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傻傻地站了半个多小时,想那种寂寂的默哀。
渐渐的,江可可自己的情绪也起来了。
那种面对死亡时,自然而发的情感。
她从离开后就一直没再回乡祭拜过父母,但依旧记着他们的忌日,在流落他乡的时候会一个人喝点酒,想一想。
“那天,我就和父亲这样,站了半个小时。”
左铭突然开口,将江可可的思绪拉回现实,这个小说世界里的现实。
江可可其实挺想保持静默的,但她不喜欢这种悲伤的氛围,特别是,这么难得有一种场景将她沉淀在心底的悲伤都勾起来了。
犹豫了小半晌,她还是小声开口:“我能问你问题吗?”
她其实很好奇,他和父亲的关系,是怎么到相互表面不待见,但实际关心在意彼此的地步的。
左铭站在她前面,她看不到他的表情,但可以听到他很轻的声音:
“嗯。”
很淡,很柔顺,好像他带她来这里,就是等着她问他问题的一样。
江可可斟酌了一下,问:“你母亲,是为什么去世的?”
这一点,她在小说里看到的是说,生左薇的时候难产,因此左薇不受父亲待见。
但当今社会,正常难产的情况是极低的。
看小说的时候只感觉是女主光环带来的辐射影响,真正深入小说的时候又难免好奇。
左铭吸了口气,又沉默半天,江可可都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平静的声音才响起:
“母亲的忌日,是我和薇薇的生日。”
这一点,失忆前的江可可是知道的,但失忆后的她不知道,只感觉,这样奇妙的巧合,肯定对应着什么特别狗血的故事。
“我的生日,母亲帮我庆生,出了事,好在孩子保下来了。”
左铭言简意赅,轻描淡写,把江可可觉得的狗血故事说得一点都不狗血,变成好像很正常的事故。
但她觉得,他嘴里简单的“出了事”三个字,具体到真实情况,应该是不简单的。
事关生死的事,都不简单。
她自己父母的死,也可以说是曲折。
左铭突然伸手,递给她一张照片。
照片上一个孕妇,一个小男孩。
孕妇和左薇长相有些相似,应该就是左薇和左铭的母亲。
小男孩长得和小江灯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应该是左铭小时候。
孕妇穿着宽松的孕妇装,笑得温柔和善,让人不难想象,那应该是个和左薇一样温柔的女人。
小男孩穿着蓝色小西服,胸口系着蝴蝶结,唇红齿白,笑容甜甜,嘴边还有个小酒窝,简直萌化少女心的那种。
这、如果他不是和左铭长得太像,江可可都不敢相信,这萌娃居然是左铭!
江可可看照片看得入迷,脑海里却恍惚浮现一个画面。
一个抽屉,里面放着这张照片;
一只手,探进去,将照片取出来看……
这是她吗?
她以前看过这张照片?
“这是生日那天拍的,背面还有一点模糊血迹。”
突然响起的声音,让江可可一惊。
她将照片翻过来,果然看到照片右下角,有一点刮痕,带着模糊的血迹,并不特别明显,不细看根本看不到的那种。
染血的照片,果然是狗血的故事啊。
更悲哀的事,照片里的两个人,明明笑得那么甜蜜幸福,却要去承载悲伤的回忆,像是一种讽刺。
江可可将照片重新翻过来,轻声道:“上面,没有你爸。”
“嗯。他工作忙。”所以,他从小都是由母亲带着的,小时候的性格,也和左薇一样柔弱,甚至脆弱得不堪一击。
他的声音很轻,江可可听出一种徘徊在轻松与沉寂之间的感觉。
“所以你恨他吗?”
像小江灯那么小的年纪,还没有特别懂事的年纪。
她想起之前,她从医院回去见小江灯,小家伙看左铭的眼神都是敌意的。
小朋友的爱和恨,都是那么简单而又直白。
他是不是也从小江灯的恨里,看到了儿时的自己呢?
“不恨。”然而左铭是这样回答的。
“是他恨我。”
江可可皱紧了眉头。
她突然觉得左铭的父亲很没品。
妻子的死,肯定是和孩子没有关系的。
孩子不懂事,牵怪父亲工作忙还可以理解。
难道做父亲的,还要怪孩子不该过生日不成?
