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甄弗——绿意生凉
时间:2018-08-17 07:45:23

  直觉告诉我,我方才抚琴时所见的那副幻象,当也是当晚所做噩梦中的一幕。
  那究竟是个可怕的噩梦,还是预示我未来命运的示警之梦。
  可若是果如梦中所示,卫恒在我和程熙洞房之夜攻入邺城,同梦境相合。可为何我又并未如梦境所示,被卫恒手中长剑废去双手。
  我为何会在同程熙大婚前一晚做了那样一个奇怪而可怕的梦,它到底只是一个噩梦还是……还是当真暗藏什么玄机?
  我苦思冥想,竭力想再回想起那梦中所见,可惜思来想去,除了梦中那窒息绝望之感始终挥之不去外,却再也想不起其他。
  不知不觉间,我昏昏睡去,在半睡半醒间,隐约似乎听见一个沙哑的声音在我耳边说着什么,却怎么都听不分明。
  只能看见一个素衣女子躺在一口薄棺之中,糟糠塞口,乱发覆面,瞧着甚是凄惨。
  明明我看不见她的脸,可我就是知道,那个躺在棺中的女子,不是别人,就是我——甄弗。
  那个躺在棺中的女子,竟然是我?
  我心中悚然一惊,耳畔那一团模糊的沙哑语声,终于能听得分明。
  “她到底是何病症?”
  极为不耐的语气,是卫恒的声音。
  他在我房中做什么?
  被他这一吓,我彻底从半梦半醒中醒了过来,这才发现,不只他在我房中,在我床前还坐着个青衣老者。
  他一手搭在我左手手腕上,见我醒来,朝我微微一笑。
  “还请夫人勿动,容老朽再细号您的脉像。”
  他仔细替我号完双手脉象,又絮絮问了饮食头身种种,又沉吟半晌,方道:“从脉象上看,并无大碍,似是受了些惊吓,并不要紧。”
  卫恒沉声道:“可还有其他病症?”
  “夫人只是气血有些不足,十个女子中九个均会如此,算不得什么病症。”
  那医者不以为意道,却在触及卫恒的目光后,立刻改口道:“在下这就给夫人开些补气血的上好药材,好生调养。”
  卫恒朝他略一颔首,回过头来,目光在我面上略停了停。
  见他并没有要走的意思,我便问道:“将军此举是何用意?”
  我不过略有些头晕,他就请了个大夫来替我诊脉,这份厚待,我自认消受不起。
  卫恒眸光一闪,不再看我,转而落在案上那张琴上。“攻打邺城前,父亲严令,城破后定要善待夫人,不可让夫人受到任何损伤。”
  “我此来邺城,已是违抗父亲的军令,若是再不能护得夫人周全,只怕又要被父亲重重责罚,蜗居于府中养病。”
  我胸口一滞,三年光阴已过,对我当年“逼婚”之事,他却仍旧耿耿于怀。
  也是,以他和我之前的仇怨,若非卫畴有令,他又岂会在乎我的安危。
  卫畴又因何严令要善待于我,是谢我三年前的“和亲”之功,还是又打算将我这颗棋子许嫁给旁的什么一方诸侯。
  却不曾想到,卫畴竟会将我嫁给——那个人。
  作者有话要说:  甄氏被杀之迷(三)
  咱们昨天说了,郭女王的家世基本上等于木有家世,刚到曹丕身边时的地位估计也不高,封她为贵嫔的时候,大臣们也没说啥,可等到要立她为后时,有大臣不干了。
