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人若彩虹——扬琴
时间:2018-08-15 07:26:26

  一贯动作敏捷的陆霄反倒是落后了一大截,他不由得想起许多年前带洵郁上街时,她永远戴着一顶遮阳帽的样子:“你们女生啊,真是奇怪的生物。”
  怕晒,偏生还喜欢露出一大片的皮肤,像是夏天的凝脂,又美,又与太阳作战,东躲西藏的。
  薛渺渺穿竖条纹的无袖宽吊带,下半身一条同色的阔腿裤,雪白的脊背和圆润的肩头都露在外面。
  日头烈白,穿过碧叶,罅隙一片,轻落在她回眸的脸庞上。
  她笑:“穿得少是我们爱凉快爱美呀,讨厌太阳是怕晒黑。谁叫这两者是矛盾的呢?我们女孩子呀,偏生要这种矛盾在夏天平衡下去。”末了,头一低,耳际的发丝往下一动。
  “陆霄。”忍不住笑出了声,她狡黠地埋汰他:“你果然是一个大写的直男。”
  陆霄站在阳光底下,一愣,笑得一脸无可奈何。
  “薛渺渺。”
  “哎。”
  他大手往前一扇,“还不快走。”
  薛渺渺抬手遮了一下太阳,将他此刻带笑的样子一寸一寸藏进眼眸了,然后亮亮地回了声:“好。”
  那道声音随着她转身的动作渐渐销声匿迹,但她唇角的笑却含着痴缠一点点翘了起来。
  这抹笑意一直在嘴角缱绻,直到到了眼前这个在场院中央竖着一个木桩的诊所时才烟消云散。
  此时的日光经由空气中的微尘发散,在人眼底形成一块块模糊的光片,在把木桩子照得发烫的同时,也映照得上面这块涂了白漆的小木匾泛起了细微的油光。
  “吕东平医务诊所”薛渺渺飞快地扫了一眼上面的字,抬头看向数步之外的正门。
  诊所里面一派热闹,甚至还有不少妇孺带着孩子从薛渺渺、陆霄身旁疾步走去。
  薛渺渺用胳膊肘撞一下陆霄:“哎——还蛮有趣的。”她的表情可不像她说的话那样充满奇趣。
  陆霄一抬头,她一侧脸,稳当地把她脸上探究般的精明尽收眼底。
  他也精睿地勾起一抹笑:“走,我们去会会这位吕东平。”
  “走,会会。”大步流星,薛渺渺毫不拖泥带水地往前走去。
  五十六岁的吕东平穿着白大褂,脖子上挂一个听诊器,见门口来了两位“不同凡响”的人,嚯得一下站了起来。
  他表情惊疑,疏淡的眉毛几不可见地皱起,带着询问的眼神从薛渺渺的脸上扫落到陆霄那儿:“两位是?”
  “很抱歉。”陆霄拿出警员证,“我们是A城南区的警察,我叫陆霄,有关于乔惠芳的死我们有一些问题想要问你,不知道你是否有时间和我们交谈一下。”
  “这样啊……”吕东平低头看了眼正坐在诊位前的病人,再抬头,眼底一晃而逝的惊慌掩藏完毕,他温润笑道:“稍等,我这边还有点事情没解决完。两位看……要不坐那儿等会儿吧。”说着,他手掌翻起指向了大堂里的长木椅。
  吕东平下意识蜷缩起另一只手,薛渺渺的目光不动声色地在那儿停了一下,移开。“好。”她嗓音清亮,唇角勾起笑意,看起来像是什么都没注意到。
  “你这里生意很好啊,吕医生。”坐过去时,薛渺渺双腿交叠,她将耳际的头发往后一捋,这样说道。
  旁边一位四十岁上下的女人嗓门很大地接下话头,脸上一派尊敬:“那是当然了,吕医生特别厉害,这些年帮了我们大伙儿不少忙呢。”
  吕东平倒是有些谦虚,一边为病人开药单子一边含笑摇头:“哪里哪里,都是乡亲们抬举我。”
  “看你这边的小册子上写,吕医生是T大医学院毕业的,擅长治疗婴幼儿的病症?”陆霄合上手里的东西,此时抬头道。
  吕东平写字的手抖了一下,接着又一如往常地写了起来。“拿好,你按照这个单子上的药量回家吃,不要一礼拜就能恢复了。”
