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大晋朝历代帝王皆是重视文人,设置内阁以警醒皇帝,而今上初初登基,便取消四阁,唯我独尊,大道行也,天下为公,这天下不是你一个人的天下,是我们所有百姓的。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还有什么,说全罢。”龙椅之上,依旧泰然处之,从容不迫。
蔺正石回想起那场大屠杀,眉间带血,厉声质问,“圣上为政不仁,残害无辜百姓数万,九年前,长安县泸水村,圣上可还记得?不过因为窥破了你与郑国公行房之事,便大肆杀戮,导致三个村庄整个县城的毁灭消亡,你因为个人特殊的癖好,置无辜百姓于死地,后伪装成瘟疫,我就是,唯一存活的见证者。”
上辈子,他没来得及,这辈子,一切都被打乱,我要让你,走不出京城,你坐在这个至高之位,难道不心虚,仍旧心安理得,不怕恶鬼缠身,寻你报仇?
圣上恍然大悟,确实,许多年前,国公要去找魏湘,便是林皎的亲娘,路过个村子,也就是那时,他才起了掠夺的心,趁着国公酒醉,干了件难以叙说的妙事,但后面的,简直胡言乱语,“大驸马可去彻查此事,与朕,与郑国公,无丝毫关系,还有别的吗?”
小成林越过众人,到至龙椅前,“长公主在殿外跪求,望圣上留驸马一命。”
声音没有放低,故意让蔺正石听清,绯红官袍微动,瞳孔微缩,她不过做个样子,还当自己是个重要的,凭白没脸。
“让她进来,别跪了。”圣上继续指着下面,“吏部,刑部,出来,给朕查,长安县,到底是怎么回事?”
蔺正石上辈子的亲眼所见,还能出错,他趁那夜温淮大婚,喝醉后偷进了那个富贵庄子里,满心以为能遇见个贵女,两人一见钟情,再见倾心,不巧,胡乱闯进个厢房,见着两个男人唇舌缠绵,身体紧贴,已是忘情,他被暗卫捉了扔河里,好不容易爬上来,心下讪笑,还以为是枋洲的县主,闹了个大乌龙。
不想,出外听了然大师的讲座,回程后就见着杀戮四起,连弱小婴孩都不放过,过后更是一把火烧了村庄,夷为平地。
吏部尚书翻阅案卷,速速回殿呈上,“圣上,长安县当时是由鸡鸭牛羊带出的瘟疫,然后传染至成人,由郑国公主审,派户部,吏部,当时的侍郎去救济,宫中赵太医随行,判定其三个村庄带有传染病毒,所以下令封县,勒令所有人喝药隔离,有妄动者,意图逃走者,皆被判入狱,后期死亡人数增加,才实行屠杀。”
”宣太医院赵御医觐见。“小成林尖细的嗓音惊醒蔺正石,若一切属实,那么,他所作的一切,到底是对是错,他偏激的复仇,赖以存活的执念,到底是罪是罚?
