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笔本就不如水笔轻松,三个小时写下来手已经快废了,少女皱着眉头,手腕一抖,瞬间在纸上糊成一团。
她错了,她当初就不该想着装逼,老老实实用水笔写不好吗?非要让歌仙教她毛笔!自找苦吃!
在付丧神眼里,审神者仍是当年那个活力无限精神的小姑娘,工作十六小时完全无压力,所以纵使她皱紧了眉头,付丧神也只觉得她是由于公文烦忧,而不认为已要到崩溃的边缘。
打发歌仙去给她拿点果汁,审神者迅速写了张纸条留在桌上,用石墨压住,瞧了瞧周围,揉着自己发颤的腿从软垫上站起来,半挪半跳地朝门外走去。
跪坐的酸爽,实在是生命不可承受之痛!
梅雨过后,空气已有些闷热,本丸的树木也已处于最茂盛的状态,郁郁葱葱,顺着阴凉的大树边缘,少女漫无目的地逛着,欣赏着四处的风景。
昨夜,付丧神为她准备了庆祝的宴会,因是瞒着她秘密准备的,当近侍领着她一路走向会厅时,开门所见,就是整理跪在两侧,俯首向她问安的付丧神们。
审神者强行挂住玛丽苏的大气笑容,稳住那颗快要被吓死的小心脏,抬头让众刀起身,迈着表面沉稳实则虚浮的脚步一路走向主座,端坐在高处。
一场宴席,满座皆欢。既是庆祝审神者的康复,也是迎接新生活的到来,爱热闹的几把刀也不知从哪儿搞来了一些烟花爆竹,放亮了整个本丸的夜空,彻夜通明。
一些大胆活泼的更是直接跑到她的身边,被歌仙喝退也厚着脸皮黏上来,纷纷争夺夜晚的守夜权,势要把一期从这个位置上拉下来。
结局就是这些刀被黑化的一期拉到一边,连蒙带哄喝下了比清酒度数高上数倍的酒精,然后毫不留情地拖到户外露宿野地。
所有的事情都在审神者的眼皮下进行,没有丝毫避讳的意思,少女遥望着天边的明月,发出了感慨的声音。
#胃疼,想溜。#
一切的事情都是那么美好,除了……
就在她散发思维的时候,有人正悄悄靠近,因过于认真而未察觉到的审神者,回过神来时,肩上已然多了件轻薄的披风。
她转身,入目是一头顺滑的雪白短发,白的薄凉,冷的清淡。
审神者愣了一下,随即露出笑容:“你怎么在这儿?”
骨喰藤四郎睁着那一双明亮的眼睛,他的个头比审神者矮一些,却也不至于仰视,清澈的眼里满满是她的倒影:“手合场就在附近。”
少女这才发现,对方的脸上还有微微的薄汗,衣服上也有两处水渍,脸颊微微泛红,显然刚刚经历了剧烈运动。
这样一想,现在正是刀剑历来手合的时间,在手合这一方面并没有明文规定,只要想提高实力,在完成自己分内的当番后便可前往手合上,以前审神者偶尔也会前往,拿起木刀跟付丧神们切磋一番。
虽说下场基本是被溜得满地滚。
“那你……早点回去休息吧,记得洗个澡,免得感冒。”少女摸摸鼻尖,她还没做好坦然面对对方的准备,一时间不由得想要退却。
忐忑着就想离开,刚往前走了两步,就听到后面那个冷淡的声音轻轻问道:“您……讨厌我吗?”
问话相当直接,让少女避无可避。
这也是应该的,骨喰藤四郎本就是个直接的孩子。
虽然性格清冷,不善言辞,比起其他粟田口的孩子,他更多时间是一个人坐在一旁,捧着本书,安静看着兄弟们的打闹。
可他亦是把诚实的刀,偶尔也会开一些小玩笑,漫不经心将兄弟犯的事告诉审神者,被鲶尾他们压在嬉笑欺压,他冷淡的声音也会染上笑意,是那样的清脆。
一模一样。
怎么感觉又要哭了。审神者抽抽鼻子,却控制不住那弥漫到全身的酸意,她压住悲伤,转身,露出一个柔和的笑意:“怎么会呢……我怎么会讨厌你呢。”
“只是……我还不知道,你们是怎么看我的。”
虽说是利用她的灵力而现形,到底是经由那个男子的手诞生,据歌仙的报告,对方也并未对他们这些后来产生的刀进行什么伤害。
在这种情况下,这些刀对她的感情,究竟是亲近?还是抗拒?