站在江可可前面,左铭的身体突然动了一下,极轻微的。
江可可觉得他还有话要说,藏得极深的,从来没和人说过的,想要说出来。
她静静等着,也不打扰。
他却是突然转身:“饿了吗?带你去吃饭。”
江可可:“……”大佬你故事还没讲完我没心情吃饭啊……
“好。”
这种时候,她不想反驳他什么,就一直顺着他。
她没有想到的是,左铭说的吃饭,其实是喝酒。
他将她带回了左家,带到一间音乐室一样的房间。
音乐室旁边连通了另一个房间,里面装着各种各样的酒,都是好酒,有的浓度还挺高的。
江可可没有去放满酒的房间,而是打量着音乐室一样的房间。
房间空荡荡的,只有一架钢琴,一个黑楠木办公桌,上面放了些东西。
明明非常普通的房间,江可可感觉有点熟悉。
她的手轻轻抚过桌上放的旧式留音机,轻语呢喃:“我是不是、来过这里?”
左铭拿了一瓶酒,一个酒杯,走到桌子边放下。
他对着留音机拨弄几下,舒缓而典雅的声音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响起来,是那种配红酒正好的纯音乐,听起来很有情调。
伴随着优美的音乐,左铭清柔的目光看着江可可。
江可可极轻微地咽了下口水,感觉身上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你、那是什么眼神?我怎么感觉怪怪的?”
“想起什么了吗?”
江可可这个时候才真心觉得,左铭是真的希望她恢复记忆的。
她知道,音乐是对记忆有增幅作用的。
很多人在音乐的伴随下,能够更容易想起听音乐时的场景。
她闭着眼睛细细地听,脑子里好像浮现起一双笔直修长的腿,踩着步子……
还有一件浅色睡衣,扣子一颗一颗被解开,露出健美的肌肉……
还有吗?
没有了。
江可可嘴里的唾液分泌速度变快,眼神幽幽地看着左铭:“我们,该不会在这里做过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正在酝酿着结局了。。。
第106章
左铭将酒瓶打开, 往玻璃杯里倒酒,轻飘飘的声音轻描淡写:“做过什么?”
江可可只在无意间, 脑袋里不受控制地隐约闪现某些画面,如果要细想的话, 反而什么都想不起来。
她索性不想,看着左铭倒酒的动作,感觉还挺优雅。
不过——
“你只准备一个酒杯?”
左铭平淡地掀了下眼皮:“你伤没好全, 不宜喝酒。”
江可可皱眉:“你伤好全了?”
他的伤, 明明比她的还严重的啊。
左铭:“好全了。”
江可可笑了下:“我发现你很会面不改色地撒谎诶。”
左铭端着酒杯,晃了两下,一饮而尽。
他也不看江可可,但传过去的声音是有温度的:“要检查吗?”
江可可看着他喝酒的动作, 没说话了。
转眼间, 他又喝了三杯。
明明红酒应该用品的,他一杯接着一杯牛饮,简直暴殄天物!
江可可皱了下眉头:“我就这么看你喝吗?”
