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弼父子在白府盘桓数日,和白熹商量定了婚期。
六月初六,贾家到白府送了聘礼。
常山府那边传来消息,秦百户于狱中暴毙,这桩案子成了无头公案。秦百户到底为什么会突然赶到驿馆,又为什么会私刑处死李思雨,再也无从得知了。
贾弼、贾冲以及白熹知道这个消息后,心里都沉甸甸的。
背后有人在暗算白家,但这个人是谁,竟然查不到么?
贾冲本应回京任职的,但驿馆之事既然成了疑案,他放心不下白玉莹,放心不下白家,便托贾弼替他请了长假,暂时留在了光州。
白熹感慨的拍着贾冲的肩膀,心里真正认可了这个女婿。
沈氏既为贾冲的这份心备感欣慰,又忧心耽误了贾冲的前程,几次三番催着贾冲回京。贾冲不肯,“我实在放心不下表姑母。”沈氏感动之余,又抱怨起白玉茗,“不是因为小七,冲儿也不用这样。他还年轻,此举于他前程有碍啊。”
“都怪我。”白玉茗沮丧、自责,耷拉下小脑袋。
“怎么能怪你呢,都怪背后那个恶人。”白玉莹和白玉格极力反对。
有白玉莹和白玉格在,沈氏就算心里再不舒服,也只能抱怨几句便过去了。
白玉茗晚上躲被窝里和小玉马说话,“你们说说,到底谁要害我?小红你红艳艳的,一看就聪明,你先说。你不爱开口啊,那小黑先说呗,像我这样又聪明又可爱的姑娘,谁忍心害我呀?”
“嫉妒你的人喽。”容姨冷幽幽的声音。
白玉茗一呆。
下一刻,她的被子被掀起来了,呆呆的仰头看上去,是容姨那没有表情的脸。
“娘。”白玉茗讨好的、甜甜的叫道。
“叫容姨。”容姨皱眉训斥,“说过多少回了,不许叫我娘,要叫我容姨,又忘记了?”
“没忘。”白玉茗满脸陪笑。
忘是没忘,这不是做亏心事被抓着了,想套套近乎么……
“小山,我和老爷商量好了,这便给你寻个江南乡下的俊秀少年,把你嫁过去。”容姨的语气不是商量,是命令。
“不!”白玉茗一阵委屈,大眼睛水汪汪的,眼看着就要哭了。
容姨狠狠心,“小山你不要怨我,你娘说过……不对,是我娘说过……”
白玉茗扑到容姨怀里哭泣,“我知道我知道,你娘交待过你,要你不许回京城,你的孩子也不许回京城,还要你的孩子嫁到江南乡下,过平静的日子。这些我都知道,可我喜欢他……我就是喜欢他……”
容姨满心满口全是苦涩,低低的道:“喜欢他是皇孙?喜欢他风流倜傥?喜欢他一往情深?傻孩子,这些全靠不住,情情爱爱对于皇室子弟来说不过是个消遣,可对你来说他就是全部了。‘士之耽兮,尤可脱也;女之耽兮,不可脱也’,女子和男子不一样,懂么?你和世子爷也不一样。”
容姨指着排成一排的小红小黑和小青,“就像这几匹小玉马,在你来说是宝贝,天天晚上躲被窝里玩,和小玉马说话;可这小玉马对世子爷来说算什么?不过是随手便可以送人的平常物件儿罢了。小山,容姨是过来人,说这些全是为了你好,你听容姨的话吧,世子爷对你不可能是真心的。”
“不,我不信,我不信!”白玉茗拼命摇头。
“皇室子弟心最狠,莫盼着世子爷会儿女情长。”容姨叹道。
“如果他也像我在意他一样的在意我呢?”白玉茗扬起泪汪汪的小脸。
容姨虽面冷,可亲手养大的孩子伤心成这样,她也实在是不忍,伸手替她拭泪,柔声哄她道:“若他也在意你、喜欢你,容姨便不拦着你俩了,好不好?”
“好。”白玉茗哽咽点头,伏在容姨怀里哭泣不止。
容姨爱抚的拍着怀里的小姑娘,也红了眼圈。
白玉莹的婚事定下来之后,白熹开始为六姑娘白玉苹、七姑娘白玉茗择婿。
白府住进来两位十八-九岁的年青人,一位姓连,是连姨娘的娘家侄子连令德;另一位姓钱,是白熹一位同年的族侄,江南人氏,名叫钱毅。
白熹亲自和这两个年轻人见了面,见连令德清秀,钱毅俊美,甚是满意。
连姨娘差点儿没气死,找到白熹哭诉,诉说连令德如何如何配不上白玉苹,白熹愕然,“尚县令为他儿子求婚,你不是不乐意么?说尚家那孩子还不如你侄子。你又一再求我照看那连令德。怎地要把他给苹儿做女婿,你这么看不上?”
