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国公看着门口的蓝天轻叹,考虑要不要让楚言也出来,想了许久,听到弋阳郡公到了巷口时,还是让冬来去通知楚言。
楚言稍作梳妆,外着浅白色绣梅花的披风,蓝色的裙子,整体素雅不失礼不过分。
到大堂门口就听到里面阿翁在和李格说话,礼貌而客气,她在门口悄悄往里面探了一眼,李格一身白色圆领袍,气质温雅,面上的笑容从容浅淡,如同此时的蓝天春日,多年不见,一如既往。
她没有进去,而是到了后院的亭子里,已经有桃花耐不住寂寞悄悄绽放在枝头,春日的阳光和煦温柔,照的湖面微光荡漾。
也不知过了多久,有脚步声传来,不是定国公的,也不是楚焕的,楚言站起来,看着远处走过来的人,白袍在阳光下似乎泛着浅淡的光芒。
等他走进这里,楚言垂眸轻声道:“好久不见,大公子。”
李格微微颔首,笑道:“是好久不见了,明河。”他亦客气。
这一声“大公子”与“明河”将两人之间拉的极远。
“在弋阳,我经常听到你的消息,”李格浅笑,“果然是越来越亭亭玉立,当得起千秋绝色。”
也不知“千秋无绝色”这几个字是何时传起来的,直把她的相貌夸得天上有地上无的,那段时间是她最安分的时候,因为不想出门就被人围观。
“大公子莫要取笑我。”楚言尴尬。
李格看着她眼神温柔如水,道:“听闻太公在与淮陵侯的五子议亲,刚进京就听到了这个喜讯,恭喜你了。”
楚言更觉尴尬,低声道:“多谢。”
“你的及笄礼想要什么礼物?”他又问。
楚言摇头:“我没有什么想要的。”
李格闻到她身上还是多年前的熏香,笑意深了一些,道:“还有八日,我给你重新调一款香吧!毕竟要嫁人了,需稳重一些。”
楚言身上的熏香是木犀、沉香、遥香草、还有极少的松香所调成的合香,是太子出事前,李格给她调的,并且在离开京城前,特地留了配方用量,这么多年来,她一直用的这个,以前有让人调过其他的合香,但都不如她意,试来试去,还是用了这款香。
楚言赧然:“那就多谢大公子了。”
李格笑道:“不用谢我,今天来见你是因为你欠我一个小物件,我一直都惦记着,所以来讨要了。”
“什么?”楚言愕然。
“果真是忘了,”李格无奈摇头,“当年给你调的合香我也不是白给的,你承诺要给我绣一个香囊来换,记得吗?”
楚言愣愣的,似乎是有这么回事……因为他精通香道,调出来的香格外纯粹,不杂不乱,所以她就让他调一款香给她,但不知为何他不肯,直到最后她说用东西来换才同意了,而他要的就是香囊,只是还未来的及动手缝制,他就去了封地,一直没有回来。
“可是我不会这些。”而且,她都要议婚了,不适合再给外人做这些东西。
“就当是我的请求吧!你把香囊给我,也算是了了我的一桩心事。”他淡淡的说。
楚言……无法拒绝,问道:“那你想要什么花纹。”
“木棉花,在弋阳的府里,有人从安南之地带回来了一颗木棉花树,据说已经很多年了,花开时红似火焰,很美。”他说着,似乎想起了那一片火焰,望向远处的眼睛有些飘忽迷惘。
木棉?楚言疑惑:“我没有见过。”
李格这才想起来,笑道:“等我回去给你画下来,你好绣制。”
楚言觉得有些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再一想,发生了那种事,他怎么可能一成不变呢?他才十五岁,只比她大十七天,能淡然面对已然不错。忽然又想,是否是不想在京城过生日,所以他才称病拖延?因为谁会给他过生日呢?
刺绣谈何容易,楚言看着李格送来的花样头疼,只得再请绣娘过来教她,希望快些做好。
放榜那日,宫阑夕果然是探花,也是大周最年轻的探花郎了,得到消息后,宫阑夕当天上午就抬着聘礼到定国公府求亲,双方交换了文书,连婚期都定下来了,定在四月初六。
京城一下子热闹了,东都连璧的一位终于要成亲了,另一位也摆脱了牵连,可以相看议亲了,遂有不少媒人登门,要与赵家联姻。
而楚言总算是安心了,她打开窗户,看着外面的鸟语花香,心情格外轻快,只是要再与他见面就得等大婚那天了。
时间有些久,但也好,可以在婚期前把香囊绣好送给李格,只是,在备婚期间给别的男子绣东西总归不好,楚言回头看了眼绣棚里的一堆乱七八糟,还是如实告诉宫阑夕吧!
