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从小到大的经历已经称得上丰富多彩,过去的几个小时几度徘徊在生死边缘,依然让她感觉惊险无比。
先是号称安全系数极高的湾流G886私人飞机,在经过大西洋上空时设备全部失灵、坠入海中,接着她刚刚清醒过来,发现自己不仅变小或者说直接穿了越,还被一个亡命之徒绑架中,就在这个时候,她无意间激活了跟着自己一起穿越的个人光脑,挟持自己的那个男人也变成了可攻击的红色标记——还没等她彻底了解目前的处境,AI艾登“叮”了一声,表示更新扩展包中,部分功能无法使用。
到了最后,还是得靠自己。
等她解决了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个人形BOSS,又被人救回后,艾登也总算再次上线。
不过它很快又掉了线。
而且看起来是再也不会上线的那种。
乔治娜又尝试着激活了光脑几次,然后发现联网真的变单机了。
幸运的是,她在艾登的资料库里找到许多有用的信息,上至核武器的设计图纸,下至古早品牌可口可乐的独家秘方,只要使用得当,完全足够让她在这里生存下来。
但摆在她面前最迫切的问题是,她一个看上去很好推的未成年萝莉,该如何找到一个合适的落脚点。
旅馆?
小旅馆随时都有被抢劫和卖掉的危险。
救济院?
有些年代的救济院甚至比监狱还可怕。
孤儿院?
即使是现代的孤儿院,情况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看在上帝的份上,祈祷那位收留她的好心人,愿意把这个收留的期限稍稍延长一段时间吧。
至少他们愿意带她回来并找人照顾她,基本的道德水准已经过了关。
日暮西斜,夜晚的冷风开始呼呼地往行人的脖子里灌。
乔治娜的身体状况以惊人的速度恢复了过来,而在她感觉自己能如常行动之后,“好心人”也终于回到了这所房子。
那是两个充满彪悍气息的青年。
稍微大一些的叫做伊森,虽然还很年轻,但与这个时代的许多英国人一样,已经蓄起了格外沧桑的络腮胡,再加上他的右眉峰有一道很明显的断缺,让他整个人的气质显得超乎年龄的粗犷成熟。
另外一个名叫谢伊,将近六英尺二寸高,黑发黑眼,才二十岁出头的样子,但他身上那种冷酷阴郁的气质已经挥之不去。
他们此刻坐在楼下的客厅中,乔治娜看了看塞西莉头顶的“杂货店老板的女儿”,再到伊森头顶的“飓风帮成员”,最后在谢伊头顶最简短也最显眼的三个粗体问号上停留了两秒钟,移开了视线。
烛台上的廉价蜡烛刺啦了一下火星,塞西莉拿起剪子剪掉了过长的烛心,滚落下来的烛泪散发着难以形容的诡异气味。
伊森咧嘴露出一个不怀好意的笑容,对乔治娜说:“嘿,小鬼,虽然这里被叫做‘白教堂’,但你得知道,这里并不做慈善,反而是伦敦最混乱的街区之一。”他继续说着,语气是有点漫不经心的,“再说了,您看上去可不像是我们这儿的人,小姐,为什么不回到您温暖的家中,享受没有动物油脂味的高级蜡烛和贴心女仆的服侍?”
一旁的塞西莉动了动嘴唇,忍着没有开口,而谢伊只嗤笑了一声,也没有说话。
“我没有家可回了,先生。”乔治娜说,“确切地说,我记不得我的家在哪里,以及的亲人什么的。”
伊森愣了愣,用询问的眼神看向塞西莉,后者点头道:“她后脑勺上确实有新鲜的伤口。”
“所以,该庆幸你的脑子没被完全摔坏吗?一个来历不明的麻烦。”伊森耸了耸肩,他注意到塞西莉不赞同的目光,“噢,塞西莉,我很确信那伤口可不是我们撞的。”
真被高速行驶的马车撞上,绝对没有她现在这么悠哉。
塞西莉是个善良的人,这并不意味着她的同情心泛滥,乔治娜看上去是很可怜没有错,可她很显然有着不可言说的秘密,这就代表着未知的麻烦。
但如果就这样放任她离开的话,很有可能明天的太阳落下之前,这个混乱的堂区就多了一名扒手、雏妓或者童工。
塞西莉面露不忍。
伊森只好说:“这样吧,最近我留意一下,城里有没有人家丢了女儿。”他说的城里,指的是那些养得起女仆和管家的绅士老爷们住的地方,乔治娜瘦是瘦了点,但那双手一看就不是平常家庭养得出来的细嫩白皙。想了想,伊森又问:“谢伊,你是怎么想的?”
