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得有多深，放弃的时候就有多痛苦，是这样吧？
不是。
左薇自己否认了：“这个决定并不痛苦，也没花费我多大努力，就很简单地决定了。”
“这几天，我脑海里一直回放着从小到大的经历，像过电影一样，我感觉自己好像获得新生了一样。”
“从小到大，爸爸不在乎我，都是哥哥带着我，有记忆以来就是了。”
“印象中的哥哥，很冷漠，不会哄我笑，也不会主动和我说话，我很怕他，甚至不喜欢他。”
“但他对我很好很好……”
很好很好，怎样的好，她不说了，又抱着江可可，好像溺水的人，抱住了浮木，放手就会被淹死一样。
江可可隐约察觉到不对劲了。
左薇说她后悔也好，说她这些年的经历也好，真正伤心的时刻，都不是因为厉辰骁，而是……哥哥。
左铭？
她是因为左铭才这么伤心的？
为什么？左铭被厉辰骁害得受了不可治愈的伤？绝症？比他们脑溢血的父亲还严重？
江可可感觉自己好像错过了什么最重要的讯息。
昨天，去公墓祭拜了他母亲，之后又一起喝酒。
她感觉，左铭是要和她说什么的。
他说了吗？
他醉了，她也醉了。
江可可感觉有些懊恼，本来应该是很重要的信息吧？被她喝醉酒给弄没了。
她烦躁得想打自己的脑袋。
左薇抱她抱得很紧，之后又松开了。
她看着她，眼睛红肿的，却是干涩的，像是眼泪流太多了，到现在已经流不出来了一样。
在这个病房前。
左薇突然跪了下来！
江可可大惊，赶紧弯腰要去扶她。
左薇却是抓着她的手，紧紧的：“你听我说，听我说。”
她表情严肃而凝重，让江可可几乎无法拒绝。
“我现在想想才发现，我为厉辰骁付出那么多，为他连尊严都不要了，却从来没有为哥哥做过什么。”
江可可皱着眉头，隐约知道她要说什么了。
“我什么都是他给的，没有他护着，我什么都不是。我只能求你，好好考虑他好吗？他很好的，对你也很好的……”
左薇紧紧抓着她的手，眼里满满的渴求，期冀，以及担心害怕。
江可可到现在才明白，左薇为什么要单独见她，不让左铭跟着。
她心情复杂，拉着左薇的手：“站起来吧，这样很没有尊严。”
左薇拉着她的手摇头：“不要了，我不要尊严了……”
江可可心里堵得慌，叹了口气，她硬生生拉着左薇站起来：“你这样让我很为难。”
她将左薇按在墙上，防止她又跪下来，也是为了好好安抚她。
手掌在她脑袋上轻抚，江可可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声音可以那么轻柔：“你哥哥很好，我也知道他很好。”
“但是，他对你的好，应该由你自己去回报啊。”
“爱情不是好不好的问题，也不是回报善意的委曲求全。他那么好，但我有更好的项梓宸啊。”
但我有更好的项梓宸啊……
医院走廊拐角处，一道身影悄无声息地隐藏。
狼狈，孤寂，让人心疼。
但没有人看到，也没有人心疼。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我好心疼啊..