  文帝欲立为后,中郎栈潜上疏曰:“在昔帝王之治天下,不惟外辅,亦有内助,治乱所由,盛衰从之。故西陵配黄,英娥降妫,并以贤明,流芳上世。桀奔南巢,祸阶末喜;纣以炮烙,怡悦妲己。是以圣哲慎立元妃,必取先代世族之家,择其令淑以统六宫,虔奉宗庙,阴教聿修。易曰:‘家道正而天下定。’由内及外,先王之令典也。春秋书宗人衅夏云,无以妾为夫人之礼。齐桓誓命于葵丘,亦曰‘无以妾为妻’。今后宫嬖宠,常亚乘舆。若因爱登后,使贱人暴贵,臣恐后世下陵上替,开张非度,乱自上起也。”文帝不从,遂立为皇后。
  大意是说,皇后是很重要的,相当于掌家的CEO,董事长你选人一定要选好,要选有资质的,名牌大学毕业的,根正苗红的,以及,一定不可以让什么二奶啊小三啊之类的上位。古代至少在元代以前,妻妾之分是很严格的,以妾为妻那是要判刑的。所以大臣们见曹丕要把个小妾扶正,而且是没生儿子的小妾哦(郭女王一生无子,连母以子贵都算不上),看不下去了,跳出来抗议。
  抗议有用吗,显然是木有滴,郭女王照样被立为后,这一段,《军师联盟》有演,感觉这剧的编剧绝对是把史料翻了好几遍,很多情节都是出自史书。
  正因为郭女王是最后的赢家,所以大家纷纷猜测,是不是这位女王大人为了登上后位,采用了某些不正当的手段,比如用巫蛊之术啥的陷害谮毁甄氏,搞死了最大的竞争对手甄夫人,然后自己上位。
  《三国志》魏明帝传里写:初,甄后之诛,由郭后之宠。及殡,令被发覆面,以糠塞口,遂立郭后,使养明帝。帝知之,心常怀忿,数泣问甄后死状。郭后曰﹕“先帝自杀,何以责问我?且汝为人子,可追雠死父,为前母枉杀后母邪?”明帝怒,遂逼杀之,敕殡者使如甄后故事。
  TVB《洛神》就是这么拍的,《新洛神》也是走的这个路子,这两部剧里,郭女王就是个恶毒女配,到了《军师联盟》终于画风一转,没再让这两个女人走上老套狗血的两女争一男戏码,《军师联盟》里的甄夫人和郭照那是姐妹情深啊,我都想让她俩百合算了。
  但是为了符合史实,还是得把甄夫人搞死啊,这回没了恶毒女配故意加害,怎么个弄法呢?
  那就让甄夫人因为和曹植有情,她老公吃醋,把她杀了吧!
  因和小叔子的私情而被赐死,是甄夫人之死的第二种常见推测。
  咱们明天再接着八哈!
 
 
第17章 天机
  卫恒攻占邺城之后半个月,卫畴方才带着卫玟率军而至。
  他本是和程潭结为盟友,一同攻打程熙,结果程熙刚一溃败。卫畴立刻调转刀兵,转手将程潭也给灭了。
  卫畴对攻占邺城,尽得程家四州之地,极为欢喜,竟打算长居于此,再不回许都。
  我被带去见他时,他手抚长髯,打量了我半晌,笑眯眯地劝我努力加餐饭。
  “吾已打算日后将丞相府设在邺城,已派人去许都接人,若你姨母到此,见你这般清瘦,又要怪我。”
  为了嘉奖卫畴扫灭程氏之功,雍天子再次给他加官进爵,从司空加封为丞相。
  听说已有不少臣子上书天子,说卫畴对大雍居功至伟,应封以王爵,以示恩赏。或许过不了多久,便该称我这位姨父为大王了。
  我并没有再为程熙向他求情,因为我已经知道了程熙的下场,就在邺城城破那天,他已死于卫恒的剑下。
  听到这个消息时,我有些恍惚,总觉得程熙不应当是这个死法,这也不是卫恒的行事风格。
  卫畴劝慰我,“阿洛,你勿须责怪子恒,便是他不将程熙斩首,吾也不会留他性命。程氏在幽、青、并、翼四州,绵延百年,根基颇深,若不斩草除根,老夫实在是寝不安枕哪!”
