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楚言性情大变时,大家就隐隐有了预感,唯一想不到的是,赵怀瑾居然心仪着楚言,又被楚言拒绝。
“哎呀!这诗没有对题,”她像是忽然发现一样,露出苦恼的神色,“我输了。”
说着纤细白皙的手拿起桌上的琉璃酒壶摇了摇,酒水溅出几滴落在她的手上,她笑了一下,倒满一杯酒,朝着赵怀瑾举了一下,缓缓饮尽。
阳光穿越过树叶,在赵怀瑾脸上投下阴影,使得他的神色看不真切,只见他尤是站了一会儿,才忽的笑道:“郡主洒脱,怀瑾知晓。”
知晓了她为何如他一样,一改往昔态度。浮云飞鸟两相忘,怎可忘呢?他已经失去过一次,不愿再有一次绝望却无能为力的处境,他也在改变,改变不该发生的事情。
阮珍嘴角一个小小的弧度,自称美人?这个臭丫头还真是招人嫉妒!
行酒令再次开始,这次是孙常华放置,羽觞飘到了襄城面前,襄城最不喜别人因为她的身份故意输给她,孙常华知道她的脾气,也不相让,过了九个来回才结束,襄城落败。
颇有话本中才子佳人的感觉。楚言很羡慕,前世她幻想的很美好,结果现实残酷,重生之后,她所奢想的莫过于孙常华与襄城这一对了,相互扶持,相互尊重。
她想的出神,直到武阳叫她的名字才回神,低头一看,一只羽觞稳稳的停靠在她面前,像是停留了很久很久,一直在等着她拿起,这是……
楚言抬起头,一下子与那双桃花眼对上,兰台燕郎如松飒立,如岩秀峙。她愣住,觉得不可思议。
襄城不动声色的在二人之间逡巡一遍,又看了赵怀瑾一眼,对方脸色冰冷,似乎有些提防之意。谣言中的三人,居然在这游戏中也有如此瓜葛。
鄂王的酸泡泡冒的一个比一个大,凭什么他们可以停靠在楚言面前,他就不行?纵然忿忿不平,他面上也不敢再有表现,只能在内心里默默的戳泡泡。
“茜茜刚刚在想什么?”江王笑问。
“没、没什么。”楚言的眼睛往地上瞥去。
江王摇头,提醒道:“先干为敬?”
“哦,是。”她拿起羽觞喝完酒,眼睛看着前方,却没看宫阑夕。
江王打开折纸,眼中闪过趣味,心里“啧啧”直叹,今天自己这手气堪称一绝,他笑道:“是‘情’字。”
楚言微皱了眉,兰台燕郎已经念了第一句:“莫言举世无知己,自有孤云识此情。”
就怕他说些不该说的诗,还好不是。
楚言松了口气,回道:“客怀未与成匆遽,三沐三熏慰此情。”
几回下来没有意外,楚言逐渐放了心。
虽然隔得远,但宫阑夕仍是察觉到了她的放松,嘴角生起一丝似有若无的笑,道:“情人怨遥夜,竟夕起相思。”
襄城蹙了眉,看向遥站在源头的男子,眼睛闪烁不定,似乎在猜度他的心思。
刚刚松了口气,他便来了这句,之前难不成是铺垫?他们玩行酒令,对诗并不要求工整,但一定要有意,有来有往,他这句未免露骨。认输还是继续?认输的话,楚言觉得不甘。
她轻咬了下嘴唇,回道:“离别再会难,此情须问天。”
后面那句说完,她才觉得不对,问天?干嘛要问天!然而宫阑夕已经笑出了声,虽然是轻促的一声,却让人听出了愉悦之意,他眼中绚丽,道:“无情不似多情苦,多情却似总无情。”
楚言睇视着他,他的眼睛含笑,流转着耀眼光彩,似乎只是在简单的对诗,并无他意。两人就这么大刺刺的对视着,确切的说是对峙,是较量,以及若有似无的情愫。
武阳睁大了眼睛,滴溜溜的在他们和赵怀瑾之间转悠,也不知谁家欢喜谁家愁,亦或是均各自安好比较好?茜茜,赵二,宫五,襄城,孙五娘,还有一个行事偏激的普安,断舍离,容易否?
许久,楚言挑眉,嘴角露出饶有兴味的笑,声音还加大了几分:“都道燕郎倾国色,任是无情也动人。”
她还不会调戏人?楚言小脸上浮现得意。
大家都没料到楚言会说出这么轻佻的话,俱都笑出了声。
宫阑夕也没料到,看着她得意的样子,眼中一闪而逝的宠溺,拱手道:“夕认输。”
楚言点头,点到一半又觉得不对,什么叫“夕认输?”