之前没说的是，左铭父亲受到的刺激，其实就是他对左铭几十年的误会。
第110章
没有过不去的过去。
人, 总是活在当下的。
但，过去的那些经历, 特别是最年少时的经历，刻在骨髓里, 形成一个人的性格，影响着往后的人生。
左铭是的，江可可也是。
江可可也是第一次陪着人做人流, 心里犹豫要不要问问左薇有没有和左铭商量过。
可她又担心, 左薇原本就不够坚定的信心，被打断后，会不会又变得犹豫了？
果不其然——
她没想到的是，做人流之前, 医生还会劝一劝：“有科学表明, 怀孕初期胎儿刚成型时就已经拥有了自主意识，是一个完整的生命体。它不仅仅是你身上的一块肉，还是一个拥有独立灵魂的生命, 你真的想好要放弃它了吗？”
这么官方的话，可能每一个帮女人做人流的医生都会说一遍, 可能没有什么特殊的意义，不过是走一个形式。
但江可可莫名地就被说动了，心里有种很奇怪的感觉，可能是因为，她也怀过孕，是当过妈的人。
虽然记忆没有了, 但那种感觉还在？
左薇比江可可想象坚定得多。
“嗯，我想得很清楚，它是不被父母期待的，生下来也不会有幸福。”
之后，左薇和医生说话的时候，江可可想了很多，为着她那一句话。
不是被父母期待的，生下来也不会幸福……
她一直想着这一句，想自己，是不是就是不被父母期待生下来的？
而后，脑海里关于江可可的记忆一转，慢慢变成一个女人，从怀孕，到生子，慢慢将一个小婴儿养成一个小男孩……
小江灯。
她的记忆，好像不是一次性完整的恢复。
而像是之前有一块布蒙盖了一些地方变成灰色，之后，灰色一点点被揭开，记忆是一点一点涌现的。
从她在小镇独自养着小江灯的那几年，到项梓宸的出现，而后又回到更遥远的一幕，项梓宸嚣张地拦下左铭的车……
一幕一幕，像是烟花在她脑海里炸开了。
在她记忆一层层揭开的同时，听到外面有些吵闹的声音，到外面看一眼，就看到，走廊里边，厉辰骁摔在地上，看上去相当狼狈。
左铭面无表情看着他，看不出喜怒，声音很淡：
“她自己的选择，没有任何人逼她。”
厉辰骁坐在地上，一双眼睛瞪得大大的，眼尾猩红，
他手掌紧握成拳，有种目呲欲裂的气势，拳头狠狠地砸在了地面。
这样的声响，引起了不少人的侧目或窃窃私语。
吃瓜众大概是认识厉辰骁，都不敢说太大声也不敢看太久，都是匆匆走过。
不过，那些轻微的声响，以及看热闹的目光，都像利刃一样刺在厉辰骁的身上。
但他此刻顾不到那么多了，猛地站起来想避过左铭往病房里闯，凶猛的眼神，霸道的气势，都带着股不达目的决不罢休的嗜血味道。
然而，他再猛，还是被左铭轻易拦下了。
左铭面无表情，这一次的动作比之前更加生猛，直接一个狠狠地过肩摔，将厉辰骁扔到地上。
他居高临下看着他压，尊贵无匹，声音格外冷漠：“这里是医院不是你的厉家，最好安分点。”
左铭大概不太会讽刺人，但江可可这方面在行啊。
她靠在门沿处，冷冷看着被摔在地上的厉辰骁，接着左铭的话讽刺道：“就算是在你的厉家，这么嚣张也不太好吧？”
“听说厉氏集团很快要易主，最大的股东变成薇薇。厉总这暴躁的脾气，该改改了吧？”
有人听到这一句，不知道是真是假，躲在远处偷看。
议论的声音越来越大，甚至有人偷拍，不过很快被医院的工作人驱散该干嘛干嘛去了。
这种被人鄙夷被人议论的感受，厉辰骁大概还是第一次感受到，脸色黑沉沉的相当难看。
江可可靠在门边笑，声音变得温和下来：
“觉得丢人吗？你知道你让左薇跪在医院门口，被人鄙夷，被人议论时，她是什么感受吗？你觉得左铭拦着你很嚣张很霸道吗？你记得你对待左薇的时候是多霸道吗？你考虑过她的感受吗，还是只想着一切按照你的心意，不容许任何人委屈了你？”
说这么一段指责的话，江可可倒真没有特别生气或特别解气的感受。
她突然想起句特别有名的禅语：
“只是忍他、让他、由他、避他、耐他、敬他、不要理他，再待几年，你且看他。”
她以前觉得这话有点像道家的无为思想，感觉有点忍气吞声自我欺骗的阿Q精神在。
现在看着厉辰骁，突然从某个角度理解了这句禅语。
左薇就是那个一直忍着厉辰骁的女人，如今且看厉辰骁今天的一切，其实都是他自己作出来的。
厉辰骁紧握着拳头，他确实从来没有这么丢脸过。
但比丢脸更令他感到恐惧的是，那个从来都把目光放在他身上，不顾一切纯粹爱着他的女人，可能真的再也不会将目光停留在他身上了。
她居然那么毅然决然地要打掉孩子！
