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芦苇高,芦苇长,芦苇笛声多悠扬。
牧童相和在远方,令人牵挂爹和娘。”
贾琏就那么站在落花小径的这头看着在小径那头荡秋千的赖鸳鸯,听她悠扬婉转的唱完这首童谣。
魏文羡和书办卢靖就站在贾琏的身后,也安静的听着。
明月高悬,阴风细细,吹起赖鸳鸯雪一样白的纱裙,在半空中如霰又如练。
“我小时候,我的母亲就时常抱着我这样哄,她的声音是那样温柔那样慈爱,我深深记住了这首童谣,总在绣花时哼唱,芦苇高,芦苇长……”
“起先,他们和我商量,让我为了家族大计牺牲自己,我不想死所以我拒绝了,后来他们就用了强,我亲生的爹、亲亲的兄长,叔父、婶娘,像恶鬼一样冲上来,一个悬挂白绫,一个抱起了我的腿,一个死死拉着我挣扎的双手,一个把我的头扣到了白绫上,我听见我母亲在隔壁哭,我知道她心里是舍不得我死的,可是和家族大计比起来,和那个打从一落娘胎就得了自由身的赖尚荣的前程比起来,我一个出嫁女又算得了什么呢,我在他们眼里是那样的渺小,那样的微不足道。”
赖鸳鸯竟笑了,笑容里没有了恨,只有一片灰。
“多少高堂名利客,都是当年放牛郎……”她又幽幽的唱了起来。
“我觉得这句童谣写的实在是好,多少高堂名利客,都是当年放牛郎,荣国公贾源当年也不过是个草莽罢了,谁又能做生生世世的主子,谁又能做生生世世的奴才呢。琏大爷,你说是吗?”
“是。”贾琏赞同的点头。
“是呀,我家的人都是这样想的,都有这样的野望。”赖鸳鸯笑嘻嘻的望着贾琏,“都怪你不好,你怎么忽然就开窍了呢,你若不开窍,荣国府就会一点点被我们蚕食,等把你们的血肉都啃光了,赚够了,我们就要离开了,脱了这层奴才皮去高高的做主子。大爷,都是你的错。”
“你说是那便是吧。”
赖鸳鸯哭丧着脸,噘嘴嗔怪,“你好没意思。那时我在老太太身边时你不还频频给我送秋波吗,我可嫌弃你了,一点都不想搭理你,可你是这样一副秀美的皮囊,我瞧在眼里心里也是得意的。”
“是吗?我都忘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我们家和福王府搭上了关系,福王府承诺要扶持我们家青云直上,这是多大的诱惑啊。就在昨夜,福王府来人了,我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然后我就被强迫上吊了,啊,原来他们和福王府勾结好了,等你死在福王府,被扣上奸杀郡主的罪名,我们家也要告你逼死我。
嘻嘻,你死了,死人是不会说话的,也是没有价值的,所以往你身上泼什么脏水都行,反正不会有人替你说话,贾氏满门都是软骨头也不会吭声。只是,只奸杀郡主不是太突兀了,所以就要把你塑造成一个惯犯,满府丫头都被你淫遍,我就是那个贞洁烈女,不堪被你淫辱一怒上吊,你看,多好的一个故事啊,话本子上都不敢这样写。
从此荣国府就彻底完了,我们蚕食起来会更快更过瘾,到那时不仅小主子们要尊称一声赖爷爷,大主子们也都要听我们家的话了,毕竟你们贾家的男人都是窝囊废胆小鬼。
大爷,你说我怎么就那么倒霉呢,被选中成了陷害你的弃子,我记得我在老太太身边服侍时我还是家里的宝贝呢。
难道真像宝二爷说的那样,女孩子没嫁人时是一颗无价的宝珠,嫁了人便是死珠了?”
