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行,都听琏兄弟的。”
贾琏趁着歇口气的空当打量了贾珍几眼道:“我观珍大哥面相近日怕是有烦难之事扰心?”
贾珍怔然片刻,答非所问道:“琏兄弟非是碌碌尘寰中人了吧,于官爵富贵上你还有所求吗?”
贾琏笑道:“珍大哥这是什么话,我肉体凡胎一个,俗气透顶,富贵无双,长寿安康正是我之所求。”
贾珍笑道:“我以为琏兄弟所求该是成仙成道才是,毕竟你有这样的机缘。”
“仙是何物,我尚且不知,遑论成仙,机缘巧合得了一点子驱鬼相面的本事而已,究竟还是个人,是人自然求的是富贵安康,逍遥快活。”
贾珍笑了笑,“春季的租子送来了,我还要回去照看着发给族人,咱们闲时一块喝顿酒,到时再细聊。”
“珍大哥请便。”
——
贾家侍佛尚道,因此除了有家庙铁槛寺之外,每月还会往水月庵、地藏庵、天齐庙等处送香油钱,倘若一时不到,水月地藏两处的主持便会寻个由头来催,她们是女身进出后宅是极方便的。
这日王夫人便把水月庵的净虚、地藏庵的圆信召进了府来讲法,为的自然是祛邪祛魔,她是绝不会把自身的安危完全托付在贾琏身上的。
薛姨妈也被昨夜宝钗“梦游”走出闺房的事情吓着了,一得了王夫人的话就急忙带着宝钗过来了,希望从净虚圆信这样的姑子手里得些佛前开光的法器傍身。
姐俩关起门来听经,赵姨娘就被撵了,她内心不忿,就让小吉祥去把马道婆请了来。
她也学那姐俩一般,关起门来和马道婆一块嘀咕,把昨夜里荣国府上发生的怪事详细的告诉了一遍。
“出了事老太太第一个把宝玉抱在怀里,那宝玉从来都是她老人家的宝贝我们环儿自然不敢比肩,可至少也该问一声吧,您猜怎么样,上头那些主子竟无一个想起环儿的,竟仿佛家里没有这个人,我心里是一千个一万个不得意,憋屈的我整夜都没睡。
我就骂他,下流没福气的种子,怎么就从我的逼里掉出来,倘若他是从太太肠子里爬出来的,遇上事那荣庆堂上终究有他一席之地,那逼崽子竟埋怨我不争气,他也不想想我一个婢妾,说好听点是半个主子,可终究到老都不过是服侍人的奴才,我能怎么办,日日祈祷她咔嚓一下死了,我倒还有望扶正,这话我也就跟你说说解解闷气罢了。
再说我们府上的琏二奶奶,真好大的脾气,二太太尚且没骂到我脸上,她倒骂起我下贱来,上赶着作践我,恨的我要死。眼瞅着琏二爷在老太太那里挂了号了,她琏二奶奶也水涨船高,真恨得我心里滴血,登高跌重,我巴望着她跌一跤摔个透死才好呢。”
“这也不是不能为。”马道婆吐出一口瓜子皮笑眯眯的道。
“怎么说?”赵姨娘立马来了精神。
“都在姨奶奶身上,姨奶奶究竟想怎么样呢?”
“我想怎么样就能怎么样?”赵姨娘坐直身子阴阳怪气的道:“我倒想那贾琏贾宝玉都死干净,由我的环儿继承了这荣国府我才得意呢。”
“那你该皈依摩诃上师,摩诃上师法力无边定能实现你的愿望。”马道婆引诱道。
“魔什么师?”赵姨娘忙问,“我可不做尼姑,这富贵日子我还没享受够呢。”
“摩诃上师,摩诃就是‘大’的意思,上师就是‘法力无边’的师父,我们喇嘛教和别的教不一样,只要你的心皈依了便可,并不需要剃头,也不需要你常跪佛前诵经念佛,只要在摩诃上师需要你的时候你助一手就行了,我们喇嘛教讲究要有一颗虔诚圣洁的内心。”
“香油钱也不用给?”赵姨娘欢喜的问。
马道婆挑起眼皮睨着赵姨娘,“摩诃上师是不屑这些阿堵物的,但你要怎么向上师表达你虔诚圣洁的心呢?”
“明白、明白。”赵姨娘心想,这个喇嘛教好呀,给多给少既然全凭自己的心,那我每月意思意思给个一两半两的也是我的心嘛,我的心绝对是虔诚圣洁的。
赵姨娘自以为占了便宜,喜滋滋的忙问,“入这个教有什么仪式说头吗?”
马道婆笑眯眯的道:“有个灌顶的仪式,摩诃上师会抚着你的头顶念一段经。”
赵姨娘拍掌,“这个好、这个好,真真比和尚教道士教好多了。上师果真法力无边,我皈依了他,他就能保佑我心想事成吗?”
