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甄弗——绿意生凉
时间:2018-08-17 07:45:23

  我不肯与卫恒同房,一连让他打了几夜地铺时,采蓝和采绿两个便劝过我。此时见我替卫恒纳了两个美貌妾室后,他便再也不来,众婢更是心急如焚。
  总算之前曾被我教导过几日,没有全拥过来齐齐劝我,只是让采蓝、采绿两个替她们在我耳旁多吹吹风。
  我自是不能让她们这般人心浮动,到底是匆忙找来,只教了她们些最基本的规矩礼仪,还需再好生细细教导她们一番。
  正好闲来无事,每日料理完府中各项事务,我还有大半日的光阴,为免她们整日将心思放在我身上,索性每日晚膳后,将我身边这些婢女集在一处,给她们细细讲上半个时辰,既教她们些女红刺绣,亦会给她们讲解些诗文礼俗。
  潜移默化地让她们明白,女子并非只有得了男人的宠爱,依附男子而活这一条路。
  虽然我收她们为婢时,便同她们说的明白,不会留她们一辈子侍奉于我,待她们到了摽梅之期,自会放还她们的身契,任其择婿而嫁。
  但她们若想婚前婚后皆活得自在,不受制于人,除了有一二安身立命之技外,便需有些眼光识见,才能活得通透明白。
  如是教了她们三五日,我的耳根终于清静下来。
  这日一早,李姫、任姫如常来跟我问安。自入府之后,她二人每日都会照着规矩来向我问安,言语恭敬,并不曾仗着是卫贵人所赐,对我有丝毫不敬之举。
  李姫沉静,不喜多言,任姫灵动,每每见了我,总要跟我笑谈几句。
  “姐姐可知道,若是有人久咳不愈,该当用些什么饮食才好?”
  任姫眼巴巴地看着我,一副虚心求教的模样。她喜用西域传来的一种异香,身上的香气浓郁而甜腻。
  我心中微微一动,笑着道:“可用二钱贝母炖一碗秋梨来吃,最是清热去火,润肺止咳。但眼下是五月,没有秋梨,可用荸荠来替代,功效亦是一样。”
  任姫赞道:“听闻姐姐昔年在洛城时,便是远近闻名的才女,果然无所不知。”
  “妹妹谬赞了,不过是昔年侍奉母疾,从医官处学到了这个食疗方子。”我淡淡道。
  不知为何,任姫越是在我面前殷勤献好,我却越是不想见她。
  难道她前世亦曾害过我不成?可任我如何苦苦回想,也想不起前世和她曾有的交集。
  事实上,自从和卫恒大婚之后,我便再也梦不到、也想不起前世的事情了。
  在芙蓉殿,被卫华强逼着替卫恒纳了任、李二女时,我心头虽涌上前世那一刻的种种情绪,但所忆起的也只是那些激烈心绪而已。
  至于我前世时是怎样应对的,回府后又是如何告诉卫恒,他知晓后的反应,是如何待任、李二姫的,可有到过她们房中……我统统想不起来,只能全凭猜测。
  而这一世,在我未教导我身边的婢子之前,她们每日都会不经意的让我这个主母知道,任李姫、任姫如何主动献媚,卫恒都不曾宿在她二人房中,总是独自在书房忙到三更才会安歇。
  我总觉得前世并非如此,却又怎么也想不起来,只得揉揉额头,无奈苦笑。
  “夫人,您说什么?”,“什么想不起来?”
  采蓝和采绿二人陪我在园中漫步,想是听到我微喃的叹息,随口问道。
  “没什么,不过是……”
  我本想借机和她二人说笑几句,顺便遮掩过去,忽然嗅到一股熟悉的西域异香,跟着便见任姫分花拂柳,出现在我面前,笑盈盈道:“姐姐是在这园中撷花吗?”
  “原来姐姐喜欢栀子,这花颜色虽有些清淡,但妙在花香宜人,房中摆上一枝,便满室清香。”
  我微微一笑,见她手捧托盘,上放着一只小巧陶罐,不由问道:“妹妹这是……”
  任姬笑得愈是灿烂,“中郎将这几日一直有些咳嗽,又不肯让医官诊脉开药,妾愁了许久,幸而昨日得姐姐指点,妾按姐姐所说,煮了一碗贝母荸荠汤,送去给中郎将,他极是喜欢,要妾今日再给他煮一碗,不如姐姐和我一道去吧!”
  我敬谢不敏,“这汤是妹妹辛苦熬就,我怎好掠美,妹妹快些去吧。”
  任姬去后,采蓝见我接着拣选花枝,浑若无事,到底忍不住道:“夫人,任姬她分明是故意的,明明有提盒她不用,非要端着个托盘在夫人眼前晃,生怕夫人看不到她煮的那碗荸荠汤吗?她还是从夫人这里学到的妙方。”
  采绿也忿忿不平,“夫人,这些日子,李姬只去找过中郎将两次,被中郎将拒之门外后,便再也不曾去过。倒是这任姬,屡败屡战反倒是愈挫愈勇,每日都要找些由头去找中郎将,不是给将军送茶点,就是送汤水。
  采蓝趁她换气,忙补上一句,“到底给她守得云开见月明,将军这两日居然都没再将她拒之门外,居然还喝了她那什么荸荠汤。”
  我不由笑道:“江左鲁子敬曾有言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你们两个,才读了几日书,连《论语》都不曾学完,倒是会用不少成语典故了?”