连姨娘悔得肠子都青了,悔不该趁着沈氏不在家,拼命撺掇着白熹照看连家,竟使得白熹生出了连令德可做女婿的心思,“老爷,六姑娘不能嫁到连家,连家那么穷,六姑娘嫁过去会吃苦的。”
屋里断断续续传出白玉苹的哭声,显见得白玉苹也是不愿意的。
若放在别的官宦人家,女儿的婚事父亲定了便是定了,容不得更尽管。白熹却不是独断专行的性子,见连姨娘满脸的眼泪,白玉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叹息道:“苹儿的婚事,以后再议。”扫兴的走了。
连姨娘和白玉苹抱头痛哭,“你爹为什么这么狠心,把你五姐姐嫁到公侯府邸,把你打发回连家,过那种穷日子啊。”
白玉苹又气又急,“还不是因为你前阵子太照顾连家了么?你可长点儿心吧,娘家再重要,还重要得过我?”
“儿啊,娘这辈子只生了你一个,便是爹娘也及不上你重要啊。”连姨娘忙表白。
白玉苹越想越气,“昨儿个在花园遇着连家表哥,他也不知道避个嫌,就那么上上下下的打量我,羞死人了。他不能再在白府住着了,你的侄子,你打发他走啊。”
“好好好,我打发他走。”连姨娘知道白玉苹这回是真的气急了,不敢和她拗着,一迭声的答应。
连姨娘哄着白玉苹不哭了,重新洗脸匀面,到花园里散心。白玉茗在池水边钓鱼,白玉苹看到白玉茗那窈窕的身影便心生不快,“七妹本就生的好,从京里回来之后更是容光照人,我才不想跟她站在一起呢。”便扯了连姨娘要离开。
连姨娘瞪大眼睛,满脸诧异、惊奇。
白玉苹忙顺着她的眼神看过去,这一看把她气了个半死。清清池水旁,连令德站在垂柳下骚首弄姿,卖弄风流,一再和白玉茗搭讪……要说不过是个没相干的表哥罢了,可白熹有许婚之意,连令德不可能不知道,明明和白家议着白玉苹的婚事,却暗中向白玉茗献起殷勤,这让人如何忍耐!
“轻薄小儿。”白玉苹气白了脸。
“这和你表哥没关系,全是小七不好。”连姨娘偏爱自家侄子,把脏水全往白玉茗身上泼,“你表哥多好的孩子啊,小七若是不勾引他,他能这样?”
好像是故意打连姨娘的脸,她话音才落,白玉茗便霍地站起身,鱼也不钓了,转身要走。连令德大急,跑过去想要拉她,白玉茗大恼,手里的钓鱼杆向连令德猛抽过去,抽得连令德连哭带喊,不住口的求饶,“小人再不敢了,求姑娘饶了我!”
白玉苹没脸再看下去,掩面跑走。
连姨娘心疼侄子,跺跺脚跑过去阻止,“七丫头你疯了,怎地打起客人来了?快放开你表哥!”
白玉茗连连冷笑,“我哪里来的这种表哥!”一向对连姨娘敬而远之的,这时心中大为恼怒,趁着抽连令德的时机也狠抽了连姨娘几下,抽得连姨娘大痛,哭都哭不出来。
“你,你敢打我,晚辈敢打长辈……”连姨娘过了好一会儿才揉着屁股,哼哼唧唧的出了声。
“哎呀,我是打这登徒子的,不小心打到了姨娘你身上,这是误伤,对不起了呀。”白玉茗故作惊讶,努力装出歉疚、过意不去的样子。
“七丫头,你等着。”连姨娘颤颤巍巍的威胁。
“我等着。”白玉茗一脸诚恳,“不就是在自家花园里被登徒子轻薄了几句,我便持钓鱼杆怒打登徒子么,些须小事,我爹爹知道了也没什么的。”
“你……”连姨娘语塞。
连令德轻薄白玉茗在先,说起来总是她的娘家侄子没理……
连姨娘扶起她的宝贝侄子,恨恨的走了。
连令德被打得不轻,边走边哎哟。
这件事是连令德没理,连姨娘思之再三,也没敢到白熹面前告状,只好暂时忍气吞声,拿出私房银子来给连令德治伤。
白玉茗才打发走连令德,又来了钱毅。
钱毅今年十九,凤目狭长,眉飞入鬓,言语作派中透着和他年龄不相趁的沉稳,“七姑娘,想必令尊也把钱家的情形跟你说过了。钱家是大家族,我五伯父那一支入仕,五伯父和令尊是同年;我三伯父那一支经商,商号遍布大江南北;我家这一支却是务农耕田的。令尊虽人在仕途,却喜欢江南乡下的悠闲生活,雅量高致,令人钦佩敬仰。”
白玉茗认真专注的看着水面。
年轻人的倒影清凌凌显在水中,看着倒是位俊美青年。
可是冰山世子爷比他好看多了呀,唉,赵雍到甘肃赈灾,一直没有消息,也不知他现在怎样了。
白玉茗忽然就没情没绪起来。
“七姑娘,你喜欢江南乡下的悠闲生活么?”钱毅温柔询问。
“不,我一点儿也不喜欢。”白玉茗想也没想,脱口而出。
她和钱毅一起呆住了。
钱毅回味了许久,方缓缓开口,“七姑娘一点儿也不喜欢?”
