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氏心里有疑惑,却没多问,她点头:“嗯。”
“娘找我有事吗?”
“是有点事。”沈氏轻轻叹了一口气,“原本你昨日及笄,帖子都发出去了,可惜……”
“娘,没事的。”韩嘉宜并不在意,她已经收到了最好的及笄礼物。而且她也没必要广而告之她到了能许亲的年纪,她有想嫁的人了啊。她笑道:“错过了就错过了,没什么要紧的。总不能再补办一次。”
话是这么说,沈氏心中不免有遗憾:“先前你大哥叮嘱,说太后看重你,你的婚事只怕太后有话说。可如今,咱们家出了这样的事……”
长宁侯府失了圣心,太后对嘉宜的态度恐怕也要受影响。——即使不受影响,嘉宜也未必能再讨得了好去。
韩嘉宜想了想,鼓起勇气,道:“娘,我……”
“对了,嘉宜。”沈氏打断了女儿的话,“关于你的户籍,娘有个想法。”
韩嘉宜忙问:“什么想法?”
“娘私心想着,八月重新造册时,不如给你单独另立成女户。”沈氏踌躇,“反正你也不是随娘嫁进来的。真立成女户,侯府有个好歹,也牵累不到你……”
“娘!”韩嘉宜微惊。
“这也不单单是我的意思。”沈氏笑笑,“你陆伯伯也这么想,这还是他提出来的。当然,你以后依然住在侯府,就是户籍落在别处而已。不是不把你当家人,是怕再有这次的事情发生。”
韩嘉宜不由地想起季公公来抄家时,娘和二哥的反应。他们努力维护她,不愿意把她拉下水。她心下感动,伸臂抱住了母亲:“娘,这个其实没必要的。事情都过去了,哪里还能再出这么一遭事?还有,距离八月还有三个月,说这话太早了一些。”
沈氏笑笑,心说也是。她轻轻抚了抚女儿的头发:“这头发你自己梳的?怎么我瞧着哪里怪怪的?”
韩嘉宜瞬间红了脸:“啊,本来好好的,我跑着回来的,就有点乱了。”
她并不愿意让人认为大哥梳头技术不高明。——尽管娘不知道这是大哥梳的。
她方才一时激动,想告诉母亲她和大哥的事情,被娘打断了以后,竟又改了主意。
这几天事情太多了,还是先不要告诉娘吧?等她过几日探一探娘的口风,再慢慢告诉她,好让她接受。
韩嘉宜有点发愁,她和大哥既无血缘,又不是真的继兄妹,娘应该不会反对吧?
沈氏轻轻摩挲着女儿的发顶,她看一眼沙漏,发觉时候不早了,又想到女儿这些天一直担惊受怕,也该好好休息。是以,她站起身:“你好生歇着,娘先回去了。”
韩嘉宜将母亲送到院门口,她一回房,直接就扑倒在床上,将头脸埋在枕间。
尽管有与母亲的对话做缓冲,可她仍是心情激荡。她思来想去,一时欢喜,一时担忧,如此这般了好一会儿,才起身去洗漱睡觉。
然而躺在床上,她又睡不着了。空气中似乎都有甜腻的气味,引得她想起今天的一幕幕。
她细细回想着两人今日所说之话,所做之事,心里充满了甜意。
意识朦胧之际,她忽然想起一件事:她忘了告诉大哥金姑娘的事情!
那个金姑娘说,她有能证明厉王清白的东西,只是想要一个庇佑。可她竟忘了同大哥讲起!
韩嘉宜重重叹了一口气,刚刚生出的睡意又瞬间消散了。
她不知道的是,她睡不着的同时,陆晋又何尝能安寝?
他都已经睡下了,又因睡不着而穿衣下床,精神抖擞去了练功房,习了一夜的武,次日依然神采奕奕。
长宁侯自下人那里得知长子居然一夜未眠,都在习武,他微微一愣,神情凝重。练武练了一夜?果然,对于被免去官职这件事,晋儿嘴上说着不在意,心里还是在意的。他吩咐下人:“他想练武就由他去,不要拦他。”
韩嘉宜前几天一直提心吊胆,昨晚又睡得迟,以至于次日清晨黑甜一觉睡到天亮。等她收拾妥当到正院后,发现二哥陆显已经去书院了。
长宁侯陆清在院子里看见了她,甚是和蔼地同她招手:“嘉宜,你过来一下。”
“陆伯伯。”韩嘉宜听话上前。
长宁侯笑了笑:“嘉宜,你是个好孩子,这回也多亏了你。”
韩嘉宜忙道:“我并没有做什么,是皇上圣明,太后慈悲……”她心想,可能是陆伯伯要同她说户籍的事情。
然而她却听到长宁侯低声道:“你大哥如今无官一身轻,能好好歇一歇。不过,你和他说话时,稍微注意一些。”
“嗯?”韩嘉宜眨了眨眼,“什么?”
