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人若彩虹——扬琴
时间:2018-08-15 07:26:26

  他通透得让薛渺渺吃惊。她一贯不擅长说自己的事情,总是轻巧避过,这么些年来,也总遇到人一问再问,而那小部分没有追问的人,多半都是因为她的冷漠而打道回府。她不由得笑了。
  地质学家身上果然有着更多通达的风骨。
  “不过,说实在的,我还是很想知道第一个问题的答案。”看着她一动不动看着自己的样子,骆承川坏笑似地抬了抬下巴。
  薛渺渺抿唇,又笑着侧了一下脸。她也被激发出了干坏事的心思,挑眉瞪回去,配合他的表演:“要是我说了,你也要说一件秘密给我,这样才算公平。”玩笑话,被说得像是真话一样。
  骆承川没有回应。
  薛渺渺这才后知后觉,“你这样的人,修炼的像个妖精。我都不知道,有没有一件事,会是你知道了上半段,还对下半段念念不忘的。要是没有,这个秘密的含金量也不会太高啊。”薛渺渺又将这个笑话说的像真的,连眼底‘吃亏’的情绪都表现地活灵活现。
  骆承川喝一口啤酒:“要是没有,这个世上就不存在念念不忘这个词语了。我给薛小姐的上半段是:你将我收拾妥当的那个夜里,让我变成那副样子的那个人,那通电话,就是念念不忘。那么你呢?薛小姐,你,有这样的上半段吗?”
  她的脑海里一下子闪过陆霄的脸。
  很多的东西也在那一瞬间袭上了心头,怎么会没有呢。她低低地笑了一声,“骆先生,看来我坑了自己一把……来,干杯。”
  她难得在外人面前打开了一听啤酒。
  咕噜一口下肚。
  陆霄的脸却反倒更清晰了几分,她忽然觉得酒这样东西或许比咖啡还要令人清醒。骆承川说的对:在这个世上,有很多的事情从落地的那一瞬间开始,就仅有一个开始。连一个中间过渡的机会都不曾有。
  走不到结局。
  就像她和陆霄。
  爱情应该是你爱我,我也爱你,而她和陆霄,只有她爱陆霄,只有上半段。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两人都想起了什么往事,总之原本尚算活络的场面渐渐静默了下去,只剩下火锅缭绕的烟与气。
  空气中弥漫着食物的香味。
  薛渺渺安静地把鱼豆腐送入口中。
  嗡嗡——
  一片静默之中响起了一道微信的声音,紧接着,对面的罐装啤酒的数量增多。
  最后对面的那个人站了起来。
  薛渺渺抬了一下头。
  桌上放着还未来得及收走的手机,而微信页面上点开的那张大图,露出了刺眼的红色光泽。
  瞥了一眼桌上数不清的空罐,和他走时,将手机飞快带走后剩下的空地,薛渺渺站起身来,喊:“喂。”
  骆承川回过头来。
  两滴眼泪早已从深红的眼角落下,绵延、干涸在他俊毅的脸庞之上。
  这是她第二次看见他哭,为的,却一直是同一个人。
  明明新婚请帖,只看小图就能够洞悉一切,他却非要把图片点开,画面拉扯到最大。
  鲜活的现实,他却不相信。
  该有多么期盼那是梦境呢?
  她唏嘘了一下,突然脑海中窜过什么,于是飞快地从位子上移开,跑到他的面前,站定。
  他低头看着她,第二次的狼狈一览无遗。
  她抬着下颌,眼里有着亮光。
  突然,她踮脚,大拇指与食指交.合,在他的脑门上轻轻一弹,略显拘谨地说:“我爸爸告诉我,这样那些难过的记忆就会忘得快一些。”
  言毕,她又深吸一口气,看着他的眼睛,大声说:“虽然这个方法很幼稚,但……”
  他盯过来。
  她的声音陡然降低,“希望你”,她仰头,“可以没那么难过。”
  
 
    
