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雨,柳絮飞落,杜鹃夜啼,一直阴湿绵绵,漫是细雨的天, 可算早起放了晴,肖娘子原来的嫁妆都在郡主府,特意来拿些常用的,前些时候, 郡主小腿总抽筋,她教侯爷一套按摩的手法,不知效果如何,见过吴妈妈,说是刚起,让她稍候。
回廊处,转过来一位美人,经过廊下,听着屋里说话声,瞳色幽深,径自进屋,看着两人搀扶起来,她忙止住,“小嫂子老是客气什么,快坐下,要不表哥又好甩我冷脸子了。”
说罢,转头看着另一位,敛去笑意,问说,“这位,便是名誉满京的肖娘子?”
“宜嫔娘娘万安。”
女子先是扶着林皎坐好,才回身一礼,视线低垂。
宋宜楚挤到林皎边上,握着她胳膊,撒娇,“小嫂子,你陪我去灵岩寺呗。”
“哦,那个和尚,你找到了?”好好的姑娘,非得对着和尚来劲,真是孽缘。
侧头朝着还行礼的肖娘子伸手,“来,娘子扶我起来,活动活动。”
坐着的宋宜楚斜眼一搭肖娘子,娇俏着搀住另一侧,继续黏她,“好嫂子,你去不去嘛?”
“娘娘啊,我这大肚子,能上哪去,不如,你表哥夜里回来,我同他讲,让你去,还不成?”
一个都得罪不得,轻拍她,让她放心,“娘娘去外头赏赏花吧,都漂亮着呢。”
宋宜楚傲娇,“不去,宫里好看的花海了去,不稀罕瞧。”
“好好好,我这府里的可比不过御花园子里的。”林皎做伤心状,慢悠悠的在屋子绕圈,太医说是有助生产。
两侧环绕着两个大美人,林皎心里舒坦,走至门口,见着外头干爽,便干脆直接往外去。
肖娘子下意识要收手往回扶,“郡主,道路湿滑,换双鞋再去吧。”
“没关系,不用这么紧张,已经七个多月了,耗子都没出去过几次,走吧,就在园子里逛逛,你们两人好好扶住我啊。”
实际上,她与宋巅每天晚上都出去遛弯的,着实没什么事。
宋宜楚念念叨叨的这个长相不好,那个花开的颜色太浅,这个叶上有斑点,那个土质不好,其余两人默不作声,很快绕道湖边,湖中有一处凉亭供休息,林皎指指那,“我们上去歇会吧。”
“不行,那湿气重,还是去,假山那吧。”肖娘子还没出声,宋宜楚先说不行,目的地可不是那儿。
“宜嫔娘娘说的对,假山一侧有个石桌,几个丫鬟连忙过去铺好绒毯,摆上瓜果和蜜饯,其中有两个返身回去拿温热的茶水,宋宜楚四周环望,心下疑惑,按捺住不安,虚虚坐下同着林皎说话。
待两个丫鬟捧着水壶茶杯回来,四下里不见人影,“刚才明明在这儿啊?哪去了?会不会去了别处?”
