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这次,他记得也很清楚,也清楚的记得楚言的疏离与排斥,想着他睨了楚言一眼,她正睁大眼睛求表扬的神情,很像很饿时的元宝,黑黢黢的眼珠无辜水灵又乖巧,仰望着他求投喂。
这便是她在宫墙外想象的场景。
宫阑夕失笑,摸摸她的头,道:“画的很好,记性更好。”
楚言拍开他的手,撇嘴道:“我又不是元宝。”
宫阑夕拿出其他的画一一展开,看着不同样子神情的他,心里暖意涌动,轻声道:“我一直以为你不记得这些。”
楚言也以为自己记得不多,但动笔画时,方知他早已经在脑海中印象深刻,每一个举动,每一个神.色,都记得清清楚楚。
“这是不是在说,你很早就关注我了?不自觉的。”宫阑夕的声音忽然很低,桃花眼里含着笑意。
楚言有些脸红,干嘛一定要说出来,自己知道不就行了?
“没有,”她否认,又觉得苦恼,“不过是觉得奇怪而已,之前与你偶遇,每一次都有状况。”都是她出丑的时候。
宫阑夕低笑,是,几乎每一次都是,而且是她发饰不整的时候,瞧了眼此刻她简单的发髻,发中插着的正是他的那支发簪。
“有一次,你发髻乱了,是我举着镜子让你整理的,记得吗?”他问。
楚言当然记得,六叶亭上那么狼狈的时候遇见他,让她气了很久,尤其当时对他还有偏见,却被他恰巧撞见,现在想着还是郁闷。
宫阑夕嘴角扬起,知她是气闷怎么每次都是狼狈的时候被他撞见,只可惜他不会画画,不然也要把那些画下来,看着瓶子里的画卷,伸手数了数,已经有十张了:“怎么画了这么多?”他居然都不知道。
楚言点头:“这些日子你太忙了,我在家里无聊,就画画了。”时间过得倒也快,不知不觉他就要下直了,只是近来他事务繁忙,多有耽误,经常是过了饭点才回来。
她很随意的说,宫阑夕听着心里却有些愧疚,道:“这些日子宫里加倍警戒,我也抽不开身。”圣上病后,就格外疑心,每日六卫的排班名单都要亲自过问才放心。
“我没有怨你,”楚言道,“我只是担心你太累了。”
宫阑夕忍不住揉揉她的头,楚言不太喜欢,总有种把她当做小孩的样子,但此时也没拍开她的手,等他揉够了才说:“回屋里吧!也该用饭了。”
“好。”宫阑夕与她一道出去,让白露她们整理书房。
楚言很久都没有见到阿茯,问了青婷才知道,宫阑夕让她去打理花圃了,原因是什么,没人知道,楚言也不想多问,阿茯与他自小一块长大,他也不会无缘无故这么做。
夜里临睡前,楚言忽然想到了什么,笑的很开心,盯着宫阑夕问:“我一直很疑惑,你是什么时候喜欢我的?肯定比我早。”
宫阑夕一怔,什么时候?自然是很早,但他没有说,而是道:“你先告诉我,我们第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
这话问的楚言愣住,什么时候?她对着自己英俊的夫君愣了很久,看着宫阑夕隐隐期待的眼神,她心虚,咳了一声,道:“这么晚了,我困了,你别打扰我。”
说着闭上眼,就像转身背对他入睡,却被一只大手按住了肩膀,不让她逃避。
“说。”他只有说了一个字,明显有些不开心,不记得小时候的事就算了,这心虚到不行的样子,让他……这也太无视他了。
楚言苦了脸,第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她她她、她一点儿印象也没有,好歹他是东都有名的俊美郎君,她皱着一张小脸,苦思冥想,然而越是绞尽脑汁的想,宫阑夕的面色越是黑。
“咳~好像是在登云阁里?”她侧目觑他,试探的问。
宫阑夕挑了眉,先不否认:“那你记得那次是什么情况?”
“我去找你……然后……”然后她想不起来了,全无印象,她支支吾吾的,说不上来。
宫阑夕叹口气,有些无奈的说:“我是不是该庆幸你没有说是在天街上的那一次?”
楚言也庆幸自己没有脱口而出这一次,但是也没错啊!她重活后,第一次见他就是这个背影,遂理直气壮的说:“反正我也告诉你了,你该回答我的问题了。”
“等你想起在登云阁里是个怎样情形,我再告诉你。”宫阑夕才不答,闭上眼也一副要睡觉的样子。
楚言愣住:“我都告诉你了,你怎么能耍赖?”说着伸手用力的点点他的肩膀。
宫阑夕不为所动。
“说。”楚言对他又掐又拧,见他不动,气的坐起身蹙眉盯着躺在床上的人,眼珠忽的一转,开始扰他痒痒,这么久了,她也知道他最怕痒的地方是右腰。
果然一碰那里,宫阑夕就睁开了眼,伸手去阻挡作乱的楚言,哑声喝道:“茜茜!”
