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罚我抄写佛经,他这是告诉我,太后现在较为喜欢这本佛经。”楚言道。
青柠疑惑:“他怎么会知道?”
“自然是太后也罚他了。”这次是把他也牵扯了,一包梨糕大概不够吧!何况她还是主要送给元宝的,日后要不要再送些礼给他道歉?
她想着翻开书,没看几页,就见里面夹着一页对折的纸,她心里一动,放下书拿起纸,既犹豫又好奇的打开纸,上面写着一段话——
闲来静处,且将诗酒猖狂,唱一曲归来未晚,歌一调湖海茫茫。
逢时遇景,拾翠寻芳。
约几个知心密友,到野外溪旁,或琴棋适性,或曲水流觞;或说些善因果报,或论些今古兴亡;看花枝堆锦绣,听鸟语弄笙簧。
看到最后,她不自觉的念出声,一段话,勾出了她的无限遐思,这些平平无奇的事情,这样的闲情舒适的日子,谁不喜欢?谁不曾幻想憧憬过?
她的视线落回字上,心里别是一般滋味,宫阑夕,宫阑夕,你是何意?是故意?还是无意?
无论前世还是如今,这个人总是若有似无的触及她的心里,重生之后,比起赵怀瑾,她更不愿与此人有过多的接触,下意识的排斥他。可今天出门时,也不知为何,她让春来去买了梨糕,差点去登云阁,幸好襄城在那里……
思及襄城,她刚刚被挑乱的心平静下来,又看了手中的纸一会儿,重新折好,抬手往纸篓里丢去。
外面有关楚言三人的谣言还未停止,而谣言中的三人却在心无旁贷的……抄写佛经。
楚言抄的头大,太长了,太长了!这本佛家散语集真的太长了。
青柠给她打着扇,见自家主子埋首苦抄的样子,也深感同情,已经四天了,却只抄了一半,这天又热的很,静下心都困难。
楚言翻过一页,蘸墨准备写时,却顿住了。
第25章
楚言放下笔, 看着这几句佛偈,这本佛经究竟是太后喜欢的,还是宫阑夕故意的?
“从喜爱生忧, 从喜爱生怖;离喜爱无忧, 何处有恐怖。
是以莫造爱,爱憎恶所由。已除缚结者, 无爱无所憎。”
这想要让她了悟感情, 莫强求, 不如舍弃?不如断离?
窗外的蝉鸣声一直不消停, 愈叫愈大, 她忽然意兴阑珊,随手扔了毛笔,毛笔骨碌碌的在宣纸和桌上滚出一长道墨迹。
“哎呀!郡主怎么了?”青柠赶紧放下扇子,拿出锦帕去擦拭墨迹。
“没事。”楚言站起来,不小碰掉了《法句经》,佛经落在地上时翻到了最后一页,上面写着一句话,与全本佛经不同的话。
她看了许久, 问道:“你说, 兰台燕郎平日读的都是什么书?”
“啊?”正在收拾东西的青柠迷茫的抬起头, “奴婢怎么会知道?宫经使平时经常抄写经书, 大约佛经道经看的多吧!”
楚言本是自语,听到她的回答笑了一下,拿起一柄没有绘画的白绢团扇, 待她收拾好后,一起出去。
青柠拿了伞,看了眼毒日头赶紧撑开伞,道:“现在日头还没落,外面多热呀!”
楚言瞥了她一眼,她赶紧闭上嘴巴不再说话。
园子里的水潭中,小小的荷叶圆而饱满,浮在水面上,红锦鲤从荷叶下游出来又没入另一片荷叶下,只露出一截鱼尾。
楚言坐在潭边,手里的团扇慢慢的摇着,注视着在水里悠闲自在的红鲤,几条鱼游来游去,小嘴巴一张一合的,忽然又全部藏进荷叶里,这小小的荷叶就是这群锦鲤的夏日伞。
青柠悄悄的瞅瞅主子,又也如主子一样盯着水里的鱼,看了许久也没看出个名堂,不知道主子又怎么了,在屋里时突然把笔扔了,现在大热天的又出来看鱼,入夏以来就用着一柄什么都没画的团扇,好生奇怪。
“夏日泛舟,以荷为伞,沉睡不知光阴之须臾。”楚言缓缓念道。
青柠忍着没出声询问,心里大为疑惑。
楚言的眼神柔静,轻叹道:“回去吧!”
