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陪你。”赵戈自然由着她。
赵戈和翠钱扶着白玉茗进了内殿,迎面是一张悲愤莫名的、熟悉又陌生的面孔。
容姨。
“容姨。”白玉茗低呼。
容姨根本没有看到她,眼中的怒火似要把眼前的一切燃烧掉。
容姨身份低微,但此时此刻的她,竟然没人敢拦。
容姨一步一步,走向宝座上的王后,“王后娘娘是香氏女么,王后娘娘是香伯伯的独养女儿,有香府明珠之称的香-思-妧-么-”
香思妧三个字一字一字艰难吐出,容姨眸中怒火更盛,亮得吓人。
图罗王后身子一震。
图罗王又惊又喜,“王后的闺名,只有孤王知晓,你怎地也知道?难道你是香家当年的故人?敢问这位夫人尊姓?”
容姨死死盯着王后,勾唇一笑,那笑容凄凉诡异得让人脊背发凉,“我是个小人物,姓甚名谁,无关紧要。只是我不明白,如果眼前这位王后娘娘是香氏女,那么隆治八年冬,北叶边城,在我怀里咽了气的阿妧姐姐又是谁?”
众人皆惊。
今天的奇事真是一件接着一件。先是世子妃奶娘的前夫忽然出现,然后是图罗王宣布王后为香氏女,香御史当年是被冤枉陷害,现在又出来世子妃的生母容姨娘,说香思妧是死在她怀里的……这太不可思议了……
这时隆治帝、太子等人都在,但容姨眼里已经没有其余的人了,眼睛长到了王后身上。
“死了,香姑娘死了?”不知哪个沉不住气的妃子尖声叫道。
图罗王方寸大乱,“怎么可能?阿妧一直在我身边……”
容姨伸出手,眼神狂热,“把你脸上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拿下来!让我看看你是不是真的香姐姐!你如果真是香姐姐,当年死在我怀里的又是谁?”
王后拼命摇头。
玉翎公主呆呆看着这一切,心头阴云密布。
不对,这情形不对,为什么她的母后由图罗贵女忽然变成了大周罪臣香御史之女,现在这个姓容的女子又口口声声说香氏女已经死了……
玉翎公主一时间呆住了,猜不到接下来要发生什么。可她后悔,非常非常后悔,如果时光能够倒流,她一定不会把容姨弄来这里,一定不会让容姨指着王后质问……
“容夫人,请你冷静。”图罗王心乱如麻,下意识的挡在王后面前。
容姨目光如刀,“你就是阿妧姐姐口中那个负心人!阿妩姐姐临终前告诉过我,她最爱的男人,她最信任的姐妹,两个人一起背叛了她,把她推上绝路!”
图罗王迷糊了,“这就是阿妧,她就是阿妧,多年来一直陪在孤王身边……孤爱她敬她,怎会背叛她?倒是她的一个小姐妹,确实害苦了她……”
容姨冷笑,“阿妧姐姐酷爱玉茗花,且善画玉茗花,这一点你不会不知道吧?”
“没错,阿妧最爱玉茗花,她的玉茗图惟妙惟肖,能吸引蝴蝶。”图罗王忙道。
容姨指着王后高声道:“你让这个女人提笔画幅玉茗图,若画得和阿妧姐姐一样,我便相信她!”
第102章 玉茗公主
玉茗花。
玉茗图。
白玉茗心中一片迷惘, 眼前也模糊了。
“小白山,这个热闹不好看,我陪你回去。”赵戈声音异常温柔, 唯恐吓着她一样。
“不。”白玉茗呆呆的摇头。
赵戈见她神情有异, 不敢勉强她,低声的道:“总之我是一直在你身边的。”
“我也是。”翠钱像扶瓷娃娃一样小心的扶着白玉茗。
白玉茗像没有听到他们的话一样, 痴痴看着前方。
雍王和雍王妃也觉得不对了。
“玉茗花, 玉茗图, 这和小山是不是有关系?”雍王心中忐忑。
“我从前一直以为容姨是小山的亲生母亲, 现在想来很是不对。小山不止一次跟我抱怨过, 容姨不许她叫娘,不许叫母亲,只许她叫容姨……”雍王妃也不安。
夫妻二人不约而同想到一种可能性,两手相握,都是一手心的汗。
虽隔着层层玉旒,在场的人也能觉察到,王后慌了。
“玉茗图,只有玉茗图能证明她的身份!”容姨步步紧逼。
图罗王踌躇, “可阿妧已多年不肯提笔作画了……”
容姨声音幽冷, “她不是真正的香思妧, 当然不肯提笔。若提笔, 岂不是露馅了?”
