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去北郊随行众多,在魏王身边的是宰相李觅之和李格,吴王离得较远,赵怀瑾在后面看着只希望别出什么异常,传回去会让圣上疑心。
“你怎么了?”江王不知何时走到了他身边,见他面色严肃,感到奇怪。
赵怀瑾勉强笑了一下,道:“可能冲了冷风,有些不舒服。”
江王疑惑的点点头,然后叮嘱身边的鄂王安分一些,别伸头四顾。
祭祀的过程一切正常,魏王准备下台阶,赵怀瑾却蓦地有些不安,远远的盯着下台阶的人,忽然,也不知怎么了,魏王的身子晃了一下,脚步一滑滚下了台阶。
“四大王!”
“四大王!”
场面登时大乱,所有人都纷纷往魏王那里跑去,赵怀瑾愣了一会儿,看向同样愣在一旁的吴王,他的表情很吃惊,看起来不像是装的。
这一摔摔出了毛病,魏王的右腿断了,医官说很有可能从此成为瘸腿,这就不好了,从来没有一个身体有残疾的人做皇帝的。
圣上大怒,第一个责问的就是吴王,吴王跪在圣上寝宫门口,见不到圣上也不敢大呼冤枉,唯恐再惹得圣上更加恼怒,他知道圣上是故意让他跪在大庭广众之下的,为的就是扫平他身为大王的威严,挫他的锐气。
因为魏王残疾,受益最大的就是他了,可他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明显他得利最大,但是嫌疑也最大的,他怎么可能这么做?
赵九翎和李觅之站在寝宫内,圣上怒火攻心之下,只能躺在床上召见他们,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
看着床帐里半躺着的人,两位宰相心里暗惊,圣上见他们居然还要隔着屏障,难道病的非常严重?
“查出结果没?究竟怎么回事?”圣上厉声问道,问完后咳了一声,确切的说是半声,他及时忍住了咳意,不欲他们知道自己的病况。
高公公连忙过来想给他顺气,圣上不耐烦的挥挥手。
赵九翎先劝问了圣上的身体,然后才道:“臣已经让大理寺卿张京查问过了,在场的人皆说四大王是自己失足,当时四大王身边的人离得都有距离,并无他人作祟。”
李觅之也道:“当时微臣陪同而去,一路上四大王精神抖擞,未见不适,四大王独自登坛,在祭祀之后忽然——忽然摇晃了一下,便失足坠下,甚是奇怪。”
圣上眯了眼,看着他问:“内医局怎么说?”
“医官未查出不适。”李觅之道。
那就是说魏王在无缘无故的情况下坠下祭坛,然后摔断了腿,这意味着什么?祭祀时出了这等事,是在说天意?天意说魏王不能继承大统,所以他才会有此一遭?
圣上眼中疑怒不定,胸腔大幅度的起伏,似乎在忍耐着身体的不适,许久沉声道:“禁吴王于九子宅内,不得任何人出入,召名医为四郎医治,让诸位医者务必尽全力医治。”
“是,圣上,臣等遵旨。”
赵九翎与李觅之同时应道。
圣上看着恭恭敬敬的两位宰相,又在李觅之脸上绕了一圈,道:“朝中诸事就全靠两位相公了,庆歌记得凡事要多与子息商量,慎重而为。”
李觅之心里咯噔一下,连忙道:“微臣谨记圣上教诲,万不敢疏忽,请圣上放心。”
赵九翎也赶紧道:“臣与李相公定不负圣上厚望,凡事思量再三,谨慎而行。”
圣上点头,挥手让他们退下,估摸着他们走远听不到了,才俯身剧烈的咳嗽,撕心裂肺般的咳嗽声,吓得高公公想去叫医官,圣上抓住他的手制止他。
高公公知他不放心,两位相公还未走远,吴王还没出宫,他担心被人看到自己病弱的样子。
等气顺了之后,圣上问道:“你怎么看?元一。”
高公公给他拍抚着背,小心的说:“老奴觉得此事与五大王无关,因为这么一来,五大王的嫌疑就最大了。”
“然后呢?”圣上冷笑,“四郎病残,五郎被我怀疑,七郎平日不参与朝政,最不会被牵扯其中,如此也可得利,所以是七郎所为?”
