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宛城平而复乱,到底是因为红颜之故,还是因为所谓的男子汉大丈夫们对美色、城池、权势的各种欲望所致,简直一目了然!”
“只恨那记史传世的史官,也皆是男子,这才不肯秉笔直书,毕竟把所有的罪过都怪罪到女子头上,总比怪罪到男子们头上要容易的多,也更能皆大欢喜!反正在世人眼中,就从不曾将我们女子也视同为人过,不过是——”
“够了!”卫恒似是再也忍受不了我的大放厥词,漠然出声,打断了我。
“女公子既已得偿所愿,又何来这许多不经之言,挑拨我父子骨肉之亲?”
平生第一次,我知道了心碎是何等滋味。原来在他眼中,我那些为姨母、为天下女子申辩之言全都是不经之言,是挑拨他们父子关系的诛心之语?
在他心里,就是这么看待于我。原来他和那些旁的男子也没什么不同,一样的视我们女子如玩物、如祸水。
这样的男子,便是不嫁,又有何妨。
可我还是忍不住脱口问道:“若我不是姨母的亲眷,公子可还会这般厌弃于我?”
卫恒身形一僵,半晌才冷声道:“这世上从没有如果二字。”
瞬间,我心意已决。
“不错,这世上从没有如果二字。公子既委屈自己如我所愿,来而不往非礼也,那我便也当如公子所愿。”
我盯着他的背影,轻声道:“我母亲如今病重,太医说最多……也就三个月了……”
“公子既然不满这桩婚事,只要拖过这两个月,我便须为母亲守孝,到那时——”
卫恒再次打断我,“正是因为令堂病重,父亲才强逼我在一月之内完婚。”
我淡然道:“若公子当真不愿娶我,不过想法子再拖上一个月,有何难处?大不了就真染上一回重疾,虽受些病痛,总好过娶一个自己憎恶的女子,日日相对,相看两厌。”
荀渊似乎被我这些话惊诧到了,嘴唇微动,说了一个“你”字,却再没了下文,似是不知说什么才好。
卫恒终于转过身来,极有压迫感地逼视着我,“女公子此话当真?”
“若非怕母亲劳心,当日天子过府后,我便想离开贵府。若公子愿多拖上些时日,等母亲仙去后,我定会自行离府,绝不会再烦扰到公子。”
卫恒面色阴沉,不置一词。荀渊却道:“女公子此言也未免太自说自话了吧。自行离府?这司空府戒备森严,敢问要如何离府?”
“母亲仙去后,是定要和父亲合葬在一处的。我父亲葬在洛城氓山脚下,到时我会求司空准和我嫂嫂、岩弟,护送母亲回洛城,待诸事已毕,想要偷偷从洛城离去又有何难?”
“可是这乱世之中,你们弱女稚子,离了卫府的庇护,要往何处去?”荀渊咄咄逼人的话风突然一转。
我有些惊讶地看向他,此人这句话问的倒有些君子之风。
“这便不劳荀令史忧心了,天下之大,我们自有去处。”
昔年在洛城的时候,有一年春天,嫂嫂带了我回她娘家武陵去踏青游玩。
我们缘花溪逆流而上,忘路之远近,行至水源处,见一山,在隐蔽处发现一处山口,走进去一瞧,竟是别有洞天,内里桃花漫山遍野,春风过处,落英缤纷,竟是一处无人居住的世外桃源。
我和嫂嫂回去时,特意记下了路径,第二年还去那里赏了一回桃花。当日哥哥战死洛城,嫂嫂带着我们从洛城逃出去时,便是打算带我们逃到那一处桃源里,自此避世而居,待到战乱平息,天下太平,再重入俗世。
却不想,因被黑山军一路追赶,没能到得桃源,却入了这卫府之中,依附姨母为生。
待母亲入土为安后,我只消将实情告诉嫂嫂知道,她的性情比我还要刚烈,定会带我到那处世外桃源,避世而居。
岩弟则仍伴在姨母身边,若有朝一日,卫畴去世,卫恒执掌卫家大权,欲对姨母不利,岩弟便可想法带着姨母她们亦到这处桃源来过活。
荀渊还想再继续追问,却被卫恒出言相阻,他语声冰冷,“伯昭,女公子既不愿说,咱们又何必再问。卫某只是疑惑,女公子既然逼婚在前,眼见将得偿所愿,却为何又要逃婚?”
我仰头看着他,忽然微微一笑,“公子既不愿娶我,我又何必非你不嫁?与其日日相对,心生怨恨,将当日初见时的那一点美好湮灭殆尽,终成一对怨偶,倒不如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就当是——我报答公子的救命之恩了!”
不过是被所爱之人无情拒绝罢了,他有他的冰冷,我亦有我的骄傲。
然而半个多月过去了,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六礼已行完了五礼,再有十余日,便是我和卫恒成婚之日,他却仍未显出一星半点将要身患重疾的样子来,难道他打算真到了成亲前一晚,再突发急症不成?