认真说起来,谢伊这家伙一开始也是被伊森收留的,但很快伊森就发现,无论从哪方面看,谢伊都比自己厉害太多了,因此他遇事总会询问一下谢伊的意见。
谢伊曲起了手指,在椅子的扶手上轻轻敲击了几下,就着不甚明亮的烛光,看向了他已经仔细端详过的乔治娜。
“你认识鲁伯特.塞利斯吗?”他问。
乔治娜诚实地摇了摇头。
谢伊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身体往后靠向椅背,仿佛自言自语般说道:“哦,那就有趣了——他在今天上午,被发现死在距离我们遇到你的六十英尺外的巷子里。”
“哇哦,说起那个可怜的家伙,听说他被人抢劫到只剩一条破破烂烂的裤衩是吗?”伊森摇头晃脑地接了口,然而他很快注意到谢伊古怪的神色,顿时露出诧异无比的表情,“等一下,你的意思是……”
他将视线投向坐在自己对面,那个看上去就是一只纯良无害小动物的乔治娜,忍不住瞪了瞪眼睛。
鲁伯特.塞利斯这个名字并不算大名鼎鼎,但由于他胆大包天抢劫了一位皇室成员的缘故,这三天来西堤区风声鹤唳,如果不是恰逢英王乔治四世暴病而亡,恐怕城里除了那些贵族老爷们的地盘之外,都得被苏格兰场的人一一盘查。
但现在他被发现死在了白教堂区,那些“蓝色恶魔”似乎没有精力继续追查。
比起人们所好奇的丢失的珍宝究竟价值几何,伊森更好奇的是,在猎人和猎物很明显不对等的情况下,这个一双手细细嫩嫩的小女孩,是怎么凭借一己之力弄死一个壮年男子的。
谢伊没有回答伊森的问题,而是对乔治娜说:“如果你想要留下来,那么你得稍微坦诚一些。”
第3章
乔治娜回答道:“我不认识他,但是我醒来的时候,他正打算杀了我。”她说完之后,从脖子里拽下一个银制的十字架,从桌面上推到谢伊面前,“这是从他身上找到的,另外还有十一先令和一个装了劣酒的酒壶。”
十一先令在时下大概等同于一个贫困线下的工人一周的薪水,可以买一双属于工人的靴子,也可以买下一个标准的四磅重面包并且略有富余。
谢伊看也没看那个十字架一眼,倒是塞西莉大致看了看,以她的家传眼光估了个价:“最起码值十英镑,即使在黑市。”
十英镑,已经足够乔治娜这么一个小女孩生活许久了,即使算上房租。
但问题是,凭她自己根本找不到办法脱手,还有可能惹来更大的麻烦。
看在这个十字架的份上,伊森的态度稍微软化了点。
当然伊森并不是真的在乎这些钱,但如果他真的滥好心到随意收留无家可归的孩童,他早就在这个该死的世道混不下去了。
天知道这座城市每天都有多少受苦受难的人们在无力呻.吟。
比如巴比伦巷就是一伙青少年的地盘,孩童们是这个城市里最棒的间谍,许多时候他们还兼职做点无本买卖。
谁都得生活。
白教堂区可从来就没有真正的孩子。
塞西莉说道:“就让她来店里吧,科洛弗先生最近去乡下了,我一个人忙不过来。”
谢伊没有立即给出说法。
他“唔”了一声,黑色的眼睛如同鹰般锐利,紧迫地盯着乔治娜,说:“那把匕首得处理掉。”
乔治娜不甘示弱地迎向谢伊的目光,嘴唇抿成一条直线。
她并不是非要留在这个地方不可,但显而易见的是,她在房间的窗户里看到的大部分路人脑袋上都显示着不作假的黄色混乱标记——这意味着他们随时都有可能发动攻击——这里的治安条件可见一斑。
反而是看上去凶悍的伊森和谢伊,包括塞西莉,都在光幕中显示为绿色和平阵营。
最终,那把犹带体温的匕首被放在了十字架旁边。
谢伊这才微微一笑,说道:“乖女孩。”
就这样,乔治娜这家杂货店阁楼上的小房间里安顿了下来。
当了解到就在昨天夜里,乔治四世驾崩,已经六十五岁高龄的威廉四世将按序接任英王,她大致摸清了现在所处的年代。
这里是十九世纪三十年代的英国伦敦,隔着英吉利海峡的法国即将在下个月爆发七月革命,推翻复辟的波旁王朝,并把路易.菲利普推上王位。
著名的维多利亚女王还是被母亲牢牢锁在城堡里的小公主,而地球另一端腐朽的王朝即将被鸦片和火炮轰开国门。
不过这一切,都和住在伦敦底层、自顾不暇的乔治娜没有任何关系。
谢伊在第二天给她带回来一把适合她使用的小型匕首和五英镑,其它的钱被交给了塞西莉保管,算作她的住宿费和伙食费,另外她还得在塞西莉忙碌的时候,在临街的店面帮忙打个下手。
乔治娜对于这样的安排很满意,至少她的安全暂时无虞,接下来该考虑的就是怎么弄钱的问题了。
做为“飓风帮”的成员,伊森早出晚归,时常带着伤口,每天都很神秘。
比他更加神秘的是谢伊。