第13章 寻找
  次日一早,薛渺渺晨跑结束,去局里做完手头的活后,赶着午休的时间去了一趟通北村。
  何永秋一家依然暂住在妹妹何晴晴那里。
  何家老太也因为不想负担高额的医药费早早出了院。
  一群人披麻戴孝跪在石阶上,隔着老远,薛渺渺就听到了哀乐的声响,于是,她到的时候,果然看见稀稀拉拉的亲友穿着黑色的服饰进进出出。
  迎宾的鞭炮在她进门时,被门口的陌生男人依照规矩放响,鞭炮粒犹如爆米花溅得四处都是。
  薛渺渺两掌并拢,把手里提着的东西交过去,对面的人含泪也向她弯了一下腰。
  “节哀顺变。”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何永秋、何晴晴,薛渺渺再次两掌并拢,弯腰道。
  那兄妹二人向她磕头,何家老太被两个跪着的小辈搀扶着站在原地也向薛渺渺鞠了一躬。“白发人送黑发人啊。”
  薛渺渺闭了一下眼睛,不忍心看下去,径直走到了蒲团上,双手合十向客厅上悬挂的那张照片磕头。
  磕完头,她站起来,随着人流往外退,即将走出大门时,薛渺渺迅速地回头,往大厅的方向看了一眼。
  那道自她进门起就一直盯着她的目光也飞快移开。
  轻轻将目光上移,瞥了一眼乔惠芳的遗像,薛渺渺的唇畔勾起一抹笑意。
  跨出木门,旋即,也有另一道身影紧随其后。
  “今天来的人比较多,不能有时间多跟薛小姐讲话,不好意思。”不久后,薛渺渺的身后响起一道略显苍老的声音。
  脚下的树叶沙得一声响,薛渺渺其实已经对来人的身份有了猜测,但回头的时候还是难免惊讶。
  “何老太。”薛渺渺看着来人,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搀扶。
  她唇角勾了一下,语气有些复杂:“没想到会看见您。”
  何家老太太拄着拐杖,随便找了个田埂坐下。
  薛渺渺将老人的拐杖放置妥当,刚回头,想要说些什么的时候,老太太却率先开口了。
  老太太在太阳底下抬着下巴睨视着薛渺渺,口气倒没了刚开始时的客气:“小姑娘,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虽然说,你是在为惠芳的事情操心,但有些事,我们这些家里人其实更愿意淡忘。你要是想在这里吃一顿迎宾饭,不是不行,只是,你要是和早上那个小伙子一样是来问消息的,我劝你还是回家吧。”
  老太太的话没有一点余地。薛渺渺却蓦地笑了。
  “我不知道老太太您在心急什么?”
  老太太窒了一下,词穷之下,不由得有些急了,她甚至蹒跚站起来,拿着拐杖在地上敲,好像这样,这个令人讨厌的薛渺渺就能迅速消退:“我都说过了,我们家的人不想知道自不自杀的原因。她死了就死了,在我们老何家没有功劳,我们给她办丧礼入老坟已经很对得起她了。”
  “没有功劳?”薛渺渺沉吟了一下,忽得,连语气都变得有些玩味:“据我所知,她不是给你们老何家生过三个孩子吗?”
  这话像是触及到了老太太的逆鳞,她像是一下子被点燃了,怒气冲冲:“三个孩子?自她嫁到我们老何家,我们就只能眼睁睁看着别人抱大胖孙子,她不争气,害得我们老何家都抬不起脸来!”
  “老太太。”薛渺渺的脸一下子就冷了下去,“现在可不是您那个时候了,重男轻女可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情。”
  老太太也不示弱,冷冷地哼出了一声,仿佛嘲讽这些城里人有多么的冠冕堂皇:“什么不重男轻女,你不要以为我老太太住在农村里就什么都不知道。你们城里不都说女孩儿好,女孩儿也能顶起半边天的吗?可电视上分家产,大部分给哥哥,小部分给女儿的不在少数。”
  “这只是电视节目……”
  “电视节目?永秋去城里送货的时候,听那些个女大学生说生活费被父母克扣的不在少数。独生女倒还好点。要是有哥哥,有弟弟,哪个不是被父母明里暗里说要多做做家务的?哥哥弟弟不是有手有脚,为什么都是女孩做?还不是女孩是贱骨头,将来是要嫁出去的。你们城里人就是明面上的男女平等,底子里还不知是怎么重男轻女。要不新闻里那些打白条的女孩儿,裸.贷的女孩儿是怎么来的?责任不能全在人女孩自身吧?你们城里人不是说女孩富养吗?要是富养能动不动就被诱惑去了?”
  薛渺渺被怼的心口发凉。她闭了闭眼睛,使劲儿平息下自己心里的躁动,终于缓和下来了,一抬眸,看着何家老太。“你说得对,我们这个世道确实存在冠冕堂皇,存在表面文章。但,您不要自己是什么样的人,就把其他人都当成跟您一样的。这个世界是在变的。”
  “这一代的年轻人是什么?他们的父母大约都是四十好几的人,而这些四十好几的人,他们的童年就是在您年轻时的那个时代。那个时代重男轻女,那个时代,您这样的人身为长辈向他们灌输的就是这样的思想。所以他们长大后如何不会受到影响,如何不会在潜意识里重男轻女。但他们在克制,您没有。我这些年处理的案件不在少数,非独生子女的家庭也不在少数。也有女孩子告诉过我,小的时候,父母经常打她而不打弟弟,但随着时间的发展,她的父母一直在平衡对她以及弟弟的爱,有一天她告诉我,她的母亲对她说:‘对不起,我知道我是偏心的’。你说两个孩子,都是父母生养的,你拿到两把麦子都会有更偏爱的一把,他们又怎么不会。”
  “重要的是,他们知道偏重是错的,也在努力灌输给自己的下一代,这件事是错的。当大多数人开始知道这是错,开始改变,那么下一个时代,它就会改变。”
  因为,多数人去做的事,就是这个时代的样子。
  “守着老道理,还非要对那些正在改变的人指指点点的人,才是旧时代的帮凶。”薛渺渺看着何家老太,深吸了一口气,而后,她笑了一下,黑色的耳环在空气中晃动了一下。
  她说:“何老太太,不管怎样,我想有一点我得谢谢您。想必您媳妇的死正和这重男轻女有关。”
  何老太太闻言,愕然地看着这个带笑的短发女人。
  薛渺渺却走得分外潇洒。
  “喂——你这个小姑娘!”何老太气得摔拐杖。
  薛渺渺回眸,唇角邪勾,手指一抬,看着阳光下气得牙痒痒的何老太,笑——“谢了。”
  ·
  一个小时后,薛渺渺到达吕东平的医务所附近。
  站在这个大场院前的时候,天空中飞过一群小鸟,成群结队,扑棱棱地就着树叶发出巨大的声响。薛渺渺这时才注意到,这里的天空分外的蓝。
  吕东平的医务所受到了案件的影响,此时门可罗雀,之前病人纷至沓来的盛况变得杳无痕迹。
  那块标志性的木牌子仍然伫立在阳光底下。
  她绕过去。
  热浪把她的黑裙吹得翻滚,干燥的空气里,有一道熟悉的男声渐渐清晰。
  “看来吕医生确实在你们这儿很有名望,那你呢……现在知道他是个骗子,不在这里工作以后会去哪里?”
  吱呀——
  木门的缝隙被薛渺渺推大,站在医务所前台边的一个板寸头小伙子抬头看着她,而刚才说话的声音也在这时一并戛然而止。
  骆承川回头。
  薛渺渺站在门廊处,一身黑色的连衣裙配长长的耳环,隔着远远地看着他。
  “你好,这里最近都提早下班的。如果需要诊治的话,往前面走一百米就能看到卫生所。”空气中响起板寸头的声音。
  忽得,一阵椅子响,骆承川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笑着对板寸头说:“不必。”而后回头,与薛渺渺正面相对:“我认得她的——这个人是和我一起的。”
  