“是。”白玉茗轻轻的道。
一阵沉默与静寂。
“打扰了。”不知过了多久,钱毅方深施一礼,彬彬有礼的道。
“哪里。”白玉茗盈盈还礼。
钱毅深深望了她一眼,满心遗撼的转身离去。
姑娘是很美,很合他心意,可这样的美女不愿在江南乡下平平淡淡度过一生,他又有什么办法呢。
白玉茗也没心思钓鱼了,扔下钓杆溜回房,心中惴惴。
钱毅一定会跟她父亲说的,这下了露馅了……
白熹当晚便让人叫了白玉茗过去,“茗儿,你不想到江南乡下生活么?”
白玉茗一脸笑,绞尽脑汁儿的想借口,“那个,爹爹,他姓钱,这个姓太俗了……”
“还有么?”白熹皱眉。
白玉茗心中更是不安,嘿嘿笑道:“那个,他的名字字音不好,和爹爹的名字字音太像了呀……犯了爹爹的名讳……”
“你个小丫头还有理了。”白熹又好气又好笑。
他面带愁容,“茗儿,为父最近仕途不顺,在朝中接二连三的被人弹劾。也不知是不是为父多想了,这弹劾为父之人,和在驿馆暗害你的人,是不是一路的?”
“爹爹!”白玉茗紧张起来了。
白熹招手命她过来,温和的道:“茗儿,你去京城的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一五一十告诉爹,一星半点儿也不要瞒着,好么?不知怎地,爹近来常常心惊肉跳的,总感觉咱们白家要出事。”
白熹容颜一向俊雅,可此时的他偏偏老了不少,几根白头发夹在他乌黑头发之间,异常醒目。
白玉茗鼻子一酸,“爹爹,我全部告诉您,一星半点儿也不隐瞒!”虽很是害羞,但还是吞吞吐吐的把她和赵戈的约定说了,“……爹爹,他说只等图罗公主择过驸马,他父王母妃便会来求亲的。”
“世子爷,图罗公主。”白熹喃喃。
他如老僧入定般坐着一动不动,比方才更加显老。
白玉茗做做错事的孩子一样,“爹爹,我,我是不是做错了……”
白熹似从梦中惊醒,“不,茗儿还是个孩子,发乎情止乎礼,在府中静静等着世子爷来提亲,并没做错。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白玉茗心慌。
白熹定下心神仔细想了想,嘴角牵起丝苦笑,“只是,为父莫名感觉有看不见摸不着的危险……”
白玉茗不安,“爹爹,我帮着赵戈查了反王案,会不会和这个有关系啊?”
白熹沉思,“也不是没有可能。反王势力大,安排驿馆之变,不算难事。”
白玉茗小心翼翼的出主意,“要不我给赵戈写封信,问问他?反王案按理说应该已经破了,可京城一直没有消息传过来。”
白熹没有反对。
白玉茗生平第一次,光明正大的给赵戈写了信。她怕赵戈担心,所以着重问了反王案的结果,驿馆之变只在信末好像轻描淡写的提了提。
白熹亲自看过信,差心腹送往京城。但是这心腹到了京城雍王府之后,赵戈已经奉圣命出京赴甘州赈灾去了,见不着人。雍王府的门房奇怪的看着他,“你是哪家的人啊?给我家世子爷什么书信?交给我不行么?”心腹皱眉,“我家老爷和七姑娘说了,一定要见到世子爷本人,亲手交到他手里。”门房大奇,“你到底是哪家的人?”心腹没有隐瞒,“我是白家的人。”门房忙往上报了,过了两盏茶的功夫,心腹被带入王府,雍王亲自接见。
虽然白熹和白玉茗交待的是必须亲手给赵戈,但赵戈不在京城,雍王又是赵戈的父亲,心腹便恭敬的把书信呈了上去。
雍王看过信,大惊,忙进去和雍王妃商议,“阿澜,这事不对啊。檀儿跟咱们说过,那个姓覃的贪官在外面还养有外室、儿女,檀儿把这外室并外室所生的儿女带到覃某人面前,他便撑不住招供了。同时那密盒也打开了,和覃某人招供的一样,都是庆王。庆王是父皇的幼弟,父皇心存怜悯,且不愿先帝在九泉之下不安,只赐死了庆王的爪牙,却没赐死庆王,只是秘密把他看管起来了。这已经被父皇看管起来的庆王,难道还害得了小山么?”
雍王妃略一思忖,问道:“你在京里呆着闷不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