很快,一身药香,白发荏苒的老御医上殿,行礼后,慢悠的说起来,“原来大驸马是长安县的人啊,多亏没被传染,你能逃过,真是大幸,当时长安县是从外地买了几头牛羊,两地喂食有偏差,大豆在腹内积食,难以克化,所以产生疫病,其他的畜生传染迅速,再到小孩,官府发现为时已晚,再拖拉上报到朝廷,县中传染的面积已经扩大,当时有许多人不信,行为过于偏激,郑国公武将出身,杀鸡儆猴,他们便老实很多,可接下来,许多人喝了药没效果,都处于疯癫状态,有的要突出重围去寻找亲人,有的就趁着自己还有力气,拿起菜刀去砍仇敌,慢慢演化,变成了屠城的结果,郑国公此事,各个官员并无异议,否则不止三个村子,恐怕席卷千里,到时,不可估算,百姓皆受其苦,大驸马,本官半只脚迈进棺材的老头子,若说虚言,便叫天打雷劈。”
所以,郑国公屠城是真,却是为天下苍生。
第73章 柒拾叁章
所以, 郑国公屠城是真, 却是为天下苍生。
世间念念,我与你,你与他,他与她, 拯救与救赎,一切只为还原最初,即便他是为民天下, 可那些死去的亡灵依旧不愿平息, 他们哀,他们怨,他们愤怒,这冲天的阴森汇集于绯衣官袍,男人大踏步往前, 面对着朝中重臣, “当年先帝常夸赞远安王聪慧,又亲授治国之道,更早就断言,其根骨仁政,必成开明君主, 而今上,当年以其子女为要挟,才使得远安王避退多年,其行径无德无耻, 还有没有人记得天降文才姚阁老,姚老大人教习数位皇子,气节义薄云天,当时直言一个痴傻儿如何当得起这国之重担,这将是大晋朝偌大的一个笑柄,今日,便恳请圣上退位让贤,择明主,开创盛世。”
大驸马在朝中的地位一直是默默无闻,大隐小见的,如今突然暴起,着实令人吃惊,不过,也情有可原,这位驸马曾是探花之身,拜到姚老大人门下,一直仕途稳顺,突然改朝换代,姚老大人
以死明志,被长公主相中,才留下一命,可谓早有叛意,文臣中以陆丞相为首,齐声跪地,武将中,宋巅不在,豫恩伯站在头排正思考着怎么才能把小姐姐哄到手,根本就闭着耳朵。
小成林气的鼓鼓,却不敢发话,圣上依旧翘着腿看戏,还真就没有海平判案演的好,白瞎了这处场地,珠帘后的长公主却掐着护甲,眼眸中冒火,真好,不装翩翩公子,改成忠肝义胆的佞臣了,雍容华贵的面孔渐渐爬满怒意,好你个蔺正石,骗了她半辈子,怎能如此,就饶过你。
远安王的大军已经集结,蔺正石为何这般着急,趁着郑国公,宋巅都不在,没有一兵一卒的就要逼宫,因为,他在用自己的生命,来开启这场战争,他要向世人宣布,来证明,这个皇帝不值得大家拥戴,他是义无反顾的踏上了恩师的旧路,总得有个人站起来反对,这件事才能升级放大,被世人所了解明白,他们赖以生存的朝廷,统治者是个独断专行,不听从劝告觐言的狂妄小儿,他,在为百姓人民祈求福祉。
“住口,你口口声声圣上如何残虐无辜百姓,你又好到哪去,退位让贤,四个字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就要牺牲数万计将士的生命,远安王异动,我军中就损失三万,平原侯为了镇压,又不伤及几县百姓,刻意引兵外出,耗费精力物力无限,你们文人就靠一张嘴,我们呢...”
站出来大喝出声的是宋巅手下的一员猛将,名唤张东,这次上京述职,升为兵部员外郎,他才上金銮殿不下十次,故而无畏,直接阔步到蔺正石前面,几下就脱了深紫色胸前刺有犀牛补子的官袍,露出裸赤上身,“我们呢,靠的是身上的伤疤。”
指着离心脏最近的一处凹痕,眼睛瞪的跟铜铃一般,声如洪钟,“这儿,是老子十八岁第一次上战场打瓦刺贼子受的剑伤,这,是老子二十多岁去救援山洪时被扛石头砸的,这,是老子当初为救个老头被母大虫咬的...”