  很多时候,卫畴都是一个极为矛盾的人。
  他一边下令要对程氏一门斩草除根,将老友程劭的三个儿子尽数斩首;一边又亲自到程劭的墓前致祭,念了好长一篇他亲笔写就的祭文,言辞恳切、声情并貌,洒下许多惋叹故人老友之泪。
  程熙的尸身亦被卫畴厚葬,还特许我前去祭奠。
  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卫畴将程熙和他两个兄弟葬在一起,这三兄弟生前斗得你死我活,死后倒是同处一穴,也不知到了黄泉地府,是否仍会争斗不休。
  两个月后,姨母带着卫府合府家眷抵达邺城,我终于再次见到了嫂嫂和岩弟。亲人久别相见,自有许多话说。
  尤其是我和同嫂嫂,联床夜话了两个晚上,仍有许多未尽之言。
  除了别后思念,嫂嫂最担心的便是卫畴又会将我随便嫁给个什么人。
  “阿洛,你别怕!若是这次,他要再把你当个棋子送来送去,嫂嫂就带着你离开这里,咱们又不是没地儿可去,还有个世外桃源等着咱们呢!”
  “上一回,嫂嫂没能护得了你,这一次,再不会了。这三年来,嫂嫂每日都勤加习武,就是千军万马拦在面前,嫂嫂也能带你闯出去。”
  我抱住嫂嫂,心中温暖无比,还是女子间的情意更暖人心肺、历久弥新,远胜男女间的情爱那般恼人。便是我此生再也找不到良人相待,有嫂嫂这样一个好姐姐疼我,也就够了。
  卫畴搬到邺城后,不愿劳民伤财,重建府邸,直接将原先的程府换了块牌匾,改成了他的丞相府。
  因有一桩大喜事,乔迁新居当日,卫畴大宴帐下臣僚,为了款待新近归降的此地望族——清河崔氏,这场酒宴无比隆重。
  但再隆重,也和我们这些女眷没有丝毫关系,因并非家宴,我们自是不能去的。姨母另在后院设了几席酒宴,宴请合府女眷。
  我本打算陪在嫂嫂身边,随意用些菜肴,等宴饮一结束,便安静地退去。谁想,刚开宴不久,卫珠忽然凑了过来,硬要我陪着她去更衣,刚一走到姨母看不到的地方,她便拉着我往前厅飞奔而去。
  “珠儿妹妹,你这是作甚?到底要带我到何处?”我被她拽着袖子,急切间挣脱不得。
  “咱们去前厅看爹爹他们宴饮如何?他们那边的酒宴肯定要比咱们这边热闹。”卫珠笑嘻嘻道。
  “非礼勿视,我可不想去凑什么热闹。”我拒绝道。
  趁她说话分神,终于将袖子从她手中抽了回来,转身便往回走。
  卫珠在我身后叫道:“今儿下午,我六哥又去跟爹爹说,要把表姊娶回来给我当嫂子呢!”
  我脚步一滞。
  卫玟是和卫畴一道抵达邺城的,可是这两个多月来,我却只见了他一面,便是卫畴见我这个外甥女那次。
  当着他父亲的面,他脱口便是一句,“表姊,我好想你,一日不见,如三秋兮!”
  然后就被他爹卫畴找了个由头给辇了出去。
  此后,他日日都来我的院门外徘徊,想要见我,却连院门都进不去,只得夜夜在院外弹琴。
  并不是我不愿见他,而是卫畴派人守在我的院门之外,说我要为亡夫守丧,不许任何人来扰我清静。
  卫珠抱怨道:“爹爹也真是奇怪,为何要把表姊关起来守丧,什么人都不给见,若非这次宴饮,连我都见不到表姊。”
  她绕到我面前,看着我认真道:“表姊可知,就是因为总是见不到表姊,这两个月以来,六哥已经跟爹爹求了不下十次,说要娶你为妻。”
  我心头有些沉重。当年子文说要娶我,我只当是他少年心性,一时冲动,好帮我有个正大光明的理由不用入宫。
  不想三年过去了,当年的危机早已解除,此时我已不用再担心被天子表兄接入宫闱,他却仍是心心念念着要娶我。
  我不由苦笑道:“那珠儿可愿我做你六哥的妻子,做你的嫂嫂?”