“我们去那边看看。”碧色衣裙划过草丛,很快无踪无影。
与此同时,宫中圣上最近迷戏曲,时常招人来摆上,今日演的是一出,女扮男装的梁山伯与祝英台,正高潮处,祝英台抬手一剑虚晃,袖中箭囊打开,直射向稳坐如山的圣上爷,惊慌中,大成林扑身过去,说时慢,那时快,只听着闷哼一声,大成林倒地不起,梁山伯挥动大刀与禁卫军殊死搏斗,祝英台遥遥望着龙椅上的至尊帝王,再次挥动袖箭,发发致命,边大喝道,“你这昏君,残害无辜百姓,今日便要你死无葬身之地。”
戏班子是经过层层挑选从民间选取,由宋巅主办,此刻行至街里,有禁卫军匆忙飞奔过来,俯首细说,马背上的男子提鞭催马,下令封锁京城,宫门关闭。
皇宫中,大成林重伤在身,由小成林接掌一切事务,圣上等候宋巅来时,突然灵机一动,拿起侍卫随身佩刀,冲着胸前便深刺入骨,小成林瞧见忙上前按住,“圣上又是何必,发一道口谕让郑国公进宫便可。”
“朕做什么,还用的着你说。”威严尽显。
小成林跪地求饶,额头砰砰磕在金色地砖之上。
宋巅进殿,第一眼瞧见龙袍上有血迹,扑通跪下,“微臣救驾来迟。”
“等你来救,还真迟了。”
须臾,有八百里加急到了御案,圣上打开一瞧,神色冷凝,唰的扔下去,“这就是你带出来的兵,敢如此行径。”
原来,远安王假意投降,实则联合瓦刺部落,冰河开化,便放开两个出入口,直通大晋境内,烧杀强掳,无恶不作,此刻,其子薛城,其女薛尔曼悄无声息的集结大批部队逼近沙江口,距京只有八百余里,并大言不惭说,让圣上自动退位,方可留下全尸。
“远安王异想天开,微臣请令前去围剿。”原本看在薛城面上,不予赶尽杀绝,熟料,人心不足蛇吞象。
头顶久不传来声音,宋巅抬头视线落到圣上胸前,“圣上,可请御医?”
“唔,你发份急报给国公,让他速来救驾。”
宋巅没有十足的把握,那臭和尚嘴硬,一字不吐,“微臣查出大驸马或与此事有关联,暂无明确证据,还望圣上提防。”
大驸马,他既不涉及官场,又无冤仇,好日子过够了?圣上皱眉,挥手让他退下。
宋巅催马出宣和门,府中侍卫上前跪下,“大人,郡主失踪了。”
春末的雨,如无知小儿的脸,说阴起来,便随即倾盆大雨,水积沟渠,密密涟涟,不留一丝缝隙。
郡主府内,假山地下被挖了一条隧道,通向何方不知晓,中间被巨石阻隔,因为两个丫鬟半天找不着人,急了,去禀报给吴妈妈,这郡主可正怀着身孕呢,又派人去宫外等着侯爷,府中侍卫四处探寻,在假山中的空地中翻出条密道,皆脸色难堪,这是何等的失职,等见着步履匆匆的平原侯时,一众跪下,屏气敛神。
张震递来一封信,“爷,门口叫花子送来的。”
站立笔直的男人撕开拿出,几眼简单扫过,寒气外露,薛城,薛尔曼,好个兄弟,信中文说丹阳郡主已在他们手中,让他秘密投降,否则一尸两命。
宋巅无暇顾及,脑中回想府邸周遭,定声说道,“你拿我令牌,带人在附近几家挨个搜,扩大到外围。”
还不过一个时辰,三个女人如何能运送出京,笑话。
“继续监视驸马,你速去把那和尚带来。”他心急如焚,顾不得什么前夫,只要能让林皎平安就行。
温淮这几日没受刑,神色看起来依旧安宁,两人相互对视,谁也没说话。
半晌,宋巅先开口,“林皎被绑架了。”
温淮瞬间钳口挢舌,绑架,蔺正石绑架她干什么,不行,他得去问个明白…
见他回身要走,宋巅又说,“林皎已有七个月身孕,还请大师,慈悲为怀。”
温淮赫然转身,见雄伟男子合掌做揖,虔诚无比,他现在是林皎的丈夫,眼中的急迫显而易见,“贫僧定让她安然无恙。”
等带血麻衣的僧人走远,宋巅招手,“跟紧他。”
肖娘子的记忆停在假山旁,她闻出香味,觉出不好,可为时已晚,待她醒来,第一时间去找林皎,见她斜倚在墙角双眸紧闭,不知是不是不舒服,摇晃着过去探过脉息,一切正常,才使出吃奶的劲儿把另一侧的宋宜楚翻转过来,拿帕子给她擦干净脸庞,爱美的娘娘若是看见自己这副模样,估计要疯。
稍等会,缓够力气,才扶着墙起来,外面听着有男人说话的声音,但不清楚,有人把守,这可怎么办,再等等。
宋宜楚是第二个醒的,看着眼前的一切,她懵了,这是个梦吗,梦里,也太糟糕了。
“娘娘,勿出声。”肖娘子蹲下身子同她说,怕把人引来。
宋宜楚看着林皎,眼中闪过愧疚,起身,拍拍裙子上泥土,拂开她。
“你看好小嫂子,我去与他们讲理。”绑几个女流之辈,算什么能耐?