没有人回答她,她又荡着秋千,纱裙飘飘的自顾说道:“是了,一定是这样的。女孩子没嫁人时是待价而沽,说不得就能嫁入高门提携家族呢,可嫁了人一切尘埃落定可不就是没价值了吗。嫁了人,女孩子们就是泼出去的水了,是外人了,谁还会怜惜一个外人呢,外人就是用来牺牲的,我懂了……”
厉鬼呢喃,阴风阵阵。
“你还有未了的心愿吗?”贾琏轻声询问。
赖鸳鸯摇头,定定的看着贾琏,“我要是听了你的提醒就好了,只是我的心变了,我就领会错了你的意思,我那时走投无路,一门心思想勾搭你呢。”
她做了鬼,说起话来便无所顾忌,还痴痴笑了出来。
“不知道是谁传出来的,都说你不喜黄花闺女只喜欢破鞋呢。”
贾琏:“……”
赖鸳鸯叹息,“我的人生究竟在哪里出了错呢,你勾搭我时,我若回应了你,你会纳我做妾吗?”
没等贾琏回答赖鸳鸯又道:“我忘了,你屋里还有一头母老虎呢,她是容不下人的。罢了,罢了,此生无趣,但求来生吧。大爷,你送我一程可好?”
“好。”
“多谢了。”
“不客气。”
于是,贾琏走到她身边,一指点在她的眉心,他的手指变成了由功德星光组成的黄金手指,一根金光从她的眉心往下,贯穿成线,黑雾一样的厉气旋转着被金线吸收逐渐变粗,赖鸳鸯的身体渐渐的变成了透明色,一阵风来,烟消云散。
贾琏收回手指,望着体内又增加的功德星光,微叹。
作者有话要说:
今晚还有一更补昨天的欠更哈~么么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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芦苇荡这首童谣出自芦苇五编,具体是谁做的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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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开小宴听戏识湘莲
赖家事毕, 魏文羡依律,把从赖家查抄出来的财物并地契都送到了贾琏手上。
赖家除了赖尚荣都是荣国府的奴才, 连奴才都是荣国府的私财, 更何况奴才的私财了。
再者说从一个奴才家里搜罗出了十五万两银子, 若不是亲眼所见谁能信,这些银子哪里来的?必定是从荣国府里贪来的。
即便不是也是了, 魏文羡虽一身正气却也很懂做人的道理,更何况这个人还是贾琏。
不几日, 戴权公公乘轿,打伞鸣锣摆了全副皇家仪仗送了一块赤金九龙青地大匾来,当中是斗大的“国师府”三字,后有一行小字“某年某月, 书赐神相国师贾琏”, 末尾盖着“万几宸翰之宝”的皇帝宝印,除了三个大字不同,其他竟与荣禧匾一模一样。
贾琏见了哭笑不得, 心里想道:难为上头两个圣上有心,大抵在他们心里恢复先辈荣光比什么都光耀吧,故此送了差不多的金匾来?又或者一品金匾是制式的,除了当中的大字不同其他部分都一样?