  “我能有什么不愿意的。”卫珠答的满不在乎。
  “你是我表姊,你来做我嫂嫂,总比旁的不相干的女子要好。倒是阿娘有些奇怪,竟似不想要表姊做她的儿媳。”
  “六哥跟她求了好多次,她都不肯答应,只说六哥的亲事她做不了住,又不肯松口去替六哥跟爹爹说项。所以六哥只好自己不住的去求爹爹,却都被爹爹以他年纪还小,尚未加冠为由给拒绝了。”
  “不过,许是六哥屡拒屡求,求得次数多了,爹爹被他这份儿心性所打动,今儿居然答应了他。”卫珠笑看着我道。
  我心头一紧,“你说什么?丞相……他竟答应了子文所请吗?”
  “那倒也没有,不过也差不多了。爹爹当时说会如六哥所愿,既然这么想娶新妇,就给他定下一门亲事,还说也给三哥选定了新妇人选,会在今晚宴饮之时一道公之于众。”
  卫珠朝我眨眨眼,“表姊,我可把什么都告诉你了。现下,你就不好奇我爹爹会如何将这桩喜事公之于众,你就不想亲自过去看看吗?”
  我终于抵受不住心中好奇,跟在卫珠身后,同她一道悄悄去了卫畴大宴宾客的前厅,躲在帐幔之后。
  白色帐幔上隐隐传来一股若有还无的氤氲香气,似是檀香和苏合香混在一起的味道。
  我莫名觉得这味道有些熟悉,似是在哪里闻到过,似乎在许久之前,又好似就在昨日,我亦曾躲在这氤氲着香气的帐幔之后,看向厅堂觥筹交错的众人,一颗心怦怦乱跳,等待着卫畴快些说出他为两个儿子所定下的亲事,尤其是他将何人许给了卫恒。
  那种熟悉的心慌眩晕感又来了。如前几次一样,我眼前一黑,脑内响起一把洪亮的嗓音。
  “听闻崔公有一爱女,年方及笄,老夫欲为吾儿求为佳妇,不知崔公允否?”
  那是卫畴的声音,他是为他的哪个儿子在跟清河崔氏求婚?
  为何这婚期转瞬即至。
  一位身披嫁衣的新妇端坐于红烛之下,卫恒缓缓伸出手去,取过她手中遮面的大红团扇……
  团扇后的美人饮下匏瓜中的合卺酒,冲我嫣然一笑,一缕血色忽然从她唇畔汹涌漫出,大红的嫁衣瞬间化为裹尸白布,巧笑倩兮的新妇已成棺中干瘪的女尸……
  如我曾在梦中见过的一样,糟糠塞口,乱发覆面,瞧着凄惨无比。更可怕的是,这一次她的身边竟多了三具同样干瘪可怖的小小尸身……
  所有的幻象忽如清烟,消散一空,我却没能像前两次那样缓缓睁开双眼,似是灵魂出窍,反被拘入某个暗黑无边的深渊之中。
  那具白布裹着的女尸就躺在我身下,她蓬乱的长发紧贴着我的面颊。
  我惊惧莫名,想要放声尖叫,想要快快逃离,却动不得、喊不得,因为——
  我就是那具阴冷的尸体,被弃置于这冰冷的石棺之中,困守千年,不得往生。只有一缕缥缈又诡异的歌声飘荡在我身周。
  那歌声似是数万人放声而歌,却又细成一线、缥缈空灵,我隐约听得“重挽天道”四个字,忽然身子被人猛地一拽,三魂七魄就此归位,重回人间。
  缓缓睁开眼睛,我仍立在那处帐幔之后,眼前仍旧是觥筹交错、宾主尽欢的热闹景象。卫畴正举着酒爵向一个峨冠博带、面容清矍的长须老者点头致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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