“嗯叽~”一声熟悉的猫叫在窗外传来,楚言望过去,正见元宝发力跳上来,竖着尾巴在窗沿上站定。
楚言抱起它,摸摸它圆圆的头,笑了:“正好想你呢!你就来了。”
第70章
宫阑夕收到信时, 还是有些不舒服的,这种不舒服大约可以叫做吃醋,因为无论是李格还是赵怀瑾, 都参与过楚言的幼时, 唯独他是例外,只很小的时候见过楚言一面, 还被楚言施舍了一对银手镯, 上面点缀的一颗玉珠子都价值五十两白银, 让他和阿娘过了几年的好日子。
是的, 他把那对银手镯卖了, 因为当时他和阿娘过得太辛苦,更不想阿娘去给父亲下跪。
宫阑夕摇摇头,不愿再去回想庄子里的生活,那对银手镯换的钱,一半用来生活,一半他阿娘则去买了文房四宝,还花了二十两买了一套上好的笔墨宣纸。
与楚言相处的这些日子来看,她怕是早已经忘记了这件不起眼的小事, 甚至还忘了三年前, 他和赵怀瑾被人一并称作东都连璧时, 她来了登云阁, 大概是想斥责他,但恰逢他不在,于是在等待过程的中睡着了。
午后他回来时, 就见到这么一副场景,大名鼎鼎的明河郡主在她的书桌前爬着睡着了,胖猫在她一旁四仰八叉的熟睡着,尾巴压在她散落桌上的黑发上,很温馨的画面,让他痴痴的看了好久。
醒来后的楚言对于自己的失态很恼怒,忘了自己来的本意,红着脸气呼呼的跑走了。
忆及此事,宫阑夕笑了出来,只可惜这件事楚言也不记得了。他把纸条收起,做香囊就做香囊吧!等她学会后,也可以做给他。
楚言及笄那日,办的很热闹,阮珍和武阳、孙结香都随着家人过来了,观礼结束后,她们起哄着要看宫阑夕送的镯子是什么样的,楚言没奈何,只好把盒子打开,让她们看。
是一对银手镯,仔细看去,上面的花纹很不一样,无论是金银手镯,寻常的花纹都是无非是牡丹、缠枝之类的,宫阑夕送的则是雕画着动物,那动物是一只猫,两只镯子上的形态还不一样,一只是猫看着线团准备捕捉的样子,一只是猫倒在地上,仰着四爪抱着球的样子,憨态可掬。
韩婉宜道:“这礼物看起来应该是准备很久了,如此精细。”
“是啊,灵动可爱,五郎是花了大心思啊!”孙结香横了眼楚言,笑道。
“花心思就对了。”阮珍让楚言赶紧戴上,镯子衬的手腕白皙纤细,很好看。
“婚服怎么样了?”孙结香问。
“昨天才让人量了尺寸,今日估计刚挑好布料吧!”楚言说,“等做好了,我叫你们过来看。”
“好啊,听说圣上专门派了绣娘给你缝制,一定很美。”孙结香羡慕道。
武阳瞥着三人道:“瞧你们羡慕的,那就赶快也找个好郎君嫁了呗~”
这话说的让她们红了脸,孙结香羞恼的睇了她一眼,赶紧扯了别的话题,直到黄昏时刻,她们才起身告辞。
一下午说了不少事情,尤其是套出了阮珍的话,那位阮家的表哥似乎还没有出现,但是她对鄂王是真的没什么特别的意思。
楚言也管不了,有可能是前世自己误会了。
李格送来的合香放在桌上,阮珍她们囔囔着看宫阑夕、楚焕送的礼物,但对李格送来的都只字不提,虽然盒子紧闭,但香味早已弥漫屋里,浓而不腻,让人心神安宁。
这香味对楚言的喜好,但是她没有用,自从和李格见面之后,她连以前用的熏香都断了,努力让自己适应其他种类的熏香。
花了一个月的时间,楚言终于把香囊勉强绣好,白色的底布,红色的木棉花,针脚不够细密,不算平整,戴出去肯定被笑话,但她的水平最多也就这样了。里面装的香料是李格送来的,不是他惯用的,但闻了之后格外醒神,能驱走春日里的困乏。
府里的大小事宜都由楚焕负责,楚言则与韩婉宜商量了,带青婷一同去淮陵侯府,另找了能干的婢女照顾她。
转眼四月初六到来,出嫁前夕,楚言再三跟定国公说好,晚宴绝对不准喝一滴酒。
定国公无奈,再三保证:“绝对不喝,不喝!”