“叫郡主都不行。”楚言的手还伸到了他的寝衣里去抓。
有些凉的小手弄得宫阑夕一颤,他翻身将楚言压下,低声道:“叫郡主都不行?那就叫夫人吧!”
“唔~”楚言还没有反应过来,就不能发声了,只觉得身上的寝衣被他剥落,接着就再也顾及不得什么。
宫阑夕绝对带着报复的心理,报复她不记得两人初次见面的事情,她双腿微微打颤,面上愤愤的抱着三只小猫和六月一块坐在暖炉旁,孤立元宝。
宫阑夕不知道自己的胖猫被孤立了,进宫后才听说圣上大怒,气急攻心,正在被医官救治,他匆匆赶到内宫,圣上寝宫里围了不少人,太后、韩贵妃和三位公主都在。
寝宫里一片寂静,都凝神望着内间,但屏风挡着,谁也看不见里面的情况到底如何。
宫阑夕扫了一圈,发现李格不在。
第85章
四位大王没有进宫能够理解, 这时候圣上肯定不愿意见到他们,他们再孝顺,圣上都会以为他们居心不良。
没人知道圣上为何会突然如此, 心里都忐忑不安, 若有个万一该如何?圣上还没有立太子,更没有下诏书。
许久, 内间传来脚步声, 却是李格出来了, 宫阑夕微感惊讶。
太后急忙问:“圣上如何?”
李格道:“回阿婆, 阿翁已无大碍, 此刻已经休息了。”
“已经休息了?”太后一怔,往屋里瞅了瞅,这是谁也不想见的意思?
自从他病后,她就鲜少见到他,他的样貌看起来越来越差,难道真的……大限将至?太后垂下眼,看到了自己枯皱的手,明明自己比他要老, 怎么她这儿子, 身体如此差呢?
“圣上说等精神好一些, 好去拜见您。”李格道。
太后听到话看向李格, 他身着藕荷色的衣裳,温雅从容,清逸脱俗。太子尚在世时, 她最是喜爱太子,对于太子的照顾关心比对小时候的圣上还多,这个曾孙儿亦是她最喜爱的孩子,小小年纪就作风稳重,连赵怀瑜都比不过,到头来还是因为皇权而被牵连疏远,当年她无力阻止,只能求圣上保皇孙们平安。一别五年,现在每次见到李格,她与圣上何尝不是愧疚?只是不能承认。
太后面上一丝怜悯:“你让圣上好好休息,我稍后再来看他。”
李格道:“是,阿婆切勿忧心,也需保重身体。”
太后带着韩贵妃和三位公主出去,经过宫阑夕时,襄城看了他一眼,许久不曾见过,他似乎变了一些,不像以前那样清离疏远,更加容易接近的感觉,是楚言改变了他?
普安见到襄城在看宫阑夕,唇角一丝嘲笑,当初让她求阿耶下旨,她偏偏不愿,不愿逼宫阑夕,不愿他失了自己的抱负,只能做武官,现在可好?宫阑夕还不是武职?
等太后走后,李格对赵九翎和李觅之道:“两位相公也请先回署衙吧!圣上休息之后,自会召见两位相公。”
赵九翎和李觅之有些迟疑,李格了然,便让他们稍等,自己进到内间请高公公出来,高公公道:“圣上龙体安康,已经休息了,两位相公无需担心,只是圣上疲乏,须要相公、内阁们等一等才能召见了。”
高公公是圣上的贴身内侍,论资历情分,赵九翎和李觅之都比不过,他一说,两位相公也就都放心了。
“如此,还请圣上保重龙体,切勿动气,有劳高公公费心了。”赵九翎道。
宫阑夕在所有人都退下后,走到高公公身边,高公公也在等他,与他走到一边,道:“圣上让我叮嘱宫长史,要牢记当日叮嘱。”
圣上将神策军的兵符给宫阑夕时,交代他一定要守好皇宫,切勿让人趁虚而入。
“五郎时时谨记圣上叮嘱,”宫阑夕道,“不知高公公可否让五郎进去探望圣上?如此突然急病,五郎也很担心。”
高公公考虑都不考虑,摇首道:“不是我不同意,而是圣上不想见任何人。”
宫阑夕是不放心李格,便又问:“不知圣上因何缘故,突然如此?”
这让高公公怎么说?气急攻心的原因,是状报上描述了宫阑夕和楚言的生活状态,圣上又嫉又无奈,越看越憋闷,这才怒急攻心。要说圣上现在最不想见的就是宫阑夕了,圣上现在也没交代让他守好皇宫安危,只是高公公自作主张而已。
高公公扫了他一眼,低声道:“老奴也不知,可能是因为四大王的事吧!”