“您是本丸唯一的主人。”骨喰想了想,回答,“这一点毋庸置疑。”
那个人之所以锻造出他们,不过是为了钳制一期一振及本丸的其他刀,即便是开始的初见,他也未从那个人身上感到任何的善意。
纵使大家在身体上没受到什么伤害,心却无时无刻不在惶恐,二代身份让他们在本丸中地位尴尬,纵使一期尼和原来的兄弟再怎么温柔待他们,偶尔也会从眼中看到那份深沉的悲伤。
“您回来以后,大家都很开心。”
他第一次知道本丸的天空原来也可以不阴沉,大家笑得是那样开心,这个女孩温柔的笑意,擦去了所有的阴霾。
他们的第一次见面也算是愉快,审神者看似平静地接受了忐忑不安的他们,却在之后从未进行召见,这让五虎退等心思细腻的孩子不由得心慌,却不敢主动踏出一步。
双方都在踌躇,都害怕触到对方的痛楚,以至于徘徊不前。
其实所有人,都是胆小鬼。
“我……很开心你能告诉我这点。”少女指甲陷入肉里,痛感迫使她抑制住在眼眶里打转的泪珠,她的情感不自主地回想过往的记忆,两个骨喰轮流在她脑海浮现,却让她更加意识到两把刀的不同。
他们都是独立的,都是无可取代的。
她……也很害怕。
总觉得毫无芥蒂地接受他们,就是对前者的背叛,就是要把过去的痕迹全部抹去。
她直视着眼前少年模样的付丧神,他们都有着共同点,亦失去了过去的记忆,皆显形于她的刀帐之下。
她曾向前者许下了创造未来的承诺,现如今也因此而夜寝难安。
然而,与今者延续未来,并不意味着对前者的抛弃。
也许那份愧疚会纠缠她的一生,就算时间也磨灭不了,但是,生活总要继续下去,她也有更重要的使命要去完成。
至于所有的苦果,就由他们共同承担吧。
作者有话要说: 我一直在避免最圆满的回答,却往往不得其法。
想要所有人都获得幸福的生活,因而不自觉会找各种各样的借口和理由来逃避罪恶。
事实上,遗憾是不可避免的。
必须有人都要承担这一后果,亦要继续努力生活下去。
这大概就是人生的无奈吧。
第12章
本丸的大家明显感觉到审神者心情好了许多,倒不是说之前很差,只是笑容里的暖意更多了几分,看着如沐春风般的舒适。
她逐渐恢复了以往的作息,每日在付丧神出阵时亲自到场鼓励他们,确认每个人的御守都好好地戴在身上,若是战线困难的地方,亦会带上补充体力的充足食物,确保他们即便未能赶回来也不会饿了肚子。
审神者只觉得自己操着一颗上位者的心,干着老母亲的事,身心俱惫。
也不知是不是在现世懒了身骨,跪坐这一以前经常干的事现在颇有些承受不住,写公文的时候腿麻的频率大幅度增加。主要负责公文的长谷部及时察觉到这一点,第二天就从万屋搬了几套现世的桌椅,成功挽救了少女的双腿。
只是还没逃脱使用毛笔的命运,少女只恨现世少有高级别的书法比赛,不然她去拿个奖,当年国中升高中统考也就不至于费劲。
混个特招生名额,绝对没问题!
生活一旦舒爽,避无可避会来一两只虫子捣乱,因而当那些虫子上门时,浑身的筋骨一下子提了起来,已经做好了出击的准备。
接到上门的拜访贴后,审神者冷笑一声,通知歌仙将她最华丽的衣服拿出,她亦将压箱底的首饰翻出来,擦去灰尘,一样样摆在她甚少使用的梳妆台上。
将次郎太刀从满是酒罐的房间里拉出来,让他给梳一个最完美的发髻,势要达到最震慑最威严的效果。
他最顺手的花魁发髻自然不能用,次郎太刀回想着往日在神宫里看到的那些深院贵女,努力给审神者编缠着,乱藤四郎在一旁给他打着下手,加州清光亦盘腿坐在一旁,执着她的手细心涂上鲜艳的红色。
审神者的头发不算特别长,尚未及腰,不过厚实浓密,碎发极少,次郎太刀将发分股,结鬟于顶,没有使用托拄,使其自然垂下,并束结肖尾、垂于肩上,亦称燕尾。这种垂鬟分肖髻,多是未出室少女的发式,审神者长相本就较为清淡,若是高髻树立定然过于成熟,会造成几分小孩伪装大人的模样,反而得不偿失。
乱藤四郎挑拣着审神者和次郎太刀带来的发誓,既要艳丽又不能太过华丽,宗旨是要修饰缺点突出优点,贝壳制作的小发梳,珠玉打造的絡缨簪,插在拧成辫子的发髻上,耳侧的碎发亦用缀有珍珠的小夹子卡住,轻轻绑在额前两侧的边缘。
加州清光更是用上了各种珠钻做点缀,小小的甲面简直是被他玩出了花,在之前的采购中他已经补齐了自己的所有存货,装饰的小物件也买了不少,他按照自己的想法在上面尽情创作,偶尔抬头看一眼,尽量和发髻保持和谐。
审神者看着这齐心协力众志成城的一幕,内心留下了惭愧的泪水。