楚言还不放心,又对楚焕交代:“只要有人敬酒,还请二叔帮忙挡酒。”
“阿楚放心,我一定会的。”楚焕也保证,自从楚言订婚后,就不止一次的要求定国公绝对不能喝酒。
楚言仍是有些担心,前世阿翁就是喝了太多酒,所以才有那个暴毙的借口。
“好了,赶快回去休息吧!明日你就要出嫁了。”定国公呵斥她,眼中即开心又不舍。
楚言心里也难过,埋怨道:“去年就跟你说了,要不找个入赘的。”其实一想,宫阑夕也蛮适合的。
“走走走!赶紧回去!”定国公气的不行,什么时候了,还说这种事,再看惊在一旁的楚焕,老脸一黑,挥手让楚言回去。
楚言悻悻的回了屋,她还不是担心阿翁。
婚礼当天,韩贵妃亲自过来给楚言梳妆,说是梳妆也是在尚服局的人帮忙下完成的。
屏退了所有人后,韩贵妃看着她欣慰的笑道:“真没想到,抱得我家茜茜归的,居然是燕郎。”
楚言微蹙了眉,这话不该说的。
“他很好。”楚言只说了这一句。
韩贵妃微愕,这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连忙自责道:“瞧我胡说的,燕郎玉树临风,秀峙如岩,又是新晋的探花郎,与茜茜再相配不过了。”
楚言微微一笑。
韩贵妃看着她,眼中复杂难辨,最终笑了笑道:“我该出去了,等黄昏到了,五郎就要过来迎亲了。”
“有劳姨母了。”楚言道。
“这是我应该的,等会催妆时,你可不要轻易放五郎进来。”韩贵妃取笑她。
楚言微赧,低声道:“我知道了。”
韩贵妃出去后,屋里一片安静,楚言身着青衣褕翟坐在床上,发髻已做妇人状,是贵族夫人中长梳的云朵髻,九支花钗、九支宝钿分散发中,显得端庄典雅,但楚言看到时感觉别扭,虽然她经历过一次婚礼。
前世结婚那天她的心情是怎样的,早已忘了,只记得夜里听到阿翁突然暴毙的消息时几欲跌倒,悲恸欲绝。
今天除了担心阿翁,还有喜悦、忐忑、期待,许多种情绪掺杂着,让她觉得时间太漫长了。
忽然有人敲了门,青婷出去,春来送来了一个长匣子,说是淮陵侯府送来的。
楚言疑惑的打开,里面是一柄长柄团扇,薄如蝉翼的绢面上不是绣花,是用墨水画上去的图案。
扇面左上方是两只猫爪印,圆润可爱,右下角则是一片荷叶,荷叶下面一条鱼正在游动。
这是宫阑夕画的,仔细看去,这扇子可不就是去年夏天,她送给他的,居然用这种方式回赠给了她。
外面一阵嬉闹,阮珍几人过来了,楚言赶紧把扇子让青婷放回去,只见她们每人手中都拿着一支拇指大小的竹棍,脸上不怀好意。
“茜茜,知道这是做什么的吗?”阮珍笑的咧开了嘴。
楚言:“……”
武阳嘿嘿道:“趁这次机会定要好好打五郎一顿,让他把茜茜拐走了!”
“别,”孙结香故意道:“我担心有人会心疼,要跟咱们断绝来往呢!”
楚言无语:“……你们小心点。”
“阿姊心疼了?”韩婉宜难得凑了热闹,晃晃手中的棍子。
楚言看着她们兴奋的样子,想扶额:“你们也有结婚的时候,小心我报复回来。”
“不怕,你狠狠打,帮我把他打老实了最好。”武阳恶狠狠的说。
“反正疼不到我们身上。”阮珍不怕事的说。
楚言没法,棍子不在她手上,不论她们说什么,她都让着,就怕待会儿宫阑夕来时,她们“狠狠”的招呼过去。
黄昏已至,一身红衣的宫阑夕骑马从淮陵侯府出发,面上喜色掩不住,红色的公服衬的他更加俊美端方,在他身后还有百十人跟随,手执灯火,浩浩荡荡的去往紧闭着大门的定国公府。
因着楚家这边的亲戚少,韩贵妃带着阮夫人、孙夫人一起应对外面的迎亲队伍,当然主要是由阮夫人帮忙完成对答,几番刁难终于松口。
宫阑夕进了门,在一根棍子招呼过来时及时躲过,但也只是躲过了这一下,手持棍子的娘子们见人就打,专往宫阑夕身上打,尤其是阮珍几人下手准确,不过还是把握了分寸,但往自己亲哥哥身上打时,两个小娘子却是下了狠手。
阮珩和孙常华被打的直叫,万万没想到妹妹居然敢趁乱打他们!
傧相早已告知宫阑夕婚礼的一些事宜,所以他算是有准备,但再有准备,也没想到会是这么个景象,好生狼狈。
好容易躲过这一遭,终于到了楚言所在的房间外,宫阑夕不自觉的松了口气,好似刚从龙潭虎穴里逃出生天。
屋里的楚言听到脚步声,心一下子提了起来,只听宫阑夕朗声念道:“两心他自早心知,一过遮阑故作迟;更转只愁奔月兔,情来不要画峨眉。”
楚言不做声,想听他多念几首诗。
宫阑夕便又道:“烟树迥垂连蒂杏,采童交捧合欢杯;吹箫不是神仙曲,争引秦娥下凤台。”
里面还没声音,宫阑夕便看了眼阮珩孙常华,两人立马鼓舞带来的百十来壮汉,齐声高喊:“新妇子,催出来!新妇子,催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