彼时贾赦、贾政也都在门口迎接, 亲眼看着戴权指挥御前侍卫摘下了荣国府匾换上了这块国师府金匾。
贾赦高兴的几不曾跳起来,贾政抚须面带微笑连连点头。
究竟这里是他们长大的地方, 他们是最不愿眼睁睁看着这里被官府收回的,那代表着子孙不肖, 家族落魄。
贾琏拱手请戴权里面吃茶,戴权笑着推了,恭贺了几句便领着人告辞而去。
老太太在里头得了消息,再也顾不得什么,由金鸳鸯等丫头们搀扶着亲自走了出来看,看着看着两眼里就流出了泪来,站了好一会儿才拉着贾琏的手进去了。
问及是否要请亲朋开大宴,老人家喜滋滋的摇头,说:咱们府上出了金钟郡主时开那一次就够了,那是起势,是告知众人荣国府又起来了,而这一次荣国府,不,国师府已经矗立在那里,在那个高度上,谁一抬头都能看见,这时候就要低调行事了,不能给人得势便嚣张的印象,那是小门小户突然暴富才有的,实不可取。咱们贾家到了你们这一代勉强称得上钟鸣鼎食之家,书香翰墨之族了,咱们家是有底蕴的,便要做出符合身份的事情来。
贾琏听罢,含笑拱手以表受教。
相处久了,他越发觉得老人家十分有智慧。
但究竟这是一件喜事,便议定了合家欢乐请个男女戏班子来开小宴。
在吃喝玩乐上贾珍是个行家便荐了近日在京都颇有名气的吉祥戏班,听闻他家的当家花旦梅花雪唱《白蛇记》极好,《白蛇记》女眷们都喜欢听。贾珍便把京中诸多戏班子和当家花旦的名儿汇成单子递到了老太太跟前,老太太听着梅花雪这个名儿雅致就勾画了这一个。
是日,请了薛姨妈和宝钗来,女眷们聚在荣庆院花厅里听戏吃酒,闲说玩笑,男人们便在穿堂这边玩乐起来。
蓉蔷爱闹,一个捧錾银梅花自斟壶,一个手拿錾银梅花小酒盅走至贾琏跟前就嬉笑着要灌酒,贾琏怎能让他们如愿,一人脑袋上贴了一张符便摇着扇子笑盈盈的看戏。
众人一见蓉蔷二人的“惨状”都歇了心思,摇摇举杯恭贺便罢了。
这时戏台上正在唱《白蛇记》选段,便见一个一身青色戏服的花旦唱道:“但愿得我姑爷爱定情坚,倘若是贤姐姐再受欺骗,这三尺青锋剑誓报仇怨!”
许仙:“青姐但把心头展,许仙永不负婵娟。”
白素贞:“难得是患难中一家重见,学燕儿衔泥土重整家园。小青妹搀扶我清波门转,猛回头避雨处风景依然。”
“我瞧唱白蛇那个身段玲珑,唱腔清美婉转余音绕梁,天然一股风流韵味,唱青蛇那个眉眼间英气勃勃,唱腔清亮干脆,身材修长,都不错,哪个是梅花雪?”
贾珍笑道:“我也不知,一会儿叫下来问问,让陪咱们兄弟吃酒。”
贾琏一下就懂了贾珍的话外之意笑道:“珍大哥还像以前那么玩吗?”
贾珍忙道:“可不敢了,你又不是不知义忠亲王好了,我怎么还敢胡来。再者,秦氏是个好的,她每柔声细语的劝我我也都能听得进去,她嫁我已是委屈了,我哪还敢再委屈了她一丝半点,这条命还想不想要了。”
这就是作为女人有靠山的好处了,贾琏笑而不语。
贾珍方才说秃噜嘴了便觉讪讪的,望着台上那两个姿妍美好的花旦便觉索然无味起来。
坐在后面一排的薛蟠却看的心花怒放,一连串的赏弄的贾琏回头笑望,“你又看到眼里去了?”
薛蟠嘿嘿笑,抹了一把嘴,“大哥,这唱腔这身段都是极好的。”
坐在薛蟠手边空椅子上的冯渊望着台上唱念做打扮白素贞的旦角整个鬼都痴呆了。
贾琏看了冯渊一眼又看向了戏台。
白蛇唱完,换了别的角上台,穿着白素贞戏服的梅花雪就施施然从后台走了出来,对着坐在主位上的贾琏就盈盈下拜,嘴甜如蜜,“恭喜国师老爷贺喜国师老爷,祝国师老爷年年有今日,月月有今朝,圣宠不衰,富贵吉祥,万事如意。”
“借你吉言。”
浓墨重彩把他的脸描画的精致漂亮,却也遮掩了他真正的面相,然而既然引起了冯渊的痴呆状,这人莫非就是那个杀人取财逃遁了的情奴?