  “还不都是夫人教导有方。”二婢嘻嘻笑道。
  “那我还教了你们些什么?”我板起脸问道。
  她二人立刻收起笑容,乖乖站好,“婢子知错,不该妄议夫人和中郎将之事,亦不该妄议任姬。”
  我轻叹口气,“我自然知道,你们是关心于我,才会这般替我着想,但我同中郎将夫妻间事,我自有成算,你们只需做好自己份内之事,便已帮到我许多。”
  二婢点了点头,采绿想是仍对任姬心有不甘,忍不住问道:“可是夫人,那任姬……”
  我轻点她鼻尖,“你这丫头!我都说了我自有成算,竟还不信我,那便罚你跑上一趟腿,去给李姬和任姬房中各送上两个新制的提盒并两套新出的陶具,任姬自会明白我的意思。”
  二婢对视一眼,有些明白了我的意思,采蓝不由喜道,“还是夫人想得周全,多送几个提盒也好方便她们往后去给中郎将送汤送水,免得她们总用托盘端着,酸了手臂。”
  采绿也欢喜应道:“喏,婢子这就去跑腿。”
  许是见我果然是个有成算的,回去的路上,二婢心情好了许多,听着她二人的欢声笑语,不知为何,我却有些提不起精神。
  自那日淋了雨之后,卫恒便染上咳疾,至今不愈。尹平替他请来太医,他拒而不见,反将尹平训斥一顿。
  我想起这些天每晚梦中都能听到的男子喘咳声。
  似乎每夜我都能梦到许多前世的片断,可是醒来后却什么也记不起来,唯一能记得的,便是那一声又一声的轻咳,嗓音沙哑,像极了卫恒的声音。
  难道他前世也曾染上过咳疾,经久不愈?
  可便是他前世亦有咳疾,也应该并无大碍,至少我被他毒酒赐死的时候,他还活的好好的呢,想是能长命百岁!
  一念及此,我再没再过问他的咳疾,横竖他身边有尹平照料,又有任姬殷勤服侍,无需再多我一人。他既然喜欢喝任姬熬的贝母荸荠汤,那便让任姬每日熬给他喝便是。
  采蓝和采绿每日仍会跟我提起任姬的动向,但见我始终安如泰山,便也不放在心上,神色间再没有前些日子的担忧。
  如是这般,又过了几日。一日午后,尹平忽然求见,说是卫恒已将医圣仓公请到府中,正在书房等着给我诊脉。
  因着好奇,我便问了尹平一句,“听说仓公行踪不定,只治有缘之人,想不到短短数日之内,将军竟能将他请来。”
  尹平许是跟在卫恒身边久了,近朱者赤,近冰者寒,亦是成日绷着一张脸,不苟言笑,淡淡地回了我一句。
  “中郎将刚攻破邺城时,便命人去寻仓公了。这大半年来,不知花了多少人力、物力,侥天之幸,方将仓公寻到。”
  刚攻破邺城……
  我忽然想起来,卫恒攻入邺城后,我曾两次因猛然忆起前世之事,而心痛晕厥,原来他从那个时候,便已经命人去为我寻医圣仓公了……
 
 
第34章 医圣
  卫恒的书房离我所居院落并不甚远,可听了尹平那一番话,我的脚步不由自主的便慢了下来。
  尹平也不催促,任我慢吞吞地走至书房门前。
  一入房中,我的目光便刻意忽略坐在主位的卫恒,下意识地朝他边上那位青袍老者望去。
  那老者须发皆白,却红光满面,没有一丝皱纹,瞧不出年纪多少,很是当得起一句鹤发童颜。想来这便是名动天下的医圣仓公了。
  同他和卫恒见过礼后,仓公便要为我诊脉。
  他将我六脉一一号过,所说的和淳于先生的相差无几。
  “夫人确是思虑过度,心脉有些弱。至于中郎将所言心痛晕厥之症,发作无定时,偶一发之,多半非身体有疾,乃是一时情志激荡,血脉逆乱,才会悸痛头昏。”
  “自来养生需养心,只要夫人能心绪平和,勿为外事扰动,过喜过忧、多思多虑,此症便不会发作。”
  我正欲向仓公道谢,卫恒已抢先开口,“多谢仓公为内子诊脉,虽无大碍,还请仓公为内子开副养生方子,调理一二。”
  仓公斜睨他一眼,“无须服药调理。只不过——”
  “不过什么?”仓公话音未落,卫恒便着急问道:“莫非我家夫人还有什么不好,还请仓公明示?”