 
    
第14章 邮件
  薛渺渺唇角一勾:“我就知道是你。”
  有一丝惊讶在骆承川的眼底闪过,转瞬,他了然地笑了。
  板寸头却忽然不知道该怎么把持这个场面了,倒是薛渺渺率先一笑,她走上前来,向板寸头伸手:“你好,我叫薛渺渺……上回……”她唇角牵动,“好像没有见过你。”
  “是没有见过。”板寸头深吸一口气,“那天我在学校。没事的时候我才来这里实习。”
  板寸头个子不高,脸上稚气尚存,薛渺渺坐下,问:“高几了?”
  “高三。”
  “今年的高考生啊。”
  “嗯。”板寸头一边坐下,一边下意识苦着脸往骆承川那边看了眼。薛渺渺当下明白了,板寸头多半是高考分数不理想。
  果然,随着椅子撤开,一道愁绪的叹息从对面传来。
  正是板寸头的。
  板寸头双手握着一个长玻璃杯子,像是烦恼尽数涌上心头,原本活泼的表情荡然无存,静默了好一会儿才重重唉了声:“原本还想着填不了学校就在吕叔这边帮忙,现在真是愁死人了。”
  说完,嗓音都哑了些。
  完全是忍不住哭腔的状态。
  骆承川起身坐到板寸头边上,一把揽住他的肩膀,板寸头回过头来。
  骆承川俯视着他通红的眼睛:“怎么,被戳到伤心处,想哭啊。”
  板寸头闻言登时别扭地转过头去,他强辩:“有什么好哭的,我可是一个男人。掉眼泪多没面子。”
  骆承川唇角一挑,无声笑了。
  他声色温沉,含着笑意,问他:“那你告诉我,男人是不是人?”
  板寸头一时哑然,身体僵了一下,“是人,我知道你的意思,但……男儿有泪不轻弹!”少年终归有意气,把书上的话当做道理讲给骆承川听,说得底气十足。
  骆承川只轻轻地把目光往薛渺渺那里一递,浑身上下的成熟气度一览无遗:“男儿有泪不轻弹。”他淡淡地重复着板寸头的话,笑意漫上眼角:“可你知道下一句?”
  “只是未到伤心处……人只要伤心了,哭也就是天性。那些什么男男女女只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的框子,听听就好,不必当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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