“你胡说!”玉翎公主再也忍耐不住,挺身护在王后身侧,脸颊通红, “我母后当然是真正的,不是假冒的!我从小由她抚养长大,难道这也假得了?”
容姨道:“你由她抚养长大,又能说明什么了?你和小山一样大,今年都是十八岁,对么?阿妧姐姐在我面前咽气之时,你不过才出生。”
玉翎公主何等自负,见容姨不把她放到眼里,气得极了,口不择言,“你算什么东西,也敢过问我图罗王室的家务事?!”
图罗王和玉翝王子同时开了口。
图罗王喝道:“玉翎不许无礼!”
玉翝王子难掩怒色,“玉翎住口!这位夫人知道母后的闺名,又和香家有旧,你是晚辈,怎敢对她随意斥骂?”
玉翎公主一肚子气没处撒,大声叫道:“父王最宠爱我,你一直嫉妒!你故意给我难堪!”
玉翝王子不愿和她一般见识,冷冷的道:“你太看得起你自己了。玉翎,我是王子,你是公主,你终将嫁出去,而我会永远留在图罗。”
玉翝王子言下之意,他根本没必要嫉妒玉翎公主。
玉翎公主心中忿忿,怒气冲冲的瞪着容姨,“我母后自是我母后,难道定要你承认了,她才是她么?”
容姨神色凛冽,“她若是图罗贵女,与我无干;她若是图罗王后,我漠不关心,连她帘幕后的脸庞也没兴趣看一眼;但她若是香府明珠,若是香思妧,那便必须要我承认了,她才是!因为……”
容姨停顿了下,殿中鸦雀无声,都在等她说下文。
“因为……”容姨凝视王后,一字一字缓缓吐出,“隆治八年冬,北叶边城,香姐姐将她的宝贝女儿交给我抚养。若香姐姐还活在人世,我必须把女儿还给她!把小山还给她!”
王后再也抵受不住,一声低吟,软软的倒了下去。
在场的人群炸了。
有些人方才是隐隐约约的猜到了,有些人到此时方才明白,“天呢,难道容夫人说的是便是世子妃?世子妃闺名玉茗,是容夫人唯一的孩子……”
“果然是小山。”雍王和雍王妃恍然如梦。
香思妩的女儿,也就是图罗王的女儿,如假包抱的图罗公主……
太子脸色铁青。
图罗王的洗尘宴而已,万万想不到会发生这样的奇事,多出来一位图罗公主!如果白玉茗真是图罗王亲生女儿,真是图罗公主,那么……
太子闭目,不敢再往下想。
玉翎公主失声尖叫,“不,不可能!哪里有什么香思妩的女儿,你胡说,你全是胡说!”
图罗王迷惘到了极处,“容夫人,你能说出阿妧的闺名,又知道她酷爱玉茗花,应该真是认识她的。可是……可是阿妧的女儿是玉翎啊……”
容姨清清楚楚的道:“阿妩姐姐把她拼着性命生下的女儿交给我,让我悉心抚养,长大后嫁到江南乡下,平安宁静的过一生。我没能办到姐姐交待我的事,小山阴差阳错的嫁入皇室,做了皇孙妃!”
“天呢。”猜测证实,众人纷纷惊呼。
果然是世子妃。世子妃不是白家庶女,是图罗王的女儿,是图罗公主!
图罗王大惊,“做了皇孙妃?难道容夫人您说的是世子妃么?”
隆治帝现在只有两个孙子娶过妻室,一个是赵威,一个就是雍王世子赵戈。容姨说小山做了皇孙妃,那没有别人了,只可能是赵戈的妻子。
“世子妃在哪里?”这时候人人关心起白玉茗。
“快找世子妃!”
白玉茗悄然站在殿门前,泪水流了满脸。
“小白山,不管你爹是谁,你娘是谁,总之我对你是一样的,咱们一家人永远在一起!”赵戈温柔的、担心的看着她。
“姑娘,你不要想不开,你千万不要想不开……”翠钱泣不成声。
白玉茗神色茫然的靠在赵戈身上,“在光州的时候,爹爹便说过我不是他的亲生女儿,说要把我赶出白家。那时候我以为他是骗我的,我一直以为他是骗我的……”
“她,她在那里。”玉翎公主第一个注意到门前的白玉茗,指着她尖声叫道:“你过来把话说清楚!你一介白家庶女想冒充图罗公主,没门!”