我心神不宁地又煎熬了十日,再有两天,便是我和他的婚期,可他那边却仍是一切如常,没有丝毫异样。
一个月后,当我身披嫁衣,坐在前往邺城的马车上时,我曾无数次设想,若是当时逆臣董焯,不曾趁卫畴调兵遣将南下征讨淮南严术和荆州刘玄,率二十万大军领兵前来偷袭,或是再晚上两天攻到许都城下……
是否……我和卫恒将会如期完婚,他或许不会装病,他还是会娶了我……
可惜,一切如他所言,这世上之事,从来没有如果。
就在我和卫恒婚期的前一天,军中传来急报,董焯率二十万大军兵临城下,卫畴历年所藏粮草辎重尽数被其所烧。
卫畴为求汝南程氏援手,转手便将我这个准儿媳许给了程熙为妻,换来了军粮二十万石,以解燃眉之急。
昔年姨母为免宛城百姓遭卫畴屠城,被她夫家小叔献给了卫畴,今日为求援手退敌,我亦被卫畴献给了汝南程氏。
想不到,符婕当日对我所言,竟是一语成谶,我到底成了卫畴手中用来政治联姻的一颗棋子。
我的婚车刚抵达邺城,便传来母亲病故的消息,我竟连她最后一面,也未能得见。
作者有话要说: 宝贝儿们好,又到了今天的八卦时间,咱们接着开八甄氏被杀之迷(二)哈!
话说这老曹家一家都是人、妻、控体质,一般这老男人移情别恋都是恋上比原配更年轻
漂亮的,可曹丕同学移情别恋的这位郭女王,还是一位大姐姐,比他大三岁,只比甄
氏小了两岁,从年龄上来说,完全没太大差别。
《三国志》里是这么写的:文德郭皇后,安平广宗人也。祖世长吏。后少而父永奇之
曰:“此乃吾女中王也。”遂以女王为字。早失二亲,丧乱流离,没在铜鞮侯家。太
祖为魏公时,得入东宫。后有智数,时时有所献纳。文帝定为嗣,后有谋焉。太子即
王位,后为夫人,及践阼,为贵嫔。甄后之死,由后之宠也。
从出身地位上讲,中山甄氏门第那是相当的高,所以才能和四世三公的汝南袁氏通婚
,先是袁绍的儿媳,再成为曹老板的儿媳。不仅仅是因为她的美貌,也因为她出身高
门,真正的世家贵女。
而郭家呢虽然世代当县吏,比纯粹的寒门略强但也强得不多,郭女王的老爹虽做过南
郡太守,但郭家在汉末乱世中没落了,郭女王还要寄居在别人家过活,和中山甄氏完
全没法比。
但是郭女王智商高啊,高到她老爹都夸她,我这个女儿啊是女中之王,所以叫她郭女
王。史书里都写她聪明,动不动就给曹丕献计献策,这曹丕最后能被立为世子,多亏
了这位女王大人给他出的鬼主意。
可以说,郭女王就是靠着她聪明的脑袋,博得曹丕的欢心的。曹丕宠她到什么程度呢
,刚一当上皇帝,不说加封原配,而是先把郭女王封为贵嫔,这个名号好像是曹丕专
门为她所创的,就跟明宪宗为了万贞儿特设一个皇贵妃一样,都是仅次于皇后,只比
皇后低那么一丢丢。
但曹丕比宪宗厉害的是,他到底排除万难,把郭女王立为皇后了。
为啥说是排除万难呢?咱们明天再扒!
第16章 重逢
初来邺城时,我夜夜饮泣,为我不能见母亲最后一面,为我不能在她灵前披麻戴孝。
整个程府,除了程熙,余人皆待我若三九严冬。姑氏刘夫人不许我回许都为母亲奔丧,说已嫁之女,如泼出之水,我如今已是她程家之人,当先为新丧的舅氏程劭披麻戴孝。
我只能去求程熙,可他待我虽好,百般体贴,却唯独在这件事上,任我如何苦求,就是不肯答应。
他给我在房内设了亡母的灵堂,让我每晚在屋内给母亲守灵,却就是不肯带我回许都一趟。
“阿洛,如今父亲新丧,各地诸侯皆对我程家所有之地虎视眈眈,兄长也对我这家主之位心怀不轨,当此之时,我实是不能离开邺城,陪你去为岳母奔丧。”
他不能陪我去,也不愿放我一个人回去奔丧。
“阿洛,若非老天成全,生出些变数来,你早已嫁给那卫恒为妻,若是放你一人回去,我怕他会趁机将你拘禁,再不放你回来。”
就在我绝望之时,程熙却忽然松口,愿意亲带甲兵陪我到洛城,送我母亲出葬。
再次回到洛城,我不由自主地想起曾对卫恒许下的承诺。那时我对他说,为了不嫁给他,我会在安葬完母亲后自行从洛城离开。
现下,我另嫁了程熙,我又是否还想再趁这个机会离开?去到那处世外桃源,自由自在地过日子,赏漫山桃花,落英缤纷。