反过身给他们看后背,“这,就是跟你口中所说的远安王打仗时被烧伤的,他个怂蛋,净会个背后偷袭,放火烧村,老子亲眼所见,他那兵将管制不严,随意抢个妇人当众就扒裤子,这要是在我们军中,就是一百军棍,让他半个月下不了炕,那种主子,不能拥戴,额,我说完了,请,圣上恕罪。”
激动过后,说着说着,就感觉气氛凝滞,草草跪下,求圣上饶命。
“好,好,朕恕你无罪,起来。”圣上开怀,放声大笑,噔呛啷啐,乱哄哄,你方唱罢我登场。
“退朝吧。”俯视这些跪着的官员,他不能像砍白菜似的都宰了,这也是陆丞相的放心之处,他只表态,但不做那个出头鸟。
不是喜欢跪着吗,都跪着吧。
京城里,风云诡异,还有另一处,也同样紧张,让人窒息。
荷花满池,白绿相间,一片宁静安谧的美景被急促的脚步声打破,岸上丫鬟婆子行色匆匆,脚步不停的一路往里,鸳鸢岛中,花朵百放,却难以消散空气中的闷热焦灼。
“羊水已经剩的不多了,贵人胎位已转至盆口,但必须醒过来才能催生。”
宫中接生的婆子奔出来,面带焦急的同御医汇报情况。
谁能知道,郡主竟然在昏睡时破了羊水,此刻侯爷不在,院子里连个能做主的人都没有,太医院副院使沉着指挥,“再去,拿了醋熏,掐人中,务必要让郡主醒过来,”
肖娘子扯出帕子擦擦她额头的细汗,脑中灵光一转,让吴妈妈去拿些郡主平日里爱吃的,放到跟前,让出位置给婆子,掐了半晌,可算床榻上的人哼了声,睁开眼睛。
林皎做了个很长很长的梦,梦中是片嫩绿的山坡,顶上只有一颗李子树,且硕果累累,她走了许久才到,仰头看过去,个个如婴儿拳头大小,皮薄且熟透通红,舌尖泛起酸水,鼻端传来剧痛,睁开眼睛,看过去。
于一片朦胧中,渐渐清楚,“我想吃李子,要熟透的。”
吴妈妈哎了声,忙寻去。
“郡主,肚子疼不疼?”
接生婆子从下方问她,哎呦,林皎蹙眉出声,手指攥紧被褥,疼的绞劲儿,受不住的哎呦哎呦不停,侧耳听着肖娘子站在床头解释,“郡主,羊水破了,怕是要早产。”
不是还有两个多月吗,眼睛梭寻一圈,没瞧见那男人,肖娘子知她所想,忙说,“侯爷领命帅兵出征,走之前带话,必定在两个月之内回来。”
天杀的,这只耗子可真着急,都不等着跟他爹一起。
等着阵痛间歇,吃了几个红豆金丝卷,又喝碗燕窝,耳朵竖着听接生婆讲话,等到阵痛就让她顺着力气使劲儿,尽量闭上嘴,憋住别发出声音,要不气就都从口中排出,不宜生产,阵痛相隔不到半柱香再次袭来,林皎咬牙坚持,仍旧从牙关中溢出痛苦难耐的吟呻声,婆子触手摸摸,还没见头,又鼓励几句,阵痛过去,满身是汗的林皎闭眼歇息,催产药已经上劲,阵痛越来越快,从巳时初开始,一直折腾到申时末,可算头出来了,接生婆子跪在她左右开始推挤肚子,林皎自己的肢体已经完全没有感觉,听着肖娘子兴奋一声,“生了。”
她转头去瞧,婆子满脸开花的提拎着个血赤呼啦的肉团,啪啪的拍着屁股,哇的豪气一声,宋家耗子出生了。
小耗子头几天当真如乳名一般,十足的一小只,因为早产,生下来才六斤二两,眼睛睁着个小细缝,紫红的小手攥拳,整天除了睡就是吃,无忧无虑的,真是容易满足。
林皎开始坐月子,各种不能,简直憋闷的不行,只有见着小耗子的时候才精神饱满,兴致勃勃,然而一小只还真的什么都不会,只听着她碎碎念,说些不着边际的乱话,肖娘子早早的就寒着脸给她收腰,吴妈妈现在是全心全意伺候小主子,她懂得一套婴儿的养法,而肖娘子主要是针对她的,排清恶露,预防皮肤松弛,尤其是这个扣在肚子上的脸盆,疼也得强忍着,对比生产时的疼,可谓大巫见小巫。
她还没给宋巅寄信呢,只等着回来给他个惊喜,耗子洗三也是随便办一下,天气炎热,他又是早产儿,不敢大张罗,将就着过,等着宋巅回来,百天再好好办一场。
她们仍旧生活在山上的皇家御苑里,不知炎热下的京城,已处在水深火热之中。