“能,姨奶奶要是能拉上一个圣洁的姑娘入教就能更快的实现心愿了。不是我说,像姨奶奶这种被臭男人破了身,沾染了男人身上浊气的女子,上师保佑你是狠费神的,需要姑娘圣洁的信仰才能抵偿,我们的教义是众生平等,我这才愿意渡你入教,其实我内心里是很不愿意上师消耗太多灵力的。”
赵姨娘忙道:“众生平等好呀,您千万不要抛弃我,我愿意入教。”
话落从炕上下来,从自己的箱笼底下扒出一包银子来讨好的递给马道婆,“这是我给上师虔诚圣洁的心,您收好。”
马道婆拿起一个银锭子就咬了一口,笑眯眯的就揣进了自己的袖子里,“你寻个由头出门,到时我领你去给上师灌顶,只有经过上师灌顶的人才是真正的教徒,上师的灵力才能护佑到你。”
“行,就这样说定了。”
“姨奶奶的心这样虔诚,我也不好意思白要你的银子,我这里有个好宝贝给你,你对着它许愿就没有不成的。”
“当真?”赵姨娘登时喜的跟白捡了金子似的。
——
月亮替代太阳从天际爬了上来,贾琏还在雕刻华表,因此小院里挂满了灯笼,通明如昼。
芃姐儿吃饱了饭,正和苒姐儿并青儿等几个小丫头玩丢手绢,这会儿芃姐儿正在咯咯笑着绕圈跑,苒姐儿拿着小手绢正在后面一蹦一跳的追,不时发出咕咕吱吱的声音,像是在说“你跑呀你快跑呀马上就要追上了”。
最后一尊白虎神兽华表只剩下一点祥云纹就完成了,贾琏歇息喝水的空儿瞅着两个小姑娘笑道:“跑慢点,仔细摔着。”
“我回来了。”人未至先闻笑声,从笑声里就能判断她今日过的定然极畅快。
就在这时四尊神兽同时发威,凌空浮现一尊金光湛湛的战神横刀立马,举起手中大刀朝着王熙凤就砍了下去。
“啊——”王熙凤吓的大叫一声,一屁股就坐到了地上,后面簇拥着她的平儿等人都没来得及反应。
“二奶奶!”平儿急忙去搀扶。
“都别动。”贾琏上前从地上捡起一根圆珠钗,“从哪儿得来的,我记得你今早上出门戴的是金凤钗。”
王熙凤白了脸,忙道:“这是今儿和我极投契的慧姐姐送我的,叫愿力钗,说是对着它许愿就能实现。二爷,这钗有古怪不成?”
“古怪大了。”贾琏轻轻一弹钗上仿佛珍珠一般的圆珠,登时圆珠就化成了谶粉。
“你以为这是颗什么珠子?”
“不是珍珠吗?”王熙凤已经意识到不好了,因此咬着嘴颤巍巍的说了出来。
“珍珠?”贾琏冷笑,“是骨珠,人骨珠。”
王熙凤倒吸一口凉气,眼睛一闭就晕了过去。
“二奶奶!”小红惊呼。
平儿刹那苍白了脸色。
贾琏眼疾手快一把抱住了王熙凤,打横抱起就道:“去请大夫。”
“是!”小红撒腿就往外跑去。
到了屋里,王熙凤便悠悠转醒,一把抓住贾琏的手臂红着的眼眶恨声道:“我白抛一片心了!卢英慧,这个贱人害我,我饶不了她!”
贾琏坐在床边安抚道:“不急,先看了大夫再说。”
王熙凤这才感觉到肚腹那里微微的犯疼,浑身乏力,“我真是被那贱人气着了。”
贾琏三根手指搭在她的脉门上笑道:“这可不见得。”
“嗯?”
“像是有喜的脉象。”
“你可别哄我,何时你又成了郎中了。”嘴上这样说她心里却是极高兴的,因为只有生下儿子她在贾府的根基才算真正的稳了。
贾府有常用的大夫,就住在宁荣街附近,因此来的极快。
早已适应了古人的规矩,贾琏便先让王大夫在外头等候片刻,他起身放下帘帐,又寻了一块紫纱帕子铺在王熙凤的手腕子上,这才出声让大夫进来。
“您请。”贾琏道。
王大夫拱手,在床边的绣墩上坐下就开始诊脉,过了一会儿便抚须笑着道:“像是喜脉,但日子浅还不能确诊,过几日我再来一趟吧。”
“方才内子晕了过去,可有什么不妥之处,需要吃些保胎的汤药吗?”
“无碍,不用吃药,是药三分毒,能不吃还是不吃的好,稍用些补品也就是了,切勿动气。”
“有劳。”
贾琏笑着把人送了出去又回来笑望着王熙凤道:“如何?”
王熙凤那么大方爽利的人这会儿子也有些羞意了。
平儿等丫头也跟着高兴,忙问道:“可要告诉老太太去?”