谁还跟你讲理啊,她还要伸手拦,宋宜楚不耐烦,“别用你脏手碰我,我先去看看。”
说罢,耻高气昂的走出去,不像被绑架,像似做客。
肖娘子焦急的等了许久,人也没回来,而且郡主还一直没醒,药效早就该过劲了,咬牙从怀中掏出个香囊,里头装着那人硬塞给她的狼烟,绣鞋悄悄挪到窗口,咻的射出。
等待是漫长的,她不知道这东西搁置了这么多年还好使不好使,而且他说无声无味的,多远他都能瞧见,然后就飞奔而来,搂她入怀,那时的情话真是不值钱,轻易的相信后,总是轻易得到背叛。
终于,外间传来兵刃打斗声,咣当一脚踢开门,身形虎龙进来一人,气势如虹,肖娘子的噩梦再次降临,那人直直看向地上的脏乱女人,眼光发亮,满嘴胡话,“青青小子佩,终于想起爷的好处了,用的着我了。”
“豫恩伯爷还是先去请太医来瞧瞧丹阳郡主吧,再来说浑话。”肖娘子让林皎倚在她身上,口中涩涩回应。
第72章 柒拾贰章
豫恩伯彭乾不甚在意的把腰带正了正, 拉平衣摆, 宽肩阔胸,长腿蜂腰,一改多年前的稚气,穿着玄色紧身便衣, 带着几分温和,稍微软化了那凌厉五官和周遭的煞气。
“子佩,本伯爷可不管什么郡主不郡主的, 你我有过诺言, 谁先找对方便是输,可认?”
他处于明亮之处,肖娘子抬头看着这个比自己小五岁的旧友,真是岁月无情,他从围绕她裙边的阳光男孩, 长成了个顶天立地的男人, 避开他灼热的眼神,“别顽了,去找找,还有位娘娘被他们掳走了。”
彭乾走近,他的小姐姐还是一样的美丽不可方物, “子佩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肖娘子怒意上涌,还有没有点子正事,“我们的事回去再说。”
见她生气,不敢再逗, 反正有大把时间,多亏从北方回来,要不然,就要生生世世的错过了,他的小姐姐。
这是羊角胡同里的一庄破旧宅子里,听说闹鬼的厉害,彭乾刚才奉命封锁城门,站于鼓楼上,正好瞧见狼烟白雾,难掩激动的飞奔而来,他的小姐姐还记得向他求援,可巧,救了丹阳郡主,又立一大功。
张震奉命四处巡查,弄得人心惶惶,圣上再次遇刺的消息一经传出,便遭来许多改编的版本,有人说是圣上当年登基之时,毁害苍生,行政不仁,所以接二连三遭此横祸,更有甚者,当年长安县周边三个村庄遭受瘟疫,就是圣上的手笔,仔细研究过,确实,圣上当年微服出巡正巧就在那个县,走后就爆发瘟疫,有一言堂的众书生,整合圣上历年业绩,写出长篇废帝言论,以迄今无子嗣,和连年灾害为题,又有重武轻文之说,积怨已久,有陆丞相带头,默默改为支持远安王为新帝,等候城门失守,做辅佐从龙之功。
文人是一个圈子,宋岩钻不进去,但有自己得到消息的渠道,听闻后,直接去找宋巅,恰巧大哥出城去郊外,六神无主的情况下,宫中戒备森严,调转马车去硕亲王王府,硕亲王自上去偷溜去温泉庄子,回来就被皇兄禁足,且冬日寒冷,便窝在府中研读史书,颇有造诣,听闻他来访,摇头不见,他们姓宋的没一个好玩意。
宋岩在府外等候一天,夜深人静时才被请入内,说明情况后,躬身听从吩咐。