“别提朝堂,也别提和锦衣卫相关的事情。”长宁侯声音更低。
“嗯嗯。”韩嘉宜心中了然,是担心大哥乍逢变故,心里承受不了吧?
她理解长宁侯一片爱子之心,一口应下,同时暗暗惭愧。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也没细想突然换了亲生父母,失去官职、又在诏狱待了几天的大哥,究竟是什么样的心情。
她轻轻叹了口气,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对大哥好一点,再好一点。对了,她可以想办法帮大哥排解心中苦闷啊。
长宁侯见她应下,笑了笑:“嘉宜是个好孩子,你做事,我一向放心的。”
韩嘉宜匆忙吃了早饭,看见大哥双手负后站在院子里。
一看见他的背影,她就忍不住脸露笑意。
院中也无旁人,她干脆放轻脚步,慢慢走了过去。本想吓他一跳,结果距离他数尺开外时,他就猛然回过身,眸中笑意遮掩不住:“嘉宜……”
明明是很简单的名字,却像是带着无尽的缠绵亲昵之意,韩嘉宜红了脸。她轻咳一声,一本正经问道:“大哥今天要做什么?”
陆晋微微一怔,垂眸:“还真不知道。以前忙忙碌碌,每天都有干不完的事情。现在闲下来,还有点不习惯。”
韩嘉宜心念急转,这是心里空空的,茫然若失啊。她心说,人不能一直闲着,闲着就容易多想,一多想就会不开心。她转了转眼珠:“正好,我有事让你帮忙。你帮不帮?”
“嗯?”陆晋长眉一挑,“乐意之至。”
“我打算写新话本,但我不知道近来街市上时兴什么。我想去书肆茶楼看看,了解一下行情。你陪我一起去好不好?”韩嘉宜笑意盈盈,“大哥,好不好?”
她一双秋水样的眸子里写满了期待,陆晋自然无法拒绝。他薄唇微勾,唇畔漾起笑意:“好啊。”
得知女儿要出门,沈氏并未多说话。前些天家里出事,嘉宜也不开心,还错过了及笄礼。她想出去散心,就随她去。听说是和世子一起,沈氏犹豫了一瞬,到底还是没反对,只叮嘱女儿早些回来。
两人乘马车出门,慢悠悠奔向东市。
韩嘉宜定了定神:“大哥,有件事我忘了跟你说。你还记得咱们在马场遇见的金姑娘吗?就是那个头发……”
“记得。”
“她前些天,在咱们门口徘徊,被我和平安郡王发现了。然后她说了一件事情,我不知道真假。”韩嘉宜思忖着道。
陆晋一笑:“说来听听。”
韩嘉宜思考了一下措辞,将那日关于金姑娘的事情,一五一十说了。
“她现在在平安郡王府上?”陆晋皱眉问道。
韩嘉宜点头:“是啊,是在王爷府上。我当时进不去家,也没法安置她,不知道她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
陆晋沉吟:“是真是假,看一看就知道了。”
“现在吗?”
陆晋摇头:“当然不是,王爷还在书院呢。咱们不是要去东市么?”
不过,他对那位金姑娘手里的东西的确很感兴趣。
韩嘉宜今日出行,说是想了解行情,其实就是为了让大哥散心。他们只在书坊停留了一会儿,韩嘉宜就拉着陆晋去看街头艺人杂耍。
正在表演的是吞剑。眼看着一尺长的剑没入口中不见,韩嘉宜瞪大眼睛,明知其中有蹊跷,还是忍不住去拽大哥衣袖:“大哥你看啊,好不好看?”
“嗯。”陆晋手腕微动,将她的手握在手心,若无其事,“我在看。”他视线落在她脸上,唇角微勾:“好看,很好看。”
其实这类街头杂耍,他并不多感兴趣,但是她既然喜欢,那他就陪她看。
第78章 添香
见大哥脸上隐约带着笑意,韩嘉宜心知他大概心情不错,也就略略放心下来。她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被他牵着的手,唇角一点点上扬。轻轻咳嗽了一声,她有意无意向他靠近了一些,顺便让袖子垂下,遮住两人握在一处的手。
街头杂耍演至精彩处,周围喝彩声、鼓掌声不断,而韩嘉宜却丝毫感觉不到吵闹,只觉得心安。
看完了街头杂耍,她又扭头问大哥:“我们要不要去茶楼坐一会儿?”得他应允后,她又轻声问:“那你,能不能把手松开?”
“嗯?”陆晋长眉一挑,轻轻晃了晃手,“松开?”
