拿起先前那块擦血的湿帕子,又倒了些水,一点点清理沈晚冬脸上的污泥,没一会儿,张嬷嬷忽然不可置信地“哎呦”叫了声,随后端起蜡烛,凑近仔细瞧。
  “怎么了?”贵妇人打了个哈切,懒懒问道。
  “这,这姑娘,”张嬷嬷咽了口唾沫,惊道:“我从未见过这般好看的女人。”
  听了这话,那贵妇人终于生起了些许兴致,把小白猫丢在一边,探着身子来瞧沈晚冬。只是一眼,那贵妇人目中也含了惊艳,不过,她皱眉细思了片刻,将张嬷嬷叫到跟前,附耳轻声嘱咐了几句。
  *
  梦,是那么久远而静谧。
  在梦里,她看见去世已久的父亲了,他依旧清瘦儒雅,头戴着诸葛巾,穿着半旧青布绵袍,手中拿着汉简,就站在村口那棵老槐树下,笑着对她招手。
  她哭着跑过去,却发现父亲身边多了个长得十分秀气的小男孩。
  父亲看着她,没说话,忽然将小男孩推进她的肚子里。她还没来得及惊讶,一抬头,却看见李明珠拿着匕首,朝她脖子刺来……
  “啊!”
  沈晚冬被噩梦惊醒,轻喘着,许久回不过神来。她的头还在发晕发沉,胃里泛着恶心,脑中一片混沌,竟然忘了之前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心里十分着急:天大亮了,我怎么就给睡迷了,怎么就忘记去擦大爷的灵位了,待会儿老爷肯定又得说教。
  老爷?
  沈晚冬头越发痛了,身体有了知觉,胸口和脖子的伤疼到骨髓。想起了,想起李明珠要杀了她、想起吴远山的懦弱可憎、想起了老头子的无耻恶心。她吴家逃出来后,就晕倒了,依稀记得有辆车停下,还有两个女人。
  再往后就完全没有印象了。
  沈晚冬发现自己的三处伤口皆被包扎齐整,身上穿着贵重轻软的寝衣,衣裳的袖子上用金线绣了朵朵梅花,花蕊则缀以碎珍珠粒儿。乖乖,就这么件衣裳,她就算再攒三年银子,都买不起。
  抬眼看去,这间屋子倒是雅致,墙上挂了把焦尾古琴,书架上摆了新近刻印的十三经和史部典籍,桌椅皆是红木所制成,梳妆台上脂粉首饰一应俱全,还有串小叶紫檀的佛珠。
  地上摆着个铜盆,里头正燃着上等的银碳;旁边是个红泥小炉,炉上坐着个药罐;床跟前摆了张矮几,上面放了只盛了药的玉碗,碗跟前是个桃木枝编的小簸箕,里面有两个白瓷瓶、几包写了名儿的药粉、一把剪子,还有摞裁剪好的棉纱布。
  究竟是谁救了我?我这是在哪儿?
  沈晚冬想要开口叫人,可喉咙疼的咽口唾沫都困难。
  正在此时,门吱呀一声开了,从外头走进来个穿官绿色褙子的中年妇人,正是张嬷嬷。
  张嬷嬷见沈晚冬醒了,并且眼中不再混沌,可见是有了精神的,她高兴地连声感谢菩萨保佑,疾走过来,手附上沈晚冬的额头,笑道:“万幸,烧总算退了。”
  随后,张嬷嬷扭头,朝外面高声喊道:“墨梅,快回府去告诉夫人,就说沈姑娘醒了;染荷,你去厨房赶紧把粥熬上,不必太稠,把夫人前两日带来的红参放几片进去,对了,再把那补气血乌鸡汤也给炖上。”
  听见张嬷嬷这般指派,沈晚冬强撑着身子起来,问道:“是您救的我?”
  张嬷嬷笑着摇头,道:“是我家戚夫人。”
  说话间,张嬷嬷将沈晚冬轻轻按回床上,把被子拉好,柔声安抚道:“姑娘先别急,你昏迷了好些日子,得赶紧吃点东西补补元气。”
  
 
    
第8章 藏针
  因喉咙实在疼的厉害,再加上许久未进食,吃多了难免恶心。沈晚冬强撑着吃了小半碗粥和一碗汤,她感觉头还是昏昏沉沉的,身子虚软的根本没法下床。
  后半晌大夫过来,细细瞧过后连声称奇。听大夫说,原本她这伤极重,再加上高烧不退,离死就差半口气了。因还怀着身孕,胎气不稳,也不敢贸然下虎狼药,就是每日用参吊着,拿那点汤水续命。这几日倒是反复醒来过几回,可眼睛混沌着,认不清人,昏头昏脑的说胡话,没多久又晕睡过去了。
  万幸如今烧退了,人也清明了,真是从阎王爷手里抢回条命啊。
  大夫走后,张嬷嬷又灌了沈晚冬一碗汤,弹着眼泪直说可怜,好好的一个大美人,这几日都瘦的快脱形儿了。不过死里逃生,可见是有后福的,以后定要珍惜自个儿。
  沈晚冬亦是哭着,万般道谢,她抚着自己还未隆起的小腹,哽咽着问:“嬷嬷,我现在是在哪儿?救我的那位戚夫人又是谁?这些日子有没有人找过我?”
  张嬷嬷一边用小剪子裁纱布,一边笑道:“姑娘且放心,你现在早不在寒水县了。大梁乃天子脚下,谁都不敢动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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