自那日起,大驸马和以陆丞相为首的文官,皆被禁足府中,有官兵看守,而硕亲王从第二日起,正式随行伴驾,参与朝会,白日就在御书房,同几位老尚书讨论夏季防洪措施,圣上已经明确表态,要硕亲王辅政,他身体微恙,然而,所有人都嗅到了不平常的味道,文武百官,即将面临再次重新洗牌。
宋巅在前方征战,沙河口地势狭窄,其间一条长长的运河,薛城薛尔曼首先派人来说宋宜楚在他们帐中,让他不得妄动,宋巅看过沙盘后,暂时按兵不动,叫人来问那和尚如何,温淮本来是去找蔺正石问个明白,哪想,一句话没说,就给他捆了塞马车里,一路昏睡着抵达沙河口,虽然待遇不像个囚犯,但却不能任意走动,宋巅派来的人也一直等待机会,因为,宫中的宜嫔娘娘同样也被送至此处。
月黑风高,温淮趁出恭之际,从窗户跳出,准备摸出去,可惜走错了方向,听着路过的丫鬟议论那个女人怎么怎么样,以为是林皎,顿时燃起满腔热血,多日的观察起到作用,安全爬到关闭的窗户下面,把挽上去的袖子松开,才抬手轻敲窗棂。
宋宜楚气愤的不行,这群王八羔子,抓她干什么,还不赶紧放了她,好去救大师,真是不知所谓。
听着细微的动静也没动,依旧躺在床上腹诽,敲敲敲,烦人不烦人,腾的起身,啪,后来她时常懊恼,当时一定是仪容不整,面孔扭曲,如同个疯女人,从未想过,梦寐以求的大师,就近在咫尺。
温淮见是她,问起事情经过,宋宜楚觉得自己像是刚学瑶琴那会,被师傅问着,紧张又想得到肯定,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激动,温淮听的云里雾里,罢了,还是再去确定有没有林皎吧。
确定没有后,两人在宋巅的帮助下,越江过来,自此,沙河口一役,拉开序幕。
第74章 柒拾肆章
沙河口战役, 耗时一个月零十天, 大帐中,换去粗布僧衣的温淮周身萦绕着祥和,正打坐念经,旁边坐着一俏丽女子, 黛螺色的软沙烟罗裙,美丽芳物,闪着亮光的眼眸一眨不眨的定在他身上, 满是痴迷爱恋, 她控制不住心里即将溢出的幸福甜蜜,自见他第一面,就被深深的吸引住,情不自禁的想靠近他,想与他说话, 想关心他, 随时随地的注意他,如果他投来个眼神,或是回答上一句简短的话,她都能暗暗高兴半日,这种隐秘的,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心中的悸动,是难以用话语形容的,她只想就这么看着他, 直到,天荒地老。
温淮睁眼,平静无波,他已经得知林皎已经获救,而且知晓了朝堂政变,他的好友,背负千斤重物,徒步慢行,始而有终,终而复始,他已经无限临近地狱,即将坠入万劫深渊。
他是个出家之人,当以普度众生为己任,战场荼火,故而请求留下,多日来不分昼夜救治伤员,连续劳动,是极耗体力的,此时方才歇会,转头看了眼一侧的妇人,清冷出声,“娘娘,还不回去歇息?”
“恩?大师要歇了吗,我帮你铺床。”宋宜楚更想说,我帮你暖床,她后悔了,不该屈服于家族的施威,入京当个破娘娘,若是他能叫一声宜楚,或者楚楚,该会多么悦耳?
但现在也不晚,就让表哥回去禀报,宜嫔娘娘死了,她要陪着大师仗剑走天涯,生死相随。
男子似无奈,这个姑娘恐怕没什么自觉,手指着她的妇人发髻,说,“娘娘,你如今已为他人妇,万不可惹祸患上身,还请施主离贫僧远些,防着坏了名节。”
他这一番苦口婆心,没换来一丝笑模样,宋宜楚抬头,扬手拔了簪子,满头乌发倾倾垂下,烛火映出她的脸,真诚又决然,“大师,我不稀罕当什么娘娘,只想做个仆人随侍在您身边,您就当我是个小厮,使唤着,可好?”
“贫僧出家人,不需得小厮使唤,娘娘还是莫要疯魔。”温淮对于男女之情,看的很淡,与着林皎的一场年少轻狂,已经随风飘逝,她如今生活美满,却是不能再添其烦扰,他此生,将不再进京,周游列国,见识游历,参道学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