硕亲王并不是个玩乐王爷,他懂事起,就知道自己亲哥哥是个傻子,他要努力的变强变大才能保护自己,保护哥哥,所以他最为勤奋,小小年纪就博得父皇的看好,连带着哥哥的待遇也好些,后来母妃鬼迷心窍,非要让他登上大宝,便禀明父皇,让他去舅父的封地学习,躲开京城的明枪暗箭,他难以抵抗,被迫上路,再次回来,便是,亲哥哥登基之日,也是母妃香消玉殒的那日。
他不懂为何会这般,只能装着玩乐心思,对着自己的亲哥哥,他害怕,害怕皇兄知晓他曾经有过的龌蹉心思,直到远安王叛变,他舅父一家执意出兵,并谎骗了他的亲手书信,本以为事成两分天下,没想到兵败如山倒,又让他进京来求情,他有何脸面,他没有,亲哥哥趟着血路才得到的宝座,他要捍卫,誓死捍卫。
召集部下,围攻一言堂,先捉了这帮胡说八道的白面书郎。
再说宋巅,得了消息,即刻抱起林皎住到山上的庄子里,用重兵把守,抓了御医诊治,没来得及等她醒过来,便直接披上铠甲,率兵出征。
京城中不复往日的热闹场景,晏晏夏初,所有人都蜗居家中,唯恐祸从天来。
大批部队驻守城门,圣上与硕亲王登高望远,“这大好河山,真壮丽。”
“都是皇兄英明神武。”
“朕确实有不足之处,元稹,你有谋才大略,不该弃付,待事了,皇兄便将这所有都交予你...”
硕亲王觉得阳光太裂,射的他眼睛睁不开,叩首拜地,大声打断言说不敢。
身穿明黄的帝王远眺,京城中大小的院落一览无余,栖栖点点的灰檐盖,紧紧相连,远山连绵,他,累了。
谁说男人就一定要顶天立地,我也是个人,我也会累,我也会,灯枯油尽。
而将视线焦距,细小的一处院落中,却有人同样陷入迷惘陈途,蔺正石滑坐到太师椅中,听着心腹汇报,“爷,咱们在郡主府的密道被发现,豫恩伯突然跳出劫走丹阳郡主,只抓着个宜嫔,而且一言堂被封,数百人被硕亲王带回查问,恐怕遮掩不住,属下护送您出城吧。”
上辈子他把仇人当恩人,这辈子,他定是不会让两人双宿双栖,如今还剩下最后一博,何须逃脱?他相信天道公正,必会惩恶扬善,趁把宋巅引出京城,了结这桩冤案,也好让他下去好生与父母兄弟相聚,“无须惊慌,备大礼,去拜见陆丞相。”
第二日,旭日东升,白玉阶上,官靴一个接着一个,匆匆踩过,小成林扬起拂尘,扬声喊道,“陛下驾到。”
文武百官齐齐躬身叩首,齐喊,圣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有事起奏,无事退朝。”
“臣有本奏。”
蔺正石出列,一身绯红官袍烈烈,陆丞相与一众文官随后前进小步,昂首挺胸,高声嘹亮,“请圣上退位,以拯救天下苍生。”
小成林怒气指使,“大胆,汝等不得妄言。”
明黄帝王坐直身躯,挥手示意让御林军退出殿外,手指轻点金龙首扶手,言笑自若,问道,“奏来听听。”
“圣上天资不足,痴傻数年,及至登基才初初清醒,几年间不曾有过大业绩,却连年灾害瘟疫,国库空虚,尚武浮书,好战惩斗,宫中嫔妃不胜繁几,却迄今无子嗣,皆因,圣上有龙阳之癖,同郑国公厮混帷乱,公开亲密,如此之人,何以为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