这么一来一回,汗出了不少,她喝了碗冰雪甘草汤,降了暑才接着抄写佛经,看到那段话时仍是顿了一下,爱憎恶所由,无爱无所憎,她心里默念着这段话,落笔缓而重。
日落西斜时,她停笔,让青柠收拾书桌,自己则去叫韩婉宜一同用饭。
青柠拿起《法句经》,随手翻了一下,看到了最后一页,上面写着一句话,字迹仍是宫阑夕的,但与前面佛经的字迹却不同,更加随性一些,正是楚言在水潭边念的那句——
夏日泛舟,以荷为伞,沉睡不知光阴之须臾。
短短数字,朴实无华,却又令人心生向往,难怪郡主忽然去潭边观鱼,原来是观赏这么一幅美景。
又过十日,楚言终于抄完了佛经,派人把自己抄好的《法句经》送到了迎仙宫。
太后看着桌上三本厚厚的《法句经》,拿起了赵怀瑾的那本,随便翻了翻放下,换了宫阑夕的,同样看了几页,又换了楚言的。起先神色还平常,没一会儿她皱了眉,往后翻了几页,从榻上坐起来,又拿过宫阑夕的看着,接着嗤笑一声,睇视着周尚宫:“你来看看这两本。”
周尚宫接过,分别看了看,翻到楚言抄的那本后面时,眼中闪过讶色:“这……”
太后眼睛微阖,语气不明:“我怎不知茜茜的字是临摹宫阑夕的字?”
周尚宫思索了一会儿道:“看郡主书写的,前面的字和宫经使的字迹并不相同,后面的才逐渐相似,应当是看的多了,所以字迹也渐渐有了宫经使字迹的形神。”
“书法岂是一朝一夕就能成的?没个一年半载怎么能连字的神也那么相似?不过,只怕她自己都没有注意到。”太后淡淡道,手指敲了敲把手,她着实不希望楚言跟东都连璧再有什么瓜葛,这两个都是她看中的孙婿。
“劫匪一事如何了?”她问。
周尚宫低声道:“已经处理妥当。造谣郡主的人也已经查到了,婢子善作主张,让光禄寺丞去退了婚,楚大娘子是找不到京官子弟婚配了。”
太后点头,闭上了眼睛,不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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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初三那天,外出游历了小半年的江王终于回京,发了帖子让大家在初六那天到木兰小筑相聚。
韩婉宜身体已经大好,楚言本是想让韩仲安和她一块前来,但他们二人推辞了,觉得与江王等人不熟,担心带来尴尬。
楚言也不好再劝,到了初六,她让青柠给她梳了简单的高椎髻,发间插了一朵金丝蕊花,一支金雀梅花步摇,换了浅粉色的坦领半臂衫,下着孔雀蓝的齐胸百褶裙,通身简雅清爽。
天街两旁的梨树桃树绿叶满冠,楚言走到大道上,远远的就见阮珍和武阳骑着马在路对面等候,待走近看到她们二人的装束时,忍不住笑了,居然心有灵犀,都穿了坦领半臂和百褶裙。
武阳抱怨道:“让我们等了好一会儿哦~待会要罚你!”
“约定的时辰还没到,我也没有迟到呀!”楚言驱马和她们并排,朝阮珍多看了一眼。
阮珍察觉到了她的眼神,回视之,带着点傲娇的说:“今天看你顺眼多了。”
楚言也扬了下巴,不甘示弱的回道:“我也看你顺眼了。”
武阳“噗嗤”一笑,道:“我看你们倒不顺眼了!”
“那我们打你?到了木兰小筑比试比试?”阮珍挑衅道。
楚言点头附和:“骑射蹴鞠马球,你可都不如我们。”
“好呀!连通一气来怼我是吧!比就比,怕你们?”武阳挑了秀眉,见路边的百姓越聚越多,皆都瞅着她们,便催促着赶紧走,一脸迫不及待的想比个输赢。
楚言和阮珍相视一笑,驱马跟着前进。
“哎哎哎!等等我们呀!”阮珩在后面叫道。
“谁理你呢!”鄂王没好气的说,双腿夹了下马肚子,先于他跑到了前面。
阮珩没法,明明他最年长,怎么老是被无视无礼对待?早知道跟赵二一块了。
木兰小筑是江王特地购买的一处大宅子,宅子后面专门围了一个马场,可以蹴鞠打马球。平时他们几个要好的时不时会去那里小聚,这次由于江王外出太久,楚言又出了瑶光殿那事,大家已经很久没来了。
木兰小筑有人专门打扫,每次他们小聚时都会遣散下人,偶尔也会自己动手做些简单的食物,基本都是江王掌勺,他经常外出,长进最多的本事就是厨艺了,甚至自己还会种菜剥鱼。
进了大门,绕过木兰浮雕的玄关,先看到的人不是江王,而是一个白衣男子,正在屋里摆放茶具。
楚言一愣,他怎么会在这里?
“五郎?”阮珩吃惊,这风头当紧的,他居然敢来,不怕见到赵二和楚言尴尬吗?
阮珍和武阳往对方的方向斜了眼睛,短短一瞬,就以眼神交流了彼此的想法。
鄂王瞥了眼发愣的楚言,心里酸溜溜的,一个水泡跟着一个水泡的破了又浮起,浮起又破了,他经常说要娶茜茜,怎么就没人传他们的谣言呢?
阮珩走过去拍了拍宫阑夕的肩,奇道:“今日倒有闲情逸致,来这里玩了,七郎呢?”
“江王在后院,”他微笑道,“近日空闲,又遇江王回京相约,怎能不来?”