  “谢谢,谢谢吕医生。”病人叠声道谢,吕医生这才又接上了刚才陆霄的话题,他一面示意下一位病人落座,一面坦然自若地解释:“不是啊,你们也该看到了,成人的一些小毛病我也是治的。所谓擅长……不过就是当年在医学院的时候所学的专业罢了。”
  “哦?听说现在的家长都特别注意孩子的成长,尤其是一些八五后,追求健康的思想觉悟很高,养小孩也是珍而重之。吕医生这专业要是到城市里去,大概蛮吃香的,说不定还能大赚呢。”
  吕东平急忙拒绝:“我舍不得通北村……这里的乡亲们都把我当家人,我从二十八岁的时候就来了这。半辈子在这儿哪儿走得了。”
  “是呀是呀,我们也舍不得吕医生走。”
  众人正说着,突然一个老太太抱着孩子从门外闯了进来,口里直呼着:“吕医生,今天是不是到我们家宝儿了。”
  吕东平突然脸色大变,几乎在那一刻忘记了所有的分寸,就那么冲着那位老太太吼了出去:“又不是十四号?什么轮到你们家宝儿!我这儿还有事儿,你要是急就先去找别的医生。”
  老太太被吼得一下子慌了神。
  旁边细细碎碎响起一些六十岁左右的老太太的轻声细语,就像是上课被点名起来回答问题的学生身后的那一群“友军”,一个个小声说:“还不到日子……这不是十四号……你想孙子想疯了吧。”
  襁褓中的孩子,在这六月的天气里被包了个严严实实。
  一声高过一声的啼音让薛渺渺想起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何永秋家那个,好像也是个姑娘。
  她把考究的目光落到吕东平的脸上,后者逃也似地有意避开。
  空气中漂泊着老人家不可思议般地呓语:可是只有你呀,只有你能把我们宝儿……
  “住嘴!”吕东平慌不择路,干脆起身对所有病人宣布道:“今天大家也都看见了,我这边还有两位警.察要接待。后面排队的请明天再来,看完这一位,今天的看诊就到此为止了。”
  
 
    
第6章 端倪
  “六月八号的下午至次日上午的五点钟,你在哪里?”
  坐在A城审问室内的吕东平在听到陆霄的这个问题时,表情并没有波动,他反倒是笑了笑,用不无讥讽的语气道:“难道我们纳税人的钱就是用来养你们这样一群人的?我讲过一遍的事情,还要一而再再而三的说一通?那天我白天正常看诊。”
  陆霄的眼神在吕东平的脸上定了一瞬,继而移开目光:“那晚上呢……”
  “晚上我当然是在睡觉啊。你们怎么回事……我今天好端端的生意全被你们打乱了。难道你们找我来,就是问这种问题的?诺——”他随手一指陆霄身旁坐着的小女警,“案发当天你们不是派了一个差不多年纪的女孩儿来挨家挨户问的么?我已知无不言。”
  知无不言?陆霄可不是那种好糊弄的人,坐在审讯台上,他才是最横的那个。
  薛渺渺微一屈膝,脑袋虚搁在监视器前女警的后颈上,挑唇看着画面里那个一脸严肃的陆霄。
  果然陆霄目光一凛,唇锋一挑,抬手便将手下的文件递了过去:“有一点,吕医生你可能不知道。那天晚上有一个急诊去找您。大概是因为您平日真的非常得民心,而您的住址又是最近的那个,所以那家人敲了很久的门,甚至心急直接翻墙去找您,您猜怎么着?”
  那抹笑意掉梢在陆霄的唇畔,偏生让这么严肃的一张表情多了丝逼迫人的邪气。
  薛渺渺无奈摇头,嘴角笑意更深。她心道:又在给人施压了,果真是改不掉套路的直男陆。
  啪得一声,白袖子横地一扫,桌上的一次性水杯以及陆霄推来的那份文件立时翻到了地上。
  吕东平刷得一下从位子上腾然而起,脸色发红:“什么意思?!怀疑是我杀了乔惠芳?”
  陆霄仰着脖子看着吕东平,倏然一笑,起身弯腰将对面的文件滑了过来。
  文件一边往他这边滑动,垂着头的他一边说道:“这也就是我同事刚刚整理出来交给我的文件……倒是吕医生……以为这是什么?”