第28章
这等小心思, 轻而易举的让人注意到,赵怀瑾不动声色的看向楚言。
楚言还在看着宫阑夕,明眸里没有什么情绪, 而站在源头的人已经喝完了三杯酒, 抬首对她轻轻一笑,温尔有礼。
楚言收回视线, 盯着波光潋滟的河水, 夕同茜音, 那些夹在书里的字文, 从前世就有的劝诫, 他的每一个举动果然并非无意。
江王继续叫人放置,然后所有人都清楚的看到了阮珩把刚写好的字条塞给了江王,朝孙常华使了个眼色后,一脸凶神恶煞的放下了羽觞。
羽觞漂啊漂,漂到鄂王面前时,一粒豆子打中了羽觞,羽觞晃了一下,停在了鄂王面前。
鄂王呆了一会儿, 抗议:“七哥, 他们作弊!”
孙常华眼里偷笑, 脸上却无辜的很:“我刚刚没拿稳, 豆子不小心飞出去了,哪想到这么巧。”
鄂王指着他和阮珩道:“你跟三郎明明就是串通好的!别以为你们俩刚刚使眼色,我们没看见!”
众人相互悄悄通了气, 武阳笑的优雅:“是没看到。”
“嗯,没看见。”孙结香附和。
“你、你们!”鄂王懵。
“十五郎,先干了这碗酒再说。”阮珩阴险的笑道。
鄂王见大家串通一气的,是不能不喝了,遂一口闷了,气道:“七哥,你手里的纸条得重新抓一个!你可别跟他联合起来坑我。”
“好好,”江王无奈的重新在盂里拿出了一张,食指和中指捏着纸条晃了晃,“行了吧!”
鄂王勉强同意。
江王打开纸条,嗓音清亮:“是‘蠢’字。”
……
这是想笑也不好笑,阮珩也太胡闹了,偏偏江王还推波助澜。
鄂王愣了好一会儿,红着脸大叫:“七哥!你也故意的!明明、明明——!”
江王摊手无辜,道:“我听你的又重新拿了一张,你亲眼看到的,我哪有什么故意的?可别诬陷我。”
阮珍摸摸鼻子,一开始就知道阮珩要给她“报仇”,谁知居然会这么幼稚,江王是公正,但江王骨子里也是一个爱看笑话的人。
“十一姐……”鄂王眼巴巴的。
襄城摇头,爱莫能助,若是想娶到阿珍,此刻出些丑又怎样?再者,对诗嘛~有来有往。
阮珩已经拔刀相见:“蠢尔树间虫,形质一何微。”
鄂王自然不服也不怕,昂首道:“蠢蠕食叶虫,仰空慕高飞。”
阮珩咬牙道:“万里称逆化,愚蠢性亦全。”
鄂王瞪大眼睛回道:“哀哉蠢蠢群,沉湎无所知。”
……
……
二人你来我往,越骂越烈,大家面面相觑的左右看着他们,两个贵族子弟就这么搜罗着骂人的诗句,愈来愈有劲。
楚言才知道,原来说人愚蠢的诗这么多,没完没了的。
最终还是江王受不了的喊了停,那两人喘着气,仍怒视着对方,好似还在想怎么骂对方。
“点到为止,看你们两个脸红耳赤脖子粗的,像什么话?”江王和事佬似的说,“既然没有分出胜负,那就一人罚饮三碗酒。”
阮珩没想到最后把自己也坑了,以眼神质问江王,又以下巴指指鄂王,意思是怎么能就这么算了?
鄂王就直接了:“哪没有胜负?我还能再对!”
江王也不废话:“多说一句多喝一碗。”
顿时两人不再说了,他们都知道江王在这种整人的事情上从不含糊,乖乖的拿起酒互相瞪着喝起来。
先前怪异的氛围被他俩一闹,轻松了不少,又玩了两圈,大家起身往花厅走去,牵牛花爬满了整个架子,桃粉色和深紫色的花朵点缀在绿叶中,未长熟的青色葫芦挂掉在厅架上,清雅又有田园之意。
襄城借口说要换衣服,往西厢走去,然而走出了园子后却转身回到了曲水流觞那里,下人们正在收拾餐具,见到她都停了下来。
“你们都先出去。”她道,等他们下去后,她左右看了看,走到江王的席位上,坐于席上,从废纸篓里拿出了行酒令的字,一张一张展开仔细的看着,直到找到自己想看的那张。
行书潇洒,连笔顺畅,一个“情”字写在正中间,却不是宫阑夕的笔迹。
“我猜十一姑姑就在这里。”身后一个轻盈的女声道。
襄城高挑的身影一顿,把字条收在袖中,回头轻笑道:“五娘。”
孙结香走上前,地上被展开的一张张纸,笑了一下道:“五娘也是来解一下心中疑惑。”
她毫不掩饰自己心中所想,从地上捡起一张自己想要的。
襄城沉默的看着她的神色,她很平静,脸上神色没有半点变化。
孙结香把纸张揉成一团扔进了纸篓里,看着襄城淡然一笑道:“有些事情真的出人意料,我也如京城的百姓一样,以为青郎对茜茜并无意,谁知还不如四哥了解他。”
襄城道:“青郎总是默不作声,猜不到也很正常。”
“那燕郎呢?”她问。
襄城沉默,片刻才道:“我不知道。”
河流无声,一片绿叶飘落在河面,打着旋顺流而下。两个身份尊贵但辈分不同的少女就这么静静的立着,许久相视一笑,均觉得对方这个样子很好笑,笑了好一阵,襄城道:“去花厅吧!应该快要用膳了。”
孙结香看着她的衣裳,故意道:“你得先换件衣裳。”
襄城点头:“走吧!”
