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头一次程伯绍有这种情绪,也不由樊香不在意。看程爱军在一边玩,就问他:“你怎么了?”
她还是觉得程伯绍挺顺眼的,也想跟他相处得更融洽些。但如果他觉得自己打击了他的大男人自尊心,她会看不起他。
“没什么。”
程伯绍也不清楚他是怎么回事,原来两人相处,连话也很少说,他也只是觉得他对家尽到责任就够了。
现在交谈得多了,反而会在意一些奇怪的东西,可樊香同意了也是为他好,他怎么又因她说得太痛快而郁闷呢,说出来也太丢人了。
他慌里慌张地说:“我去接热水,回来你泡泡脚。”说完,拎着暖瓶出去了。
可等他回来的时候,就发现樊香正抱起程爱军,手臂上挂个包,一付要出门的样子。
“你这是怎么回事?”
“我觉得我们是夫妻,有什么事就坦率地讲出来,你不说,我也不想在这个冷空气屋子里待了,我和儿子去住招待所。”
“等儿子睡了吧。”程伯绍只得投降,老婆都要走了,他还郁闷个什么劲啊。樊香也顺势坐在了床上。
程伯绍又端着盆出去接了凉水,把热水兑进去后替樊香除了鞋子,“你们两个来泡泡脚,这样舒服。”
这是第一次程伯绍端水给她洗脚,热汽氤氲而上,看着程伯绍有些笨拙的样子,樊香不光脚,心里也暖洋洋的。
程爱军跑了一天早累了,很快就沉沉睡去,在樊香又问时,程伯绍只得道:“你都不在意我一点吗?答应周院长答应得那么痛快。”说完他有种把自己埋了的冲动,这种话也太娘了,好像他是个怨妇似的。
樊香一句话就让他的负面情绪如阳光下的露水一样消失了。
第75章
程伯绍觉得樊香不在意他,有些小郁闷。
樊香说:“那是因为我信任你, 伯绍, 夫妻休戚相干, 我自然要为你考虑。周院长没有因为他女儿而迁怒, 已是品德高尚,我们得感谢他。
可他再品德高尚也有他自己的想法, 也有亲近疏离,现在他推荐你为总工,在这个关键时候, 不管是从个人感情上, 还是你的工作上考虑,我当时答应他是最好的。”
“那你不觉得我有什么问题,才引来周海燕这个麻烦?”
“如果你有什么问题, 那就是我爱人太棒了。不过也只有这么棒的你,才配得上当我孩子的爸爸!”好的孩子爸爸人选哪是那么容易选的。
程伯绍并不知道樊香的心理,他被这样直白的赞美说得晕陶陶的, 眼睛在黑暗里熠熠生辉, “香,我真感谢的我们姨佬,介绍我们成亲在一起。我们回头去把结婚证领了吧。”
“好。伯绍,我们再要个孩子吧,有你我骨血的孩子!”
虽然有过三个孩子了,可这句话却无疑于吹响了进攻的号角,程伯绍心脏猛一跳, 血好像一下子都涌上了脑袋,让他充满了无穷的力量,要去征伐、去征服,去享受极乐的盛宴。
夜还漫长,他们有许多的时间探索彼此。
可惜第二天,程伯绍又要上班了。上班后的第一件事,他就去找来了稿纸,对着上方印着的最高指示看了看,公公正正写下结婚申请书,然后把笔一放,迈开大步去找了办公室主任,让开介绍信,他要和爱人领结婚证。
办公室主任还打趣他,“程工,你还开什么介绍信啊,现在孩子都有三个了,还费那个事干嘛?”
程伯绍这两天也被无数人打趣他去招待所开房的事,现在干脆豁出去说,“不领结婚证不行啊,去招待所和老婆都不能住一个房间。”
办公室主任听到这话喷笑,摇摇头拿出了介绍信,“兹介绍我院程伯绍同志去贵处领取结婚证,请予办理。”盖了公章后截下给他。
程伯绍一直等到上面的红章印痕变干后,这才小心翼翼地叠好装进了口袋。
樊香则去接两个孩子,和周院长客气说给他添麻烦了,周院长有了昨天女儿的保证心情好多了,“两个小姑娘很乖的,自己洗漱穿衣,各自干自己的事,一点儿也不要人操心,她们两人在这里住,我们家还显得热闹些。你在燕京时他们就一直在我们家住吧。”
他说的也不是假话,除了开始要求早和妈妈在一起,两人一点儿也不麻烦,周院长不得不承认,樊香把她们教育很好。
现在见到妈妈,两个小家伙脸上露出了放松的表情,都冲他挥手,“爷爷再见!”这话说得比开始去家里时真切多了。
人家这才是一家人,女儿还是早点熄了那点心思吧。
樊香带着爱红去了夏眠家去上课,夏眠说:“让我爱人先教爱红,我和你一起去见施一波。”
“夏老师,那我能不能在你们家看会儿书,顺便等妈妈?”