因为皇位吗?坊间已有人议论,圣上是担心忌惮魏王,所以才使计让魏王坠台受伤,如同五年前的太子一案。
“五郎知道了,有劳高公公告知。”宫阑夕不再强求,唯一担心的便是李格了,他如此与圣上如此接近,也不知会做些什么。
内间里的李格正在给圣上擦拭额头上的虚汗,圣上眉头紧锁,似乎在做噩梦,口中呓语不断,仔细听才能分辨一二。
李格的动作顿了一下,才继续给圣上擦拭汗水,神情丝毫不变,仿佛什么也没听到,接着给圣上整理软枕。
担心吵醒圣上的高公脚步公极轻的走进屋里,看到李格的动作一惊,随后愣住,他看到李格给圣上整理枕头时,面色如常的把红色木棉花香囊放在了枕头下面压好,动作没有半点迟疑。
他压下心里的惊疑,等李格给圣上整理完后,才装作什么都没看到一样走过去道:“大公子也累了半天了,不如去休息吧!这里交给老奴就行。”
李格回头看他,浅笑道:“好,那就有劳公公了。”
“不敢,大公子慢走。”高公公笑道。
等他走后,高公公眼中才露出疑虑,大公子莫非已经知道了?是什么时候知道的。是在掉落香囊之前,还是看到了香囊在圣上手中才察觉的?他越想越惊,越猜不透李格的想法,若李格一早便知,那当初香囊会掉落,又是否是李格故意为之?
回到迎仙宫的太后思索着圣上的病情,究竟是怎样了?医官个个嘴巴严实,连她不肯透露半点,今次若不是突发,也不会闹得众人皆知。
她抬起手,自言言语的叹道:“为什么不是我替三郎受这些病痛呢?”
周尚宫看向太后的手,那只手皮肤干枯松弛,满布皱纹和暗斑,这是衰老的表现,再过两年,太后就要过权杖之年了,在这盛世里已是长寿。
好一会儿,太后慢慢的放下手,道:“魏王的腿是真的好不了了?”
周尚宫道:“听周医官说,是要落下毛病了。”
“哎,魏王宽厚忠德,我也是看重他的,但这一来,他是与皇位无缘了。”太后惋惜怜悯。
周尚宫大着胆子问道:“殿下有何打算?”
太后没有说话,她的打算?圣上把吴王禁足,明显有防备之意,魏王的事他嫌疑最大,若真是他做的,圣上定容不下他,接下来的皇子是江王,太后眯了眼,她不喜江王,因为江王是阮淑妃的儿子,阮淑妃因病长居宫外,自圣上病来,除去节日,阮淑妃只进宫探问了圣上两次,实在让她喜欢不起来,鄂王与楚言又走的太近……
“你觉得呢?”太后问周尚宫。
周尚宫恭声道:“婢子身份卑微,不敢妄议朝政大事。”
太后笑了一下,睇她一眼:“你跟在我身边这么多年了,有什么不能说的,说吧!”
周尚宫面上犹豫,片刻才道:“魏王受伤,吴王便是圣上最年长的皇子,按礼法应是五大王。”
太后犹疑不定:“可是三郎先前罚跪吴王于贞观殿外,后又把他禁足于九子宅,已经说明三郎的态度了。”
周尚宫轻声道:“不知两位相公有何想法?”
赵九翎和李觅之?太后敛眉思索,赵九翎一向重视礼规宗法,不必担心,李觅之的话……呵,他怕是最担心了吧!
周尚宫暗暗观察着太后的表情,她收了吴王和李觅之的好处,答应要在太后面前为吴王说好话,但也不敢表露的太明显,幸好江王和鄂王,太后都不太喜欢。
定国公近日足不出户,楚言和宫阑夕都没见过,与赵怀瑾也是偶尔通书信,避免被人察觉,现在是冬季,与五年前何其相似?当时立了太子大乱,如今没立太子,也不见得不会无事。
楚焕进来看到他神游天外的样子,没有打扰,最近定国公总是这样,也不知是否是想到了五年前太子的事情。
“喵~”细软带着惊怕意味的猫叫声惊醒了定国公,他看向门口的楚焕,手里提着一个小笼子,三只小猫依偎在里面瑟瑟发抖。
定国公讶异:“它们怎么来了?”
“这是阿楚让人送来的,陪您解闷。”楚焕说着把笼子放在桌上,然后抓出小猫递给定国公。
两只小猫不安的叫着,定国公一手一只抓着它们,清楚的感受到它们跳的极快的小心脏。
“瞧你们怕的?我还会伤害你们不成?”定国公笑道,把它们放在腿上,又从楚焕手中接过橘猫,小心的抚摸着。
楚焕看到定国公难得展露笑颜,也跟着笑了,昨天他与宫阑夕说了此事,今日他们可就把三只小猫都送来。
等定国公逗了一会儿小猫,楚焕道:“今日出宫前,太后召见了我,问您的身体状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