花厅里,大家都已经准备好了东西,河豚也被端上了桌,孙常华故意气鄂王,端上了解毒的药汤,撺掇着他先尝一口,若是有意外,立刻给他灌下去。
鄂王毫不吝啬的朝他翻着大白眼,夹起河豚肉就吃了起来。
席间一片欢声笑语,其乐融融,直到饭席,谁也没有喝到那碗解毒的汤药,河豚是专门找人处理的,且端上来之前都已经试过毒,怎会有意外。
午后大家去休息,楚言在桌上发现了一张压在茶杯下的字条,上面写着一炷香后让她去木兰林那里,字体是江王所写。
楚言疑惑,思索片刻,笑了一下,难道七郎要开解她吗?
晌午的木兰小筑格外宁静,楚言好久没来过这里,当下独自在院中四处走着,谁知并不止她一个不休息,还有人在院后葡萄架下聊天,明知不可为,但听到了那两人的声音,她却不自觉的停下了脚步。
“可惜木兰的花期已过很久,不然就可以一起观赏木兰的幽姿,别具风雅。”襄城道。
“错失好风景的确可惜,但夏日也有惊喜,您看,葡萄能食用了。”宫阑夕盯着绿叶中的葡萄,声音中含着笑意。
襄城微顿:“你很高兴?”
他点头:“这里不同于东都的其他府宅,很惬意舒适。”
襄城扭头看向他,他的嘴角若有似无的一丝浅笑,好似难以控制一般,她道:“你的那两句诗很好,茜茜对的诗也很有趣。”
“微臣不过投机取巧,远不如公主与孙四郎对的诗,景情相衬。”宫阑夕道。
襄城道:“我很可惜这次没能与你一较高下,等下次,希望我们之间还有默契。”
“公主赏识,微臣荣幸。”
“哪有什么荣幸,你我之间何必客气?”襄城笑道:“这些年多亏你的指教,不然我的字哪能进步这么快?”
“这些年公主的努力,微臣看在眼里,哪敢居功?”
她处处逼近,他却淡淡推开。
襄城眼神微黯,看着架上垂下的葡萄,未长熟的青葡萄,鲜艳的紫葡萄,一串一串的堆积在一块,惹的人很有食欲,但她一点也不想摘下来品尝,她道:“五郎,情之一字,如何解?”
宫阑夕顿住,知她问的是什么,因为知道,所以无法含糊,或者说面对襄城这样一个女子,他无法随意搪塞。
他的沉默让襄城淡淡一笑:“你早就明白的,这些年,我岂是只单单在登云阁练字呢?”
风吹的葡萄叶飘动,墙外的楚言垂了眼,转身离开,往木兰林走去。
江王喜欢木兰,所以在院中种了一大片木兰花,可惜季节已过,看不到幽立在枝头的白木兰,但在树下却站着东都有名的人物,身姿独立雅致,如竹清隽。
江王居然骗她。楚言在廊下站定。
正午的阳光穿越过这一片幽林,在他身上投下光影斑驳,他隔着数株木兰遥遥地凝视站在廊中的人,届笑如春桃,唇绽似樱颗,惊为天上人,千秋无绝色,又有哪点是虚言,更是不止于相貌的夸赞。
映照在赵怀瑾脸上的树影移了一度后,他才开了口,清幽的嗓音却是道:“好久不见。”
楚言眼中闪过诧异,不知他为何突然有此一句,道:“明河是赴七郎所约,七郎失约,明河告辞。”
赵怀瑾却笑了:“明河郡主为何像变了个人?以前的郡主娇若灵兔,何以今时却静若青莲?”
“与君何干?”楚言笑了一下。
赵怀瑾默然,与他何干?若楚言执意两断确实无关,但是——他定然道:“怀瑾求取郡主。”
楚言已经没有在六叶亭时的震惊,除了觉得讽刺再无其他,她望着赵怀瑾,言辞冷淡:“六叶亭不够明白,阿翁拒了婚事你不明白,刚刚的行酒令你还不知?我一点儿也不想嫁给你。”
赵怀瑾心里一痛,眸光闪烁,再次重复了六叶亭的话:“怀瑾乃真心实意,若得郡主为妻,当是怀瑾一生所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