身为女人,她竟然连男性生物都比不上,虽然其中有两个女装大佬,但这依旧是一种耻辱。
只会擦素颜霜的审神者如是想到。
敷上脂粉,墨黛画眉,口脂轻描,跨越时空的古典美人顿时出现在眼前,歌仙也捧着准备好的衣物走来,刚刚熏上茉莉香花了点时间,他端详着审神者的妆容,给予了肯定的眼神,帮助她穿上和服。
这个季节若是十二单未免太过炎热,歌仙把衣服减少到了三件,且尽量选择了轻薄的衣料,绣有四君子纹样的内衬,高崎手捺染成的裙裤,高崎手捺染的外衣上绣着吉祥纹样的江户刺绣,精美异常。
少女悄悄捏着肚子上的软肉,有些懊恼最近补的过剩,腰封勒得她有些喘不过气,但她还是努力吸起肚子,试图将体态调到最完美状态。
一切准备就绪,接下来就是她的战场。
时之政府的工作人员已经喝下了两杯茶,颇有些焦躁不安。他们周边围着一圈虎视眈眈的付丧神,一个个皆穿了出阵服配了本体严阵以待,仿佛只要他们一有什么多余举动,那锋利的刀刃就会架在脖子上。
他们本就有点心虚,此刻更是如坐针毡,只盼着这个本丸的审神者快点过来,他们好早解决早走。
紧闭的大门终于打开,他们盼着的人总算到达,可带来的,确实更大的恐惧。
盛装打扮的审神者目不斜视,在付丧神的簇拥下小步走来,她的两手平放于腹部,脊背挺直,细心造型的头发整齐聚拢在脑后,发根甚至被撒上了金粉,在阳光的映衬下闪闪发光,势要亮瞎来人的双眼。
内心与外表皆稳如老狗的审神者笔直向前,走向高座,撩衣跪坐在软垫上,一气呵成,期间没有给这些工作人员任何一个眼神,弄得他们颇有些尴尬。
其中还有两个和少女同期入职关系较好的,也没有得到一丝面子,少女的行为明摆着告诉他们,这次的事情,想要解决,恐怕没有那么简单。
“那个……代号为甲0413号的本丸,已重新交接回您的名下,所有的手续政府皆已办妥,您不必忧心。”男性工作人员观察她的脸色,小心说道,“您若有什么要求,亦可提出,只要是政府能给予的补偿,我们都会做到。”
“大家都是明白人,也不必我多说。”少女弹弹手指,眼神阴暗,“我不需要什么补偿,只要你们把那个人交出来,一切两清。”
她说的是谁,所有人心里都明白。
“不可能!”当场另一个男性就开口反对,“只有这个,绝对不行!”
“那就没有可谈的了!”审神者态度强硬,“我只有这一个要求,如果不能达成一致,那就别怪我私下解决了!”
“您看,咱们可以好好商量是不是!别一下子说死了,对双方都不好。”男性a火急火燎,他明显感觉到周围空气里呈直线上升的杀气,余光瞄到有几个付丧神甚至已经把手搭在了刀鞘上,冷汗直冒,“我知道您以及本丸所受委屈,可把人交出来真的不是我们所能办到的,您这不是在为难人吗?”
“我记得,实习审神者合同的最后一条,就是关键时刻,政府对审神者有处理之权。”正式入职的审神者自然不受这方面的约束,可实习审神者还有不少不稳定的因素,以前也发生过这样的事,因而时之政府在最后强加了一条一切解释权归他们所有。
少女看似漫不经心地轻叩桌面,眼中却无半分退让:“也就是说,政府有权对实习期的审神者先斩后奏,不是吗?”
“这个……”
男子汗流浃背,合同中确实有这条规定,但规矩只针对大部分普通人而言,总有一部分特殊的人群例外,而那个男人,恰好属于这其中。
所谓古老家族最大的助力就在此处,庇护着自己犯了错的子嗣,而且,在如今审神者越来越稀少的情况下,能够求得庞大家族灵力深厚的成员,已是一件极难的事情,万不得已,政府不会轻易得罪他们。
为了一个毫无背景的在职审神者,去得罪一个背景深厚的实习审神者,得不偿失……是吗?
“请体谅一下我们的难处,除此之外,你想要什么补偿,我们都会努力去争取的。”和少女有交情的女性工作人员也在苦口婆心地劝说,“再者,你想想,对方势力强大,你若就这样将他们的成员带走,势必不会善罢甘休,介时,你的本丸……”
她说的,是最残酷,也是最现实的话题。
审神者只是现世的普通家庭出身,并无特殊背景,若真要让对方血债血偿,最终的结局或许是两败俱伤,对于已经遭受过一次重创的本丸来说,绝不是上等之策。
少女咬紧牙关,她显然是想到这一层,纵使政府如何庇护,必然有疏漏的时候,只要有一丝空隙,她和她的本丸,定会陷入危难之中。
可若要放弃,她怎会甘心……
[去做你想做的吧。]
脑中陡然传来一个声音。
[楠雄爸爸!!!]少女激动地大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