“左薇！我什么都给你，什么都答应你，你出来！”
躺在地上狼狈的男人，突然不顾一切大喊起来。
一位医生过来劝，态度有些严肃：“这位先生，医院禁止大声喧哗，麻烦您有什么事出去说。”
厉辰骁不甘心，目光死死地盯住那病房。
江可可皱了下眉头，转身向病房里去。
她刚刚听医生的谈话，觉得左薇不一定有勇气做人流。
医生给出的三个方案，真空吸取法，扩张及刮除术，以及使用堕胎药，前两个听着特别血腥，第三个本质上是将胎儿毒死……
自觉心狠手辣的江可可听着都觉得不忍，那么善良的左薇，她怎么下得了决心真的伤害一个小生命？
更何况，她已经经历了三次流产的痛苦，如果这次真的要主动堕胎，对她来说真的太难，太残忍了。
果然，她看到和医生商量堕胎方案的左薇，脸色有些苍白，已经出现了犹豫的神色。
江可可心里轻叹一声，走过去，轻声道：“想好了吗？”
左薇有些虚弱地笑了笑：“不用想，我之前……”
故作坚强的声音都是颤抖的。
江可可过去握住她的手，打断了她：“你不用为了谁做出这个决定，不是为了证明什么，也不是为了不让谁失望，而是为了你自己。”
“你自己，如果真的不想要它，就打掉；只要你还想要，就生下来。这是你的事，与别人无关。”
“你前半生是为了厉辰骁而活的，后半生也不该是为了你哥哥活，而应该是为了你自己。”
左薇反握住江可可的手，仰着脑袋看着她，眼睛里似有明明灭灭的星光。
不知道是灯光的反射，还是隐蓄的泪水。
江可可看她这个眼神就知道了，这个傻丫头，肯定是不舍得的。
她朝她笑了，说起自己：“我怀着灯灯的时候，谁都没考虑，没考虑他爸，没考虑项梓宸，也没考虑任何其他人。就我，我想生下他，我能养活他，我就生了。你想想灯灯现在，是不是很可爱？”
“我……”左薇声音有些哑，说不出话来。
“你哥哥自己说的，他不强求你什么，他是等你的决定，不会干扰你的决定。那些股份都是你的，你把厉辰骁踩在脚下，或者把股份拱手还给厉辰骁，你哥哥都尊重你的决定。”
江可可是笑着说这段话的，看上去像个温柔善良的女老师开导误入歧途的学生一样。
其实她心里恨恨地想：你要是真敢把股份拱手让给厉辰骁，我替你哥哥敲开你脑袋看看里面装的什么！
医生看左薇也是不想堕胎了的，在一边道了一句：“想好了吗，想好了记得把外面那男人解决一下。”
江可可笑了起来，努力让气氛不是那么凝重，也是一句：“想好了孩子的事，也想想怎么解决了厉辰骁，这本来是两件事。”
左薇抿了抿唇，晶莹带泪的目光越来越坚定：“我想好了。”
她像一个勇士一样站起来，江可可在一边看着，觉得这女主背后好像带了凤凰涅槃的火焰一样，她都好像听到了主角绝处逢生的BGM一样。
当左薇出了病房，厉辰骁几乎是瞬间出现在她面前。
他的手悬在半空中，朝着她，却不敢碰她。
嘴唇上下起合，半天才用极哑的声音，小心翼翼道：“我知道错了，我都改，孩子是无辜的，别打胎，好吗？”
高高在上的厉辰骁，什么时候这么低声下气过？
江可可觉得，自己在医院的那几天，左铭可能对厉辰骁做过什么。
她亲身经历过，人是在一瞬间长大的；
她也相信，人是可以在一瞬间改变的，在经历某些刻骨铭心的变故之后。
左铭在一边面无表情地看着，置身事外的冷漠样子，只在和江可可视线交汇的时候，避开了目光。
和江可可想的一样，他尊重左薇的决定，或者说是相信左薇的决定。他不会插手。
左薇深吸一口气，厉辰骁没有狠狠捏着她的胳膊强迫她这一点，她是有些意外的，还有一种很奇妙的，说不出的感觉。
她往旁边侧了一步，疏远了厉辰骁，亲眼看着男人瞬间僵硬的面色，以及带着些许慌乱的眼神。
“薇薇……”
“你别说话，听我说。”左薇直接不客气地打断了他，像个高高在上的女神。
厉辰骁当即真的闭了嘴，但那诚挚的眼神，像是要胜过千言万语似的。
可惜左薇并不看他。
她只拿侧脸对着他，视线丝毫不落在他身上，只有清冷的声音传过去：“孩子暂时还没打掉，暂时的意思是说——”
“你在这里跪上一天一夜，我就放弃堕胎。但原谅，绝无可能。”
从江可可的视线，正好可以看到左薇的眼睛。
她猜测，当初的厉辰骁，可能也是以这样的姿态，让她跪在女配的病房前的，甚至可能，也说过不可能原谅之类的话。
厉辰骁摇头，声音紧张：“薇薇，别这样，我知道错了，你现在和当初那个错误的我没有区别，我不希望你犯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