韩嘉宜不去看他,尽量自然道:“是啊,挺热的。”她说着还以另一只手为扇,轻轻扇了扇风。
陆晋失笑,慢慢松开手:“好,去茶楼。”
茶楼客人不多,声音沙哑的说书人犹自讲着时兴的话本。
韩嘉宜一面饮茶,一面悄悄去看大哥,见他眉目舒展,并无郁气,稍微放心了一些。
陆晋心里有些好笑,他的姑娘时常偷眼瞧他,当他没看到么?不过,既然她喜欢瞧,那他就大大方方任她瞧。他还真希望她能把他放在眼里,记在心上。
两人离开茶楼,将要出门之际,正好碰见一个熟人,是高亮。
高亮一看到陆晋,就下意识上前施礼:“大……”
“人”在尚未出口,就被他及时咽下,改成了“大哥。”
韩嘉宜有些想笑,又怕大哥着恼。她偏了头向他看去。
陆晋慢条斯理:“叫我大哥?你好像比我还大了一岁。”
高亮已经反应过来,嘿嘿一笑:“那你也是大哥。是大哥还是小弟,又不是看年纪的。”
韩嘉宜忍不住笑了,心想,以前以为高亮不大会说话,现在看来,本事见长了啊。她笑问:“高二哥,你这是去做什么?”
“我……”高亮笑笑,“是有些事,你们先忙,我改日再去拜会。”
与高亮告别后,韩嘉宜与陆晋踏上了归程。回去途中,韩嘉宜又提起将高明错认为高亮的事情。
“他们两个虽是双生子,不过也好分辨。”陆晋施施然道,“高明性子更沉稳一些,高亮功夫更好些。他们父亲生前就在锦衣卫当值。高明荫父职进的,高亮是凭武艺进的。当然,这两人都算勤勉。”
韩嘉宜留神观察大哥神色,见他提到锦衣卫时,并无不自然的表情,暗暗舒一口气,但还是有意换了话题,改而说起杂耍:“我以前在睢阳时,看到有人在油锅里洗手。我爹说,那都是骗人的,油锅里只有一点油,剩下的都是醋。所以,锅里并不烫。”
陆晋含笑听着,视线不知不觉落在她额头、眉梢、眼角、脸庞等处,好像怎么也看不够。
马车缓缓驶着,将他们送回长宁侯府。
而今日送陆显去书院的马车,到此刻还没有回来。
端午节时,陆显去庄子看望表妹和梅姨妈,发现表妹不见了。原打算回来向大哥求助,但刚一回家没多久,就遇上了抄家软禁等事。
发生这种变故,一家人提心吊胆,他又不好再特意讲出来给家人增添愁绪。——那时大哥还在诏狱,其余人等也被软禁,即使说了也无益。
昨天家门外的禁军被撤,大哥也平安回家。陆显一时高兴,喝了几杯酒,竟将此事给忘了。半夜猛然惊醒,忆起此事,不由冷汗涔涔。本想立刻告诉大哥,向其求助,但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妥当。
昔日大哥是锦衣卫指挥使,找人对他而言,并非难事。可如今大哥刚被撤职,同他一样,只是一介布衣,能否帮上忙倒在其次,他更担心的是,大哥会因无力帮忙而再想起伤心往事。
短短数日内,大哥由深受皇帝信赖的锦衣卫指挥使变成了反王之后。家人不是家人,手中权柄也随之消失。爹爹昨日还特意叮嘱了他,跟大哥说话时稍微注意一些。
思来想去,陆显决定先不告诉大哥,他可以找郭大帮忙。
是以这天早上,他胡乱扒了几口饭,匆匆忙忙前往书院。一见到郭越,就迅速将他拉到无人处,急道:“郭大,我们是不是好朋友?好兄弟?”
郭越愣了愣:“当然,这还用说?陆二,你怎么了?”
他心里微微一沉,暗自思索,是不是因为前几日陆家出事,他没能帮上什么忙,以至于让陆二与他生了嫌隙。
思及此,郭越忙解释:“其实前几天,我……”
“是好兄弟的话,能不能帮我一个大忙?”陆显抓着郭越,一脸恳求之色,并没有细细分辨他的话。
“你说吧。”郭越补充,“不过你也知道,我本事有限,能不能帮上忙,还不好说。”
“能的,你肯定能帮上忙。除了你,我不知道去找谁了。这也不方便报官。”陆显叹一口气,将表妹不见的事情简单说了。
“你表妹?”郭越皱了眉,“好端端的,她怎么会到庄子上去?还……这么多天也没去找?恕我直言,你们也太不小心了。”
个中细节,陆显也不好同他细讲,只道:“是啊,所以现在才求你帮忙。”
对于后宅阴私,郭越也知道一些。见陆二不肯细说,他也不追问。他更惊讶的是陆二居然用上了“求”字。略微定了定神,郭越轻声道:“我能帮一点忙,就是不知道有没有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