“啧啧~还是七郎面子大,哪像我叫你来,你次次都是‘不得空’。”阮珩奚落他。
他自动忽略这些话,道:“快坐下休息,我煮了茶,很快就好。”
阮珍率先进去,一双葡萄眼贼亮的朝屋里左右望了望,没见到那只灵活的胖猫,问:“胖元宝呢?”
“在家里,没带它出来。”宫阑夕歉然。
“哦!”她一下子蔫了,失落的坐在椅子上,见到他还以为能见到元宝呢!
楚言却是想到了那张折纸,那句夏日荷伞,眼睛不自觉的朝他身上瞟去,黑色的幞头裹发,一身毫无装饰的白色纬锦翻领袍,简单的银扣革带,只垂着一块忍冬纹的碧玉坠子。她的眼睛不禁在玉佩上多逗留了一下,鲜少见到有人会把忍冬纹刻在玉佩上。
阮珩瞧见了楚言的视线,偷笑,故意问道:“哟,茜茜,你看哪呢?”
大家闻言,都朝楚言看去。宫阑夕一开始便察觉到了她的视线,此刻也看向她,想知她要如何回答。
楚言淡定的收回目光,瞥向他道:“看你这一身花里胡哨的装扮,俗之又俗,毫无美感。”
如果说宫阑夕通身简单舒适,那此刻站在他身边的阮珩简直浮夸,东都城里最风骚的人就是他了。
“哈哈哈哈~”鄂王不厚道的笑了,“是吧!我也早就觉得他的常服又俗又难看!”
被楚言挖苦就罢了,这小子居然也好意思笑话他?阮珩正欲拍案回击,楚言便先于他开口。
“你好笑三郎?”她嫌弃的睨了十五郎一眼,“近墨者黑,这两年来,你的衣品也是越来越花哨了,是恨不得把金子穿在身上吗?”
鄂王的笑容戛然而止,这下换成了阮珩嘲笑,他通身的双色宝相花纹紫色圆领袍,如意纹乌皮靴,腰后的革带上坠着六条双玉络子,其中两条还挂了两个小铃铛,虽然不会发声,但也……
门口传来一声闷笑,温和优雅的声音取笑道:“之前听十一娘说茜茜的性子沉静了许多,今天一见,还是口不留人,哪里娴静清雅了?”
大家看过去,江王只着白衣黑边的流云纹对襟襦裙站在门口,闲散随意,又平易近人。
江王是阮淑妃之子,阮淑妃身子不好,常年居住在宫外,没有大事一般不回宫,而江王无心朝政,也从不参与朝政之事。
圣上疑心重,在积善坊建了一座王宅,所有成年的皇子都居住在九子宅内,分院而居。
如今,若说谁对皇位不感兴趣,也只有魏王和江王了。魏王是怕,因为他是圣上如今年龄最长的儿子,所承受的压力非常大,以至于每每听到有朝臣提到立太子一事就惶惶不安;而江王是喜欢自在,从皇宫搬出去后,就开始四处游历,过得极为潇洒。
而在九子宅之前,圣上还建过一座五王宅,让自己的五个兄弟住在里面,直到年老了才让其分别去了封地。若是不争,将来江王鄂王的结局难免会和他们的叔伯一样,在奢丽狭小的宅子里慢慢老去,这还是好的结局。若是一不小心得罪了人,被诬陷谋反的大王也有的是例子。
江王能自由出入京城,既是圣上的偏爱,也因他的妻子都在京中。
楚言看到他,站起来,颇窘的低声道:“好久不见,七郎。”
“是好久不见,”他走进来,让大家坐下,看向楚言道,“还是有所不同的,守礼了不少,以前可是和阿珍一样,见我回来就冲我要礼物的。”
他不说还好,说了阮珍立刻伸出了手,理直气壮道:“礼物礼物!”
江王故作头疼,摊手道:“晚会儿就给你们,一箱子东西,随你们挑,”然后看向阮珩和鄂王,故意道,“我有几身便服都在厢房里,你们要不要换下这身华丽的衣裳?”
“七郎!你也……!”阮珩郁闷的不知该说什么好。
鄂王就直接了,让宫阑夕帮他把玉络子全部摘下来,尤其是那该死的铃铛,说让宫阑夕带走给元宝玩儿。
屋子里正热闹着,忽然外面传来一阵声响,就见襄城和孙结香正走进来,后面还有赵怀瑾和孙常华。
第26章
大家站起来出门迎接, 打过招呼后,孙结香走向楚言道:“你的表兄表妹呢?怎么不带来给大家介绍一下?”
“等下次吧!表哥说咱们许久未见,他们算是生人, 担心咱们会玩的不尽兴。”楚言道。
她露出失望的表情:“之前不好登门打扰, 听说韩小娘子跟你长得颇像,我还以为这次能见到呢!”
楚言微蹙了眉, 最怕的就是日后他们见到韩婉宜时会说出这些话, 没人喜欢被人说长得相似。
襄城看到了楚言的细微表情, 上前一步道:“大家进去再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