  “确凿证据?还是……”
  原本急赤白脸的吕东平忽然一下子笑了,陆霄身形顿了一下,循声抬头。
  四目相对,吕东平说:“你想套我话。”
  陆霄并非没有见过精睿之人,闻言,一言不发坐下了。
  此时,吕东平的声音从上方传来。“我绝对不是杀人凶手。”
  陆霄坐下,两手拿着文件竖着往桌上敲了敲,把散乱的弄整齐,然后倏然抬头,语气简练:“那不好意思,如果没有不在场证明,我们无法将你排除在外。你必须给我们一个合理的不在场证明。”
  吕东平回看过去:“那好……从这一秒起,我所有的言辞都将由我的律师代劳。陆警官,恕我不能配合。”
  陆霄眼风一挑,笑道:“那好……我们这边也是……与你所有的交谈将由我们的法医进行。吕先生,麻烦你接受法医的活体取证……这是义务,你无法推辞。”
  室外门一开,薛渺渺拿着门把手,一位男法医抬脚入内。
  ·
  三十分钟后,活体取证结束。
  男法医出来对陆霄说:“陆sir,我好了。”
  陆霄点了个头。
  之后吕东平电联的律师也赶到了,陆霄按照规定将询问室内的摄像头关掉,给予吕东平与律师私人交谈的时间。
  律师把门关严。
  陆霄回头深深地看了一眼大门——他总觉得这个吕东平不对劲。
  终于没有了人,吕东平在大门关严的那一刻深深地呼出了一口气。
  A市金牌律师在吕东平面前坐下,他宽慰当事人道:“吕先生,你不用担心,不管警方问你什么你都不要回答,我会帮你解决一切。”
  吕东平想了一下,与此同时轻轻地均匀了一下自己的呼吸,这才道:“不必。”
  金牌律师一时有些懵逼:这位不惜以一小时几位数的价格将他请来的人,看起来像是早有一套自己的打算了。
  “那……”金牌律师皱眉:“您自己是个什么想法?”
  吕东平说:“我在这里可以向你拖个底,乔惠芳的事情确实和我没有一点关系。她和她女儿都是我的病人。我想……”他撑着下巴,又思索了一下:“他们不会找到任何的证据,因为我当天并没有去过案发现场。”
  金牌律师不可谓不是一个饱经风霜的人,当事人是人是鬼他一眼就能看出端倪。
  吕东平不像是在撒谎。
  “那么……”这样无从下手的案子让金牌律师有些手足无措,他不由纳罕:“那您大费周章请我来是做什么的?总不至于就图一个气势吧?”
  “那倒不是。”吕东平倒也爽快,直截了当地回了过去。
  金牌律师面色沉静地看着这位奇怪的当事人。
  当事人大约是在思索什么,表情一分一分变得凝重起来,然而到了最后,满面的凝重霎然雨收风停。
  吕东平眉一舒缓,自言自语低喃一句:“不会的。”
  又猛地抬头,一字一句道:“请你,是为了防一个未然。不过那件事,有很大可能不会发生。”
  ·
  薛渺渺坐在电脑前面,陆霄他们站在她的身后,她一面目不转睛地操作鼠标,一面解释道:“左边这个是吕东平活体取证时拿到的DNA的螺旋图,右边这个是我们在案发现场所发现的那个布料上的DNA螺旋图。如果吕医生不是凶手,两组DNA不会重合。”
  点击下鼠标,薛渺渺和众人一道盯着屏幕。
  一道光线闪动,电脑上出现了一个大写的英文单词。
  于静率先念了出来:“MATCH”匹配。
  孟刚也激动了起来:“两组DNA所有染色体全部重合,也就是说……”
  陆霄一锤定音:“吕医生不止去过案发现场。”
  听着身后热络的议论声音,薛渺渺不知怎么的就忽然想起吕东平刚才义正言辞撇清“凶手”罪名时的表情。
  唇角收紧,眉尾高扬,面部表情里有显而易见的怒气。
  不像是装的。
  而他当时脚尖的朝向也始终是正常的,即使是在情绪最激动的那一刹那,他的脚尖都没有指向门外。
  从心理学的角度来说,其实吕东平自从进门开始就对自己能安然离开十分的有把握。
  所以他并不急于逃离此处。
  但……
  眼前的这个MATCH该怎么解释?两组DNA完美重合。那么,按理,吕东平应当是到过现场的啊。
  可是……
  荷花花样的棉被以及那个千斤顶,又该怎么解释呢?
  她一扭头,陆霄垂头看着她说:“薛sir,这是个大发现,你尽快写份报告交给我。”
  薛渺渺的眉不由得轻轻一拧。
  陆霄擢住这一瞬间的表情,原本转身的动作微微停滞了一下,他问:“怎么了?”
  四周的许多人闻言人看向她。
  她盯着陆霄,直言不讳道:“可是,我觉得此案还有很多疑点,比如荷花花样棉被,比如千斤顶,比如棉被为什么是湿的,比如杀人的……”
  陆霄一笑:“你以为我是要去结案了?”
  薛渺渺没有反应过来,只是保持着看他的动作,眨了眨眼。
  “没有,没有。”陆霄拉长了声音,笑意更深。“我只是要先把人扣下。如今的疑点那么多,草草结案才不是我的风格。”
  “我就说…”薛渺渺吁出一口长气,仿佛终于把一颗心放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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