可惜,这不过是我的白日幻梦罢了。程熙带我到洛城,除了送母亲入葬外,也是为了和卫畴订立盟约,他会再给卫畴十万石粮草,而卫畴则替他攻打不服他为程氏家主,反出并州的长兄程潭。
是以,临别之时,卫畴意味深长地叮嘱于我,要我安心为程家妇,以结程氏和卫氏两家秦晋之好。至于我的嫂嫂和幼弟,他自会替我好生照料,让我勿要牵念。
这位姨父的临别赠言再一次让我明白了我的处境,我不过是一枚棋子,在这乱世之中,何去何从根本由不得自己。
于是,安葬完母亲后,我仍旧跟着程熙回到了邺城。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我也渐渐有些认命。
若我心悦的男子和旁人没什么分别,一样视女子如玩物如祸水,若女子在这世上必须依附男子而活,那嫁谁不是嫁呢?至少程熙待我亦是十分温柔体贴。
我本已打算为了嫂嫂和岩弟,遵从卫畴的吩咐,安心做个程家妇,却不想他和程熙的盟约却分崩离析。
卫畴拿了程熙的粮草,却不肯出力攻打程潭,在先后灭了幽、青二州的公孙瓒和刘德后,反倒转而和程潭结盟,掉过头来攻打程熙。
男人间信誓旦旦所订下的盟约就如同二八月的天气一般,反复无常,说变天就变天。什么君子一言,驷马难追,真到了利益面前,不过是各逞心机的尔虞我诈。
于是邺城城破,而我又再一次见到了卫恒。
我抬起双手,看着他为我包扎的伤口。三年未见,这个我曾心悦的男子似乎和从前很是有些不一样了。
三年前的卫恒,其人如高山上万古不化的冰雪,永远的拒我于千里之外,多一句话都不愿同我讲。
可是现在的卫恒,不光话说得多了,且话风也和从前大相径庭,不见清冷淡漠,而是戾气满满。
可他若仍是这般厌憎于我,又为何要替我亲自包扎伤口呢?
此后数日,卫恒再没来过,而我则被拘禁在房中,不许出门半步,只有一个陌生的婢子相伴。
这间居室并非我素日所居,除了一床一榻一柜,并一副奁镜外,再无其他。
身为阶下之囚,我又何来心情对镜理花黄,每日枯坐窗前,看窗外云卷云舒,不知未来等待我的命运又将如何,程熙又是否能留得性命。
我手上的剑伤并不十分利害,数日之间,便已痊愈,那婢子见我手上的伤好了,不知从哪里捧出一张琴来。
“夫人若觉得闷在这房中无聊,不妨抚琴一曲,聊作消遣。”
我先前的寝居之中,摆满了瑶琴。程熙知我爱琴,为讨我欢喜,曾送了十数张琴给我,可是这婢子捧来的琴却不是其中任何一张。我问她这琴从何而来,她却闭口不答。
说来奇怪,我自幼抚琴,种种琴曲指法早已烂熟于心,手指甫一触弦,便指随心动,琴曲应声而出。
可是这一回,我的指尖方一落在琴弦上,便忍不住颤抖起来。
我心中一慌,似又有人拿了把大铁锤朝我心上狠命砸下,天旋地转间,眼前一花,竟似看见另一个我,亦是坐在琴案旁,却不抚琴,只是呆呆地看着双手发呆,只见那掌心并指端上数道深可见骨的伤痕,伤的极重,显是再也不能抚琴了。
“夫人,您怎么了?夫人?”
那婢子似是被我吓坏了,扑到我身边,轻摇着我,连声问道。
我睁开眼睛,那些幻象立时消失不见,我看向自己的双手。十指尖尖,不见半点伤痕,只在双手掌心各留下一道浅浅的疤痕,再过上些日子,便是连这一丝浅淡痕迹也会消失不见。
想是当日我替程熙挡剑时,卫恒弃剑弃得及时,伤我并不甚重。那若是……
若是他当日并不曾及时弃剑,那我所受之伤会不会就如同方才幻象所见,深可见骨,一双手从此废掉,再也不能抚琴写字。
“夫人、夫人,你怎么了,您可别吓我啊,夫人,婢子这就去喊人来。”那婢子仍在我耳边聒噪。
我一把拉住她衣袖,“不要,不要喊人来。我并无大碍,只是忽然有些头晕,躺一躺就好。”
那婢子扶我到榻上,替我盖我锦被,仍是放心不下,索性就守在我床边。
我心头莫名沉重,懒得再去理会她,转身向里,又将方才所见幻象细细回想了一遍,越想心中越是害怕。
就在数日前,我的眼前亦曾闪过一副幻象。那时,我正要同程熙共饮合卺酒,忽然卫恒突然出现,抢过程熙手中的半片匏瓜,沉声道:“邺城已破,汝安敢夺吾之喜酒?”
其实那并不是所谓幻象,而是我前一晚所做的一个漫长无比的噩梦中的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