高公公慌忙否认:“老奴绝无此意,只是、只是——”
“元一,你跟随我也快四十年了,是我最信任的人。”圣上抓着他的手,眼神犀利。
高公公一震,跪下道:“老奴绝无二心,请圣上相信老奴。”
圣上并没有怀疑他的衷心,只是不想从他口中听到偏向哪个皇子的话。
“起来吧!”他说,“扶我躺下。”
高公公站起来,小心的扶着他躺下,看着面容枯黄眼窝深陷的人,心里不是滋味,他确实与吴王有接触,没想到圣上早就察觉到了,却并未斥责过他。
走到殿外的赵九翎和李觅之看到吴王还跪在地上,吴王见他们出来,先觉得丢人,随后就想知道圣上对他的处置。
李觅之因为刚被身上警告了一下,此刻除了问候,也没有多说话。
赵九翎只得扶起吴王,告诉他圣上的决定。
吴王愣住,顺势抓住赵九翎的胳膊道:“有劳两位相公彻查此事,还我清白。”
赵九翎安抚道:“五大王放心,大理寺一定会仔细查办,绝不会诬陷任何人。”
这么客套的说法,让吴王心里没底,他看向李觅之,李觅之对他笑笑,并不多言,颇有避嫌之感,难道阿耶说了什么?
回到府里后,吴王奇怪不已,他还什么都没做,就这样被阿耶防备了。
吴王妃见他回来,立刻让人把暖炉拿来给他暖膝盖,问道:“你怎么样?我听说你被罚跪,担心的不行。”
吴王摇头,忧心道:“阿耶下旨,禁我于府中,不得任何人出入。”
“那可怎么办?”吴王妃着急。
一路回来,吴王已经冷静,道:“当时众目睽睽,我一直离四哥很远,把此事硬说是我做的也不容易,现在重要的是阿耶的想法。”
圣上将他禁足,无论是不是他做的,都意味着圣上不信任他。
看着妻子一脸苦愁的样子,吴王突然怨道:“还不都是你,做的什么事!竟然挑拨孩子之间打架,你以为阿耶好糊弄吗?”
吴王妃愣住,看着他脸上的恼怒,忍不住反驳道:“什么因为我,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和魏王妃的事情?”
吴王立马斥道:“闭嘴!”他往外看了看,幸好没人,他担心别人知道,但没有半点羞臊愧疚之意,只问,“你怎么知道的?”
“我怎么不知道?”吴王妃一肚子的气,“我只当是你要利用她,当做不知道而已。”
吴王哑口无言,他确实是想利用魏王妃,虽然效果不大,但还是有一定作用。
“好了,不说这些了,”吴王安慰她道,“阿耶虽然将我禁足,但未有其他命令,只要四哥一直未痊愈,就不会有什么事。”
魏王若真成了瘸子,他身为五子,就有资格继承皇位了,何况还有李觅之,只希望与魏王妃的事情,阿耶不知。
李觅之心里忐忑,他与赵九翎是一样的,都是支持魏王的,但如今魏王受伤,嫌疑最大的是吴王,这如何是好?如果两位大王都不行,那就接下来就只能是江王了。
当年圣上忌惮太子,是他揣摩到了圣意,去找二皇子诬陷的太子,才有了当初的事情,连六王都被牵扯其中,流放至蓝田时失踪。
魏王那样耳根子软,即便将来有人要为太子平反,他求饶一番,魏王至多革职让他出京,但江王就不会了,江王一定会彻查严办的。
李晔看着眉头紧蹙的父亲,问道:“阿耶要怎么办?”
李觅之良久无语,许久叹道:“吴王是李家最合适的选择。”圣上不相信吴王,没有证据证明是吴王做的,但也不能说就不是他做的,有些棘手呐!
李晔也不意外,道:“儿子知道了。”
“让你大哥注意着皇宫里的动静,一有异常,立刻派人回来通知。”他说。
“是。”李晔应道,看着父亲思索的神情,眼里闪过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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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怀瑾百思不得其解,怎么就那么奇怪,好端端的从台上滚了下来,就是魏王不受伤,这也不是一个好的征兆。
江王看着对面的人,也是无奈,四哥这一摔,他也有了嫌疑。
“你在想什么?”他问。
赵怀瑾道:“我在想有什么可以让魏王精神恍惚,但医官又查不到的药物。”
江王愣住,想了一会儿道:“我去过那么多地方,也没有听说过这种药,你是否多心了?”
“那七大王认为此事是巧合?”他问。
江王犹豫了一会儿才回道:“我不知道。”
赵怀瑾不信这是巧合,一定有人在作祟,吴王绝对不可,如果圣上真有意传位于吴王,他得赶在那之前把击败吴王的最后一击呈于圣上。
与江王拜别后,赵怀瑾出了柳家酒楼,没走多久,就看到宫阑夕在街道转角处,似乎是在等他。
第84章
两人到了偏僻的巷子里, 一时无语,许久宫阑夕才道:“四大王一事,赵御史可有查到什么?”