左铭依旧眉眼低垂, 不看她:“看我喝。”
其实江可可刚在公墓里情绪来了的时候,也挺想喝酒的。
那种因为思念而产生的悲伤, 已经很久没有经历过了。
她也懒得管什么伤口好没好全了,直接拿起已经快见底的酒瓶,直接往嘴里灌。
不知道是酒水激发的勇气,还是她本身就肆无忌惮地想和他说什么,江可可勾着唇笑起来:
“你信不信?我以前就是这样喝酒的,直接拿着酒瓶对着嘴灌, 有的时候甚至和男人比赛,一瓶一瓶地灌,耳边都是欢呼声。”
左铭深深地看着她,眼神微闪了一下,没说信不信。
他知道,她也只是想有个人听她说话,并不在乎他信不信。
小半瓶的红酒灌进嘴里,江可可非常豪气地将酒瓶子往桌上一放,舔了舔沾着酒液的嘴唇。
“红酒是比啤酒好喝些,但太好喝了反而不带劲。”
大话说完,她的脑袋却是左右晃了两下,都有点晕了。
这个身体大概是个乖乖女,不会喝酒的。
左铭看着她犯晕的样子,扶着她坐下。
稍显空荡的房间,就只剩左铭一个人,伴随着优雅的音乐,喝酒。
酒能壮胆,有些人,喝完就会有喜欢说话的特质。
“我以前,就喝完酒,听音乐,或者弹钢琴……”左铭像是醉了,说话声音很低,有点断断续续的忘我感觉,“不伦不类……”
江可可脑袋有点糊涂了,一只手臂放到桌子上,脑袋枕在手臂上,另一只手揉着晕乎乎的脑袋,也不知道有没有听他说话。
“你逃跑的那天,我也是在这里,喝得烂醉,被你抓着报复。”
江可可眼睛用力闭了一下,然后努力睁开,摇了摇脑袋,好像连视线都模糊了。
他说的事,她好像是有对应画面闪过的,有一点点印象。
“我好像……”
她一句话停顿好半天,像是睡过去了一样,然后打一个酒嗝,满嘴都是红酒的味道,甜腻腻的。
“我好像,有梦到你……”
一直自顾自喝酒,一直不看她的左铭突然抬头看她,手里的动作也停下来了。
“有梦到你……早泄……额嗝——”
左铭:“……”
江可可又是顿了好久,而后像是反应迟钝一样,突然哈哈大笑,笑得捂着肚子,嘴里重复着“梦到你早泄”。
左铭感觉自己好不容易酝酿好的气氛,都被她给毁了。
他干脆过去将江可可从桌前唯一的老板椅上拉起来,而后自己坐上去,将江可可按到自己怀里。
“不许笑。”
“哈、哈哈哈……”江可可直接仰躺着,看着像是整个人都窝在他怀里一样,眯缝的眼睛笑得弯弯的,里边有非常明显的醉意。
她的脸颊也是,带着不正常的微红,像是腾着醉人的热气一样。
左铭低着脑袋看她,本来还挺沉重的心情,全被她捣乱了。
他伸手捏住她的嘴巴,重复警告:“不许笑。”
江可可迷蒙的眼眨了眨,真的就不动。
两个人,她躺在他怀里,靠得那么近,呼吸都纠缠在一起,彼此注视着对方。
气氛变得有些微妙,好像是空气突然升腾,变得热了起来。
左铭喉头轻微耸动了一下,而江可可却是拿脑袋在他怀里蹭了蹭,然后舒舒服服地闭上了眼睛。
很安心。
她发现,他的怀抱不像他的人那么冷淡,反而很温暖,有种让人舒服的感觉。
当然,还有着和她身上同款的酒味。
左铭却是被她毫不设防的依赖,拨动到心弦。
他能感受到,她对他真真切切的信任,或许,还有一丁点感情。
他发现,比酒更能壮他胆的,是她。
他就搂着她,给她最好的睡姿,让她睡得安稳。
低低的声音,像是自言自语一样——
“五年前的烂醉如泥,其实是为了骗到你的愧疚或怜悯。”
“结果你那么狠心。”
“那天,我确实见了父亲,但也只是相顾无言而言。”
“我知道,这么多年过去了,他早已经释怀。只是从小就被打进深渊的父子关系,已经完全没有起死回生的能力。也就保持着相敬如宾,互相没有伤害,是最好的状态。”
“我是这么觉得的。”
左铭是清醒的,不爱说话的人一直在说话,诚恳又真挚。
这和他往日精心雕琢出来的诚恳的他不一样,此刻的他,诚恳得像个没有丝毫城府心机的孩童。
中间顿了好久,再开口的声音,有些变了。
“他恨我,不是因为母亲在陪我过生日时出事,而是——”
他顿了一下,声音变得艰涩:
“母亲被人送去了医院,我却失踪了。”
“等我赶到医院的时候,母亲已经去世。”
“他骂我懦夫,眼看着母亲倒在血泊里却不求救,胆小得只知道自己躲起来。”
“他给了我一巴掌,骂我孽子,说没有我这样的儿子。”
“我不记得那天的情景了。”
他声音很轻很柔,低缓得好像是被这无聊的故事催眠,要睡过去了一样。
他真的就将下巴抵在江可可的头顶,看着她的睡颜,缓缓闭上了眼睛。
他呼吸均匀而缓慢,好像已经熟睡了。
过了许久,整个空荡荡的房间只有留音机优雅的音乐在守护着两个人的睡眠时,突然又有声音响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