“别忙。”王熙凤道:“过些日子确诊了再告诉不迟,免得空欢喜。”
平儿笑道:“王大夫是咱们府上常用的,医术了得,他既这样说便是八\\\\九不离十了。”
贾琏笑道:“你们出去吧,让厨房炖一碗燕窝粥来。”
“是。”
“你别动气,细细跟我说说这个卢英慧。”
一提这个名字王熙凤就止不住的胸腔鼓动。
原来,这个卢英慧是平原侯之孙世袭二等男蒋子宁的原配,算是玉容堂的老客了,还办了会员交了一年的用银,脾性和王熙凤一般,两人十分投契,慢慢的情谊便越发深了,今日她又来,两人敞开了心扉的说话,约定义结金兰,她便送了王熙凤一支钗,并告诉王熙凤对着这支愿力钗许愿都能实现,并言说自己曾向它许愿弄疯蒋子宁的宠妾,那宠妾不久后果真疯了,还向王熙凤说自己是因为入了一个教才得到的这种钗,游说王熙凤也来入教。
王熙凤是务实的人,对佛教道教都不热衷,何况这个什么喇嘛教,便拒绝了,却接受了这支愿力钗,抱着试着玩的心态允许卢英慧给她戴在头上并带回了家。
“当面和我刨心刨肺,亲亲热热,背地里竟原来在算计我,我和她无冤无仇,何至于这样歹毒,真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王熙凤是真的被伤着了,躺在贾琏怀里浑身发抖。
“我真真白抛一片心了。”王熙凤连着说了三四遍。
“我和她无冤无仇,更无利益交割,她何至于、何至于……”
“许是羡慕嫉妒恨?”贾琏玩笑道。
“我有的她也有,她嫉妒我什么?”王熙凤忽然看向贾琏,望着他俊美的脸,想着他素日的情深义重,一下子仿佛就想通了,先是哈哈笑了一阵子,止息之后紧紧握着贾琏的手道:“想来她是嫉妒我有你罢了。谁家男人甘愿在背后支持女人在前面发展事业,谁家男人不仅不阻止还鼓励女人出门,也只有一个你罢了。她是嫉妒我这个玉容堂主人当的有声有色,影响力越来越大呢。”
“你能这样想就对了。”
王熙凤抱着贾琏的腰缓和了一会儿情绪,叹气道:“好不容易遇到一个投契的,却又是这样的了局,没意思透了。”
“你不认为她也是不知情的,是无辜的受害者吗?”
王熙凤冷笑,“她和我说起这支愿力钗时我心里就存了疑心,究竟什么神佛宝贝能这样灵验,只是当时我一心和她好没有深究。今时今日,我活的这样自在,还有什么愿望要寄托在一支钗上,我无所求就无所惧,就接了这钗,更何况家里还有你呢,是神是鬼我没有怕的,可终究戳破了我的一甘情愿。”
贾琏轻抚她的背脊,“你先别和她撕破脸,我倒想探究探究她嘴里那个喇嘛教,以人骨磨成珠镶嵌在金钗上害人,这等毒瘤务必要除。”
“我听你的,我绝饶不了她!”
“好了好了,别动气,仔细伤着腹中孩儿。”
王熙凤摸摸自己尚且不显的腹部,又禁不住欢喜的笑出来,便把那惹人恨的贱人暂时抛到脑后去了。
——
却说赵姨娘,得了愿力钗之后便急不可耐的想验证验证,她心里第一个恨的就是当面奚落过她的王熙凤,但又顾忌着贾琏的能力便把这个主意暂时放下了,第二恨的便是王夫人,恨她占着原配正妻的位置给她吃了不少委屈,第三恨的便是贾宝玉了,恨他得宠,恨不得贾环立时就能代替了贾宝玉成为老太太手里的大宝贝。
原本是没贾琏什么事儿的,贾琏不过是二房的管家罢了,可自从贾琏开始冒头她心里就越发不得劲了。
贾琏可是正经能袭爵的嫡子,府中上下虽称呼他琏二爷,可谁都知道他就是嫡长子,嫡长子有出息了,爵位就到不了别人的手里。
手里握着愿力钗,盯着看了好一会儿,赵姨娘决定谨慎行事,先试试这钗威力的大小,若果真法力无边就再向马道婆讨一个就是。
于是她两眼放绿光的盯着钗上的珠子巴巴的道:“我愿望贾王氏即刻……”
她恨恨的想王夫人马上死去,但那太惹眼了,眼珠子转了转她接着许愿道:“我愿望贾王氏即刻疯癫,掐死贾宝玉,掐死贾宝玉!”
当她听到自己说出“掐死贾宝玉”五个字时,她自己都吓了一跳。
但当她意识到这就是她心底的声音时,她又怕愿力钗没有听清楚,于是重复了一遍又一遍,“我愿望贾王氏即刻疯癫,掐死贾宝玉,掐死贾宝玉,掐死贾宝玉!”
掐死贾宝玉,二房就只剩下贾环一个男丁了,到时候、到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