夏师母摸摸她的头发,慈爱地说:“你和爱红都在这里我才高兴,喜欢画画了也可以和妹妹一起来画着玩。”
“妹妹喜欢画画,我喜欢看书。”程爱红委婉拒绝了。
樊香就带着程爱军和夏眠一块去见了施一波。施一波拉过来三张椅子,“夏老师,樊老师,小朋友你们请坐。”
一听说这就是樊香,其他在办公的编辑也停下了工作围了过来。他们这里见到的作者多了,可出身社会底层也出了几本书的少,要出的书还是跨专业的,他们也就见过这一个。
樊香先道歉,“我写蘑菇人工种植的书,原来说要在你们出版出的,我没想到去省里汇报工作时,首长要求在我们省出版社出了。”
“我们行动当然要听从指挥。不过这次小叮当可一定要在我们出版出啊,这样生动有趣的故事太少了。”
樊香把稿子递了过去,“人无信不立,所以我这次专门来送稿子了。”
“那实在太感谢啦。”施一波接过放在桌子上,“樊老师,昨天夏老师告诉过我了,您的小叮当先在画报上刊登也没关系。不过我没想到这次又差点被夏老师截胡啊。”
“你以为我们画报社要是出版社,还轮得到你们出版?”夏眠站起来说,“你们在这儿沟通吧,我找你们社长聊几句。”
他到了社长办公室,大大咧咧地说:“楚社长,有好烟没?给我来一根。”
“这哪阵风把你给吹过来了?”樊社长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烟盒,有些心疼地说:“我这儿可也没多少,只能给你一根啊。”他抽出一根后把烟盒又放进了抽屉。
“还是大前门,不错!”点着烟,夏眠深吸了口,在椅子上坐下说:“老楚,看在咱们认识多年的份上,明人不说暗语,我来是为了小叮当出版的事来的,我不管你们,我先在我们画报刊登了。
如果你们给的待遇不好,我可是告诉作者去其他出版社了啊。到时候年底评选优秀图书,你们少一本优秀的书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楚社长原来只是施一波拿过来时看过一点儿稿子,虽然觉得也好,但不知道后边的稿子如何,当时就没同意先确定出版,想等到全文出来后再说。听得这话有些惊讶,不由问道:“这本能有这么优秀?”
“我看完了现有的稿子,可以说,这是本能留传后世的书,并且难得契合了咱们现在的文化价值观。”
“我回头就关注这事,好书的话就按你出版书的待遇走。”知道夏眠眼光准,楚社长忍痛把那盒烟拿出来,“你拿走抽吧,可千万不要给推荐给其他出版社啊。”
一年出版一百本书,也顶不上有一本优秀图书赢得的关注啊,楚社长有些后悔,当时施一波来找的时候,他没有当时就让她和作者确定下来。谁能想到一个第一次写书的农妇,能写出一本能让夏眠说能传世的书来呢。
夏眠心安理得把烟装进了口袋里,“以后你就会知道我提议的价值。”
楚社长站了起来,“如果真被评为今年的优秀图书,我请你喝茅台酒,现在我去和作者见个面。”
他出来把施一波及樊香都请进了办公室,亲自让樊香在椅子上坐下,又去沏了茶端过来,“樊老师,感谢您愿意把书放我们出版社出。
“一波同志,你负责樊老师这书的全部事宜,以最快的速度做好版面设计并定稿进行印刷。”
这社长态度变化可真快,不用说与夏眠有关,出来后樊香谢过了他。夏眠说:“你不用谢我,这是他们占便宜了呢。”
樊香:“……”夏老师这性格,能不亏说是搞艺术的么。
晚上见到程伯绍时,他又说到了领结婚证的问题。
樊香问他,“我们要领结婚证,都需要什么手续你知道吗?”孩子都有三个了,还计划着要第四个,总觉得这个问题好囧。
“要先写结婚申请,再让单位开证明,再准备两张一寸照片,然后我们两个才能去民政部门领证。”
“结婚申请?”