  仓公理了理他的雪白胡子,慢条斯理道:“老夫只是想说,这心病还需心药医。若夫人仍是思虑过度的话,便是用老夫的方子,吃再多的药,也无济于事。”
  “且这思虑过度,最是耗损心脉,而心者,其华在面,若心气不足,再是倾国之容,亦会面色无华,憔悴难看。夫人这等国色,若是因此而容颜早衰,岂不可惜!”
  我朝他颔首道:“多谢仓公指点,有劳先生了!只是草木有花开花谢,人有生老病死,此乃天道恒常,自然之理。”
  “是人皆有容颜老去的一日,与其忧惧担心,不如顺其自然。再是红颜国色,百年之后亦是白骨一具,是美是丑,皆不过外在的皮相,不若求取心之所安。”
  “先生既来邺城,还请小住几日,不知先生饮食上有何宜忌?”
  仓公晃晃脑袋,看着我的神色越发和善,“老夫荤素不忌,只要能填饱肚子便可,夫人无须费心。”
  他摸着自己的胡子,笑眯眯道:“老夫行医七十余载,还从未遇到如夫人这般慧心养眼之人,且夫人与我乃是同道中人,难得有缘相聚,老夫有一薄礼相赠,夫人可千万不要推辞!”
  我微微一怔,不由道:“厚仓公抬爱,只是仓公是行走天下,悬壶济世的大医,我不过后宅一妇人,岂敢与仓公并称同道中人?”
  仓公忽然一指卫恒,“老夫何出此言,问你夫君便知。”
  我下意识地顺着仓公手势看过去,正好和卫恒亦看向我的目光撞在一处,再听到仓公接着说出的那句话,忽然心中有些发窘,急忙偏头避开卫恒射过来的目光。
  幸而仓公正忙着翻找他要赠我的薄礼,将一只布袋摊开在案上,埋头翻检,一时没发现我同卫恒之间的尴尬。
  我见他那袋中所装,皆是干了的苇叶,上面满是墨迹,不由奇道:“仓公莫非将医案方剂之类全都写在这苇叶之上?”
  仓公抖抖他的雪白胡子,“然也,纸张太贵,竹简又太沉太重不大方便,还是这苇叶省事,遍地都有。老夫采来用药水一泡,经久耐用,连虫子都不生,除非火烧,可存上二三百年之久。”
  “哈哈,总算找到了!”他忽然欢笑两声,从那一堆苇叶里捡出两张来,“这可是老夫的毕生心血,夫人只消每日照着这方子上所写之法,从无间断,那便可和老夫一样,便是到了八、九十岁,亦是皮肤光洁如玉、半点皱纹不起。”
  他将一片苇叶递到我面前,又抖了抖手中的另一张,“若是夫人能再照着这张方子去做,那便可更胜老夫一筹,到了百岁时,仍是乌发童颜,宛如少女。”
  “夫人虽不在意皮相,但这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上天既赐给夫人这样一张美容颜,夫人便须勤加爱护,若是早早失其容华,岂非暴殄天物?”
  他口中说道,手上将那第二张苇叶递过来。
  我微一迟疑,正待伸手去接,哪知他忽然手臂一转,竟将那片苇叶塞到了卫恒手里。
  “你这做夫君的,若想看到自家妻子容光焕发,自当也出些力才成,总不能费力养护的事儿全丢给夫人,你倒坐享其成,自家夫人更需自家爱护!”
  这鹤发童颜的老者说完,还朝我挤挤眼睛,一副夫人无须谢我的得意神情。
  不愧是名满天下,留下无数传奇的医圣,果然与众不同。
  我再次含笑谢过他,起身道:“想来仓公和将军还有些事要谈,我就不打扰了。”
  卫恒淡淡扫了我一眼,从喉间挤出一个“嗯”字来,便算是回应。
  仓公却不放我走,“夫人且慢,老夫接着要为令夫君诊脉,夫人就不好奇吗?”
  卫恒脸上有淡淡的不悦,“仓公,卫某是为内子才特意请您来,我身子甚是康健,无须劳烦仓公再动手诊脉了。”
  我却想到他数日未愈的咳疾,正在犹豫是否出言相劝。
  仓公已道:“不劳烦,不劳烦。老夫虽不是为了将军才到这邺城来,但身为医者,总不能见死不救。”
  我心中一惊,前世卫恒就算有这咳疾在身,不时咳嗽,也仍是活得好好的,为何仓公却说他有性命之忧,难道他除了咳疾,还有其他的病症不成?
  见卫恒仍想拒绝,我不由劝道:“将军,仓公一片医者仁心,还请将军勿再推拒。”
  卫恒定定看了我片刻,方才将手伸到仓公面前,请他诊脉。
  哪知仓公却一巴掌将他打开,“将军之病,老夫打眼一瞧,便已知晓,何需诊脉。”
  我由衷赞道:“望而知之谓之神,仓公真不愧乃上医也。”
  仓公冲我呵呵一笑,“若非他是夫人的郎君,就冲他这又臭又硬的脾气,老夫便懒得为他瞧病。须知医者再是仁心,也有六治六不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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