“奴奴敬国师老爷一杯。”
“你只敬国师老爷吗?”薛蟠腆着脸凑上来,大狗子一样围着梅花雪转圈。
“我手里的酒难道就是菩萨娘娘玉净瓶里的杨枝甘露不成?”梅花雪眼波流转就飞了薛蟠一个情意绵绵的眼波。
“我偏要喝你敬的酒,你敬是不敬?”薛蟠得了那眼波只觉身子都酥了半边,心里越发痒了,想弄他上手。
“薛大傻子,你不要被他骗了,他就是情奴,当初他就是这样媚惑我的。”
冯渊的话只有薛蟠和贾琏能听见,贾琏听了不觉意外,薛蟠反而傻眼了。
“莫不是有什么误会在里头?”薛蟠傻傻的问。
眼前的美人娇媚有情趣,怎么看怎么弱不禁风楚楚可怜,怎会杀人呢?
贾琏回身扯下蓉蔷二人脸上的符纸,就道:“把这个色令智昏的薛大傻子堵了嘴弄下去,别让他杵在这里丢人现眼了。”
蓉蔷得令,二话不说,上去就一个捂嘴抱头一个抱腿抬起来飞快弄走了。
“国师老爷莫不成吃醋了?”梅花雪扭着纤纤细腰就要往贾琏腿上坐,贾琏一扇子抵住他的腰猛地一推就把人弄的踉踉跄跄转着圈儿优美的倒在了地上。
“奴奴得罪国师老爷了吗?”梅花雪坐在地上泪眼婆娑可怜兮兮的望着贾琏。
他很美,行为举止也类似真正的女孩儿,可贾琏没有男男爱好,所以看他时就只觉矫揉造作令人做呕罢了。
于是笑道:“你看错我了,我不是你的同道中人。下去吧,别扰了我听戏的兴致。”
不一会儿贾蔷回来了,凑到贾琏耳边道:“叔,蟠大叔傻了,我们把他弄到花园子里,他挣扎着下地就一屁股坐在那里哭起来,我和蓉哥儿可没动他一个指头,哭的跟死了爹似的,蓉哥儿还在那里哄他呢。”
贾琏笑道:“无碍,让他哭就是了。”
想来是冯渊的伤心影响了薛蟠。
“附耳过来。”贾琏低声道。
贾蔷连忙低下头来,两耳竖起细听贾琏吩咐。
“是,嗯,嗯嗯。”
贾蔷去了,贾琏继续听戏,亲点了扮演小青的旦角再唱一出,吉祥戏班的班头却连忙上来赔罪,说那不是他们戏班里的人,原本那个唱小青的得了风寒嗓子哑了才请了他来串戏救场,因此他唱不唱只凭自己心意罢了,他不能做主,又说这个柳湘莲原本是个世家子,只是爱好生旦风月戏文罢了,并不以此为生,强迫不得。
贾琏一听便笑了,对于这个《红楼梦》中难得有侠义男子气概的柳湘莲印象十分好,便命兴儿去拿自己的拜帖送上。
彼时柳湘莲正在后台卸妆呢,已卸了大半,见了拜帖倒笑起来,“难得有个权贵人物拿我当个正经人下帖子,我怎能不去,合该一见。”
遂穿戴好自己的衣袍,大大方方来到了席上。
二人见面,相互打量,柳湘莲穿一件半新不旧的白袍子,脚上一双千层底的鞋鞋边起了毛刺,腰上红穗子的丝绦上挂着一柄宝剑,他一只手正握在剑柄上,从架势看,只要贾琏敢轻薄于他,他是不怕事的,说不得便一剑捅死也未可知。
贾琏起身迎他,头上簪着桃木云头钗,穿的是一件雨过天青色云纹锦袍,腰上系着黑白两色阴阳宫绦,一身行头从上到下都透着清贵,清贵中又有一些让人形容不出的神秘味道,总之见了他时心中下意识的就恭敬起来不敢怠慢,真是怪事。
别的暂且放着,他见贾琏望着他的目光里没有亵渎情\色之意心里就生出了好感来,笑着拱手,“萍踪浪迹之人柳湘莲见过国师大人,不知国师大人下帖子请我来有何贵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