众人的目光都向白玉茗看过来了。
白玉茗慢慢推开赵戈,“檀郎,我没事。”
她缓步进殿。
赵戈和翠钱亦步亦趋的跟着她。
图罗王怀疑自己眼花了,伸手揉揉眼睛,“阿妧,你是阿妧……”
眼前这女子眉眼、神态、举止都像极了年轻时的阿妩,像极了他梦里的阿妧。
是,他梦里的阿妧。虽然王后一直陪伴在他身边,虽然他一直以为王后就是阿妧,但王后多年来脸上垂着帘幕,也极少开口说话,图罗王只能在梦里才能见到他的心上人。
“阿妧……”图罗王眼泪模糊了眼眶,
妙龄女子依稀便是阿妧的模样,声音也和阿妧一样清脆甜美,却清清楚楚的告诉他,“我不是阿妧。我姓白,名叫玉茗,我是白家的女儿!”
如一飘冷水浇下,图罗王蓦然惊醒。
而他身旁的王后悠悠醒转,见到白玉茗的模样,一声惊呼,又昏了过去。
玉翎公主满腔怒气全撒向白玉茗,伸出尖尖手指向白玉茗脸上猛抓,“先是抢走檀哥哥,现在又来抢我的父王,我要抓花你这张狐媚女子的脸!”
赵戈紧紧跟在白玉茗呢,哪容得她就这么抓下去了?长臂伸出,顺手一带,把玉翎公主推向玉翝王子,“管好你妹妹。”
玉翝王子顺势接住玉翎公主,笑容玩味,“檀兄,这位未必是我妹妹,那位才是。”
他目光看向的是白玉茗。
玉翎公主惊恐得一颗心空空荡荡,颤声的道:“不,你是我亲哥哥,你不能因为我素日对你蛮横,便不认我了……”
“敢情你也知道你蛮横啊。”玉翝王子低声一笑,把玉翎公主推向一旁呆呆站立的赵威,“找你的夫君去吧,有脾气冲他发,莫来烦我。”
赵威下意识的接过玉翎公主,却还发呆未醒。
玉翎公主气得捶了他几下,“我母后被人逼成什么样子了,你倒是说句话呀。你再不说话,我母后变成假王后,我变成假公主……”
赵威捏紧了玉翎公主的手,“假公主?”
赵威脸上浮起怪异的笑容,“好笑不好笑,我赵威千里迢迢,远赴图罗,娶来了一位假公主?”
太子脸上青筋暴起,大声喝道:“诸位请回席!容夫人请回席!今日是我大周为图罗王、王后举行的洗尘宴,事关国体,私事莫议,请诸位各回各席!”
太子懊悔不已。
他应该早些出面平息事态的。
如果王后成了假王后,玉翎成了假公主,那太子府和赵威不也一起成了笑话么?
应该早些制止这位容姨娘的,不该让她信口开河混淆视听……
赵威也回过神了,请容姨回归座位。
容姨纹丝不动,死死盯着一直不肯露出真面目的王后,“请你提笔作画!请你立即提笔作画!”
图罗王目光一直在白玉茗身上。
白玉茗虽挺着个大肚子,但一张秀美绝伦的面庞还和平时一样,在图罗王眼中,活脱脱一个年轻时的阿妧。
白玉茗往这里一站,比千言万语更有说服力。
图罗王甚至不需要听容姨的话,便能相信这是他的女儿。
图罗王看看“阿妧”,再看看身边微微颤抖、面上垂下层层玉旒的王后,心里那杆秤不知不觉便偏过去了,“王后,孤许久没欣赏过你的画作了。你还记得咱们第一次见面时,你画的那幅图么?能不能劳烦你再画一次?”
王后心中绝望。
图罗王已经不再叫她阿妧,又要她画出初次见面时的图,分明是在怀疑她了。
众人都甚是关切。
毕竟图罗王已经承认王后是香氏女,而香氏女是擅长玉茗图的。王后如果真是香思妧,提笔泼墨,一挥而就,不就行了么?
“哎,我看这王后不像真的。”一名长舌妃子饶有兴致的瞅着王后,“你们瞧瞧,这王后脸上一直垂着玉旒,层层叠叠,根本看不清真面目。她肯定是见不得人,才会这么做的啊。”
“你少胡说!”玉翎公主大声辩解,“我母后曾遇大火,脸部被烧伤,她又怎能以真面目示人?
”
众人明白了。
原来王后是遇到过火灾,脸被烧伤了,所以才要遮住面颊。
太子灵机一动,“王后脸被烧伤了,手一定也受了伤,对不对?怪不得她多年不曾作画。”
桂王好脾气的附合,“是,手肯定也受伤了。嗓子应该也受伤了吧?就没听她说过话。”
“受伤了,作不了画。”他兄弟二人这么一说,少不了有人凑趣。
却有更多的人心中疑惑,这位王后脸也烧伤了,手也烧伤了,嗓子也烧坏了,不能说不能写不能露出脸,那让人如何判断她真的是香思妧?她拿什么来证明自己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