程伯绍拿出他写的申请书,“大概就是这样,你照着抄一遍,个别地方改动下就行。”
樊香接过他手里的申请书,这是一张稿纸,毫无例外地,最上方印着最高指示。
正文处,第一行写着敬祝伟大的领袖万寿无疆!下方才是申请书的内容:
申请书
我为燕京市煤炭勘测设计院工程师,名程伯绍,男,贫民,出生于1939年,今年36岁,1975年燕京市劳动模范。樊香,女,中农,出生于1940年,今年35岁,云中省农业研究所研究员,清水县领袖思想学习先进个人。
我与樊香于1957年成亲至今,生有两女一男三个孩子。我们两人都无限忠诚于领袖思想,无限忠诚于党的事业,成亲18年来,在各自工作岗位上兢兢业业,认真踏实,现申请办理结婚证。
恳请组织给予批准。
申请人:程伯绍
申请人:樊香
1975年6月4日
好吧,樊香也照着这个格式写了一个申请书。程伯绍吩咐她,“从燕京回去时直接到你们单位盖上章。然后再办调离手续,这样你再次来燕京时就可以直接去领证了,不耽误时间。”
接下来几天白天樊香带着孩子们上午去玩,也去看了程爱军念念不忘的长城。下午她就按照夏眠说过的,把写出的小叮当的书调整了一下又交给了施一波,晚上是她和程伯绍的欢乐盛宴。
眼看假日就余几天,她以为就这么过去的时候,周院长亲自来找她,说有一个外交部的人正在他办公室等她过去。
外交部?她怎么也与他们没有关系啊,问周院长,周院长说他也不知道,说那人挺客气,看样子不是坏事。
不是坏事就好,樊香满怀疑窦随周院长向他办公室走去。到了之后周院长并不进,只是说那位同志要单独与樊香说话。
第76章
樊香进了办公室,只见里面一个中年男人正坐在办公桌前, 身着白衬衣, 黑裤子, 低垂着头, 手无意识地转动着一只钢笔,一脸沉思。
樊香在开着的门上轻敲了三下。
中年男人猛抬起头站了起来, “樊香同志,你来了,快请坐。周院长和你说了吧, 我姓谭, 你叫我老谭就行。”
樊香坐在旁边的一张藤椅上,老谭用一个白色带盖小瓷杯倒了水过来,樊香站起接了过来, “谭同志,您找我有什么事?”
“你坐,樊香同志。”樊香坐下后也谭同志回到他的座位上, 身子前倾望着樊香, 这个姿势带着压迫感,“樊香同志,组织一直很重视你,也看重你的发展,不知你对组织有什么看法?”
樊香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这时候表表忠心还是没错的,“我一直对组织怀着深深的感激, 在和我爱人写信的时候还说,我们就如一颗种子,扎根在人民的土壤里,有组织的关怀才能做出小小的成绩。”
怪不得程伯绍开始的信是那个样子的,这真是不知道何时何地就有考验来了。
“就像我,如果不是组织的大力支持,也不可能短时间内完成菌种的培育,也不可能这么快能把书所需要的照片准备好并出版。
“我就做出了一点微薄的成绩,还让组织给予了许多的奖励,所以,我和我爱人都觉得,只有更加努力做贡献才能对得起组织的关怀。”
表完忠心樊香看向谭同志,意思是我是一颗红心向组织,有什么话您只管吩咐吧。
谭同志没有意外嘴角向上翘起,显得特别可亲,“樊香同志,现在有一个光荣的任务要交给你,这是组织对你的信任,也是对你的考验,我们组织从来不会忘记做出贡献的同志。”
“谭同志您只管吩咐,只要我能做到的,保证完成任务。”考验不过关她调到燕京的事是否会泡汤?樊香不敢赌,只能答应尽力去做。
“据说你们清水县东方红大队的彭新生对你很友好,你要和他好好沟通下。”
这与彭新生有什么关系?为什么谭同志突然提起他?
难道是自己和他半夜一起挖金子的事被发现了?
樊香立即把这个想法抹去。那天她让花朵儿监看着呢,根本没人走近。后来还是花朵儿说一直监看消耗能量,她才在挖出箱子后让她停了。
所以别说那天半夜无人看到,真有人看到,估计就不会是这个反应,再说彭地主的级别,也够不上外交部的人出面。不管什么事,她只管带着耳朵听就是了。
果然,谭同志说:“你告诉他,组织没有忘了他。”
樊香点点头,没有忘了是什么意思?这是要继续对彭地主严打还是放过他?
谭同志大概也觉得这话让人不好回复,“虽然他是地主,但组织发现他并没有太大劣迹,与那些剥削劳动人民的恶霸地主并不一样,特别是经过改造,现在已属于自食其力的劳动者,是社会的公民之一,让他不要对我们组织怀有偏见……”
听了全话,樊香明白是有人要见彭新生,谭同志想让樊香劝他保证公正立场,不要对社会心怀不满,在运动中即使被波及,也不是刻意针对他,是属于误伤,是有些人工作失误所致,不要给来人不好的印象。而她,就是那个传声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