“尚无。”赵怀瑾简短回道。
“那么你有何看法?”他问。
“宫长史呢?”赵怀瑾不答反问。
他们都不肯先说自己的见解, 于是小巷子里, 又陷入寂静之中,这是在宫阑夕与楚言成亲之后, 两人的第一次单独见面, 其实以前二人也很少见面。
宫阑夕不喜欢赵怀瑾, 去年明知楚言与他已经情定, 眼前这位名誉京城的宪台青郎, 居然敢——敢强迫楚言,当时为了楚言的名声,他忍了下来,但即便到现在,一想起那时楚言无声的哭泣与自责,他都怒气丛生。
身边的马打了鼻嗤,在阴冷的天气里形成一团雾气,宫阑夕抚了抚自己的坐骑, 对他说:“也许, 你可以从弋阳郡公着手。”
赵怀瑾一怔:“大公子?”
宫阑夕颔首:“我只是猜测, 大公子懂得调香, 而香与药理有相通之处。”
赵怀瑾难以相信,这样做对李格有什么好处?难道他还想……继承皇位?
“你为何会这样想?”他问。
宫阑夕淡道:“无意间看到了一些事情,便留了神。”
“什么事?”
“此事与赵御史无关, ”宫阑夕转过了头,避开了他的注视,道,“四大王一事由大理寺和御史台共同查办,还希望赵御史能将某的话放在心上。”
赵怀瑾暗惊,听他的语气,像是已经调查过李格,因为楚言吗?如果真的是李格,即便三位大王都不被圣上信任,那也还有鄂王,甚至三位大王都有子嗣。
李格身份敏感,圣上召他回宫只是因为心里有亏,为了让自己安心放心,所以才会召他回京的,虽然让他贴身伺候,但圣上也一直多有防备,他想做什么?
赵怀瑾有更不好的想法,但不敢再往深处想,他思索了一会儿,看向宫阑夕,眸光清冷,问道:“你为什么会告诉我这些?”
宫阑夕扫他一眼,淡道:“阿翁与我说,我可以相信你。”
赵怀瑾心里一滞,知他是故意的,忍住胸腔里的酸涩,他说:“多谢告知,如果有进展,我一定会告诉你,还请宫长史亦然。”
“这是自然,赵御史放心,”宫阑夕抖开缰绳,对他淡笑道,“某先行告辞。”
赵怀瑾往路边站了站,让他先行,自己在原地又待了许久才启步往巷口走去,心里酸楚盈满,如果楚言没有和他一样重活一次,那么现在是夫妻的就是他们了。
他走出巷子外,看到宫阑夕已经骑上了马,不紧不慢的走着,忽然想到前世,他们在御道上遇见,这人别有深意的话,他才知道宫阑夕早就喜欢楚言很久了,所以这人才会一直注意着,甚至那次偶遇,也不知真的是偶遇,还是宫阑夕早已等候多时,因与他不熟,只能借着训猫的话来暗示他,但他还是没有珍惜。
宫阑夕其实很急,只是街上又不是只他一个人,这是南市,这么多人他不好疾驰回家,已经不止一次被人笑话他总是那么急着回家,是不是郡主管的太紧?所以如果现在被人看到他快马回去,少不得会被传到署衙里,又是一阵笑话。
回到家时,迎接他的是三只在院中追逐打闹的猫,现在它们都已经长大,小小的身子胖了不少,整日在院中相互嬉闹,偶尔不在院里,也是在屋门口躲着,等他进来时一起扑向他的脚,抱着要玩。
楚言不在屋里,问了才知她在书房,宫阑夕去了书房,书房不如正屋暖和,楚言穿着茜色的深衣在画画,头发挽成了男子的发髻,神色专注,专注到他进来时都没有抬头看一眼。
“在画什么?”他走过去,看到纸上的人正是他,是去年在天街上,元宝惊了她的马车那一次,他穿着红色的官服,骑马疾驰而去的背影,还有一截元宝的橘色尾巴,半空中飘着几片花瓣,马蹄下也是一地桃花瓣。
“你居然记得这么清楚?”他惊讶。
楚言给一片桃花瓣上完色,然后才问:“那你还记得吗?”
宫阑夕当然记得,他在后面远远的看到元宝从马车前窜过,他认出这是定国公府的马车,里面的人也应该是她,只是他们并无交集,他在道歉和不道歉中犹豫了一会儿,才选择策马而过。
“没想到你竟记得这次。”他看着画,心里涌起别样的情绪。
楚言笑道:“我画了不少,你看。”
她从桌上的瓶里随便抽出了一卷,展开里面就是他的样子,这幅是在木兰小筑里,曲水流斛时他站在上游,茂密青翠的树下一身白衣挺拔,眉目三分情,嘴角浅淡笑意。
“这些都是?”他看到瓶里插满了卷好的纸。
楚言得意的点头,眼中一片甜蜜:“都是你。”
宫阑夕从中抽出一张,画的应该是他们隔着宫墙说话那次,他站在梨花树下,抬头仰望着蹲坐在宫墙上的元宝,有梨花落在他的肩上,元宝画的格外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