这家伙不仅走路轻得几乎没有声音,身上更藏着要命的火器,就连普普通通的一把匕首,在他手里都能玩出花。
而与之相对的,谢伊看向乔治娜的目光也带上了探究的意味。
实在是这个看似貌不惊人的小鬼,尽管有心掩饰,但她身体素质出乎意料的好,性格也很沉着冷静,每天除了帮塞西莉的忙,就是把自己关在小房间里,似乎是在埋头写些什么。
实际上,乔治娜确实正在写一些直接关乎她未来生活质量的东西。
这天下午,她特地向塞西莉打了个招呼,把一篇短诗投进了舰队街上“一个黑洞洞的院落里一个黑洞洞办公室里一个黑洞洞的信箱里”。
就像此时还未成名的文学大师查尔斯.狄更斯所形容的那样。
然而当她一走出那个院落,就看到谢伊正站在门口,逆着光朝她轻轻挑了挑眉,像是一只伺机而动的猎豹。
好吧,她无法承认自己的警惕心已经降低到这种程度,那么显然是他的跟踪技术高明到令人惊叹。
乔治娜懊恼得耷拉着脑袋,认命地走了过去,跟在谢伊身边。
她今天穿了一身从附近犹太人手里买来的旧衣,打扮成街上随处可见的穷苦人家的男孩,狗啃似的头发稍微长长了,依然藏在帽子里,脸、脖子和手腕都仔细地抹上了灰。
谢伊意有所指地说:“你的秘密真不少。”
乔治娜撇撇嘴角,低着头翻了个白眼,“秘密让女人更有魅力。”
“女人?”谢伊不客气地嗤笑了一声,掀了掀眼皮子将她从头到脚扫了一眼,“小鬼而已。”
七八岁的孩子而已,还女人?
谢伊放纵自己想要发笑的欲望,从鼻腔里哼哼了几声。
一个放下头发的女人从街道边的巷子内循声看了过来,对人高马大的谢伊习惯性地抛了个媚眼,然而在眼尖地辨认出他和乔治娜的衣着之后,这个媚眼的热情就减少了许多。
谢伊恍若未觉。
“我不知道你究竟想要做什么,但听着,乔治娜,下一次你想要出门的话,最好挑在上午的时间。”谢伊说道,“舰队街出名的不只有这里的报社和出版社,还有附近小巷子里的便宜旅馆和流莺。”
尤其是在乔治娜目前为止还是个彻头彻尾的黑户的情况下,被不怀好意的人给盯上了,结果可不怎么美妙——她并不是每一次都有上一次的好运。
乔治娜本人倒是没有那么在意,但看在谢伊罕见的“温馨提醒”的份上,她还是抬起了头,解释道:“我在想办法弄钱。”
谢伊沉默了一下,然后说:“所以你是在投稿?”
尽管谢伊的脸上依然一副冷峻到生人勿近的样子,但乔治娜还是从他眼神里窥见了他的真实情绪——好吧,老实说,连她自己也觉得挺奇怪的——然而她得说,她从里到外都不止看上去那么幼小。
“我已经十岁又一个月半了。”看着虚拟面板上明晃晃的出生日期,乔治娜说道,那上面最显眼的一排是她现在的姓名,真的不是一般的冗长,而且她没有能够从现有的资料中查到这个名字,于是自己的身份问题便陷入了一个死结。
一开始,乔治娜考虑的并不是做个“文抄公”赚她的第一桶金,什么自行车、发电机、青霉素等等才是源源不断的金矿,但事实上这个年代做发明家也并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首先她的年纪和性别都不具备说服力,其次没有原料没有资金根本无法启动整个计划,最后申请专利的过程既繁琐又亢长,多年后狄更斯就根据这个写了一篇批判小说《一个可怜虫的专利故事》。
谢伊的惊讶只维持了一秒钟,就若有所思地道:“看来你得多喝点牛奶了,奥斯汀二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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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上午,舰队街泰晤士报的报社中,一个负责审稿的编辑敲开总编办公室的门。
“进来!”小约翰.沃尔特坐在他的深褐色木制办公桌前,短促地说道。
由于前任英王陛下的突然暴毙,这段日子正是报社最忙碌的时候。
夏季来临,大部分贵族和绅士们早早跑去了乡下大宅或者海边城市避暑,如今正一波波地往回赶,使得伦敦城里比议院的定期会议召开时还要热闹。
而就在此时,被封为桂冠诗人的罗伯特.骚塞趁此良机数度在报刊上发表哀悼诗篇,虽然其中最主要的目的,并不是为了纪念逝去的乔治四世,而是为了捧正待上位的下任英王陛下的臭脚,但还是引起了热烈的反响。
而沃尔特家族的政治主张虽然偏向保守,但《泰晤士报》的政治观点向来激进,特别是对于乔治四世这位笑料百出的国王,极尽嘲讽批判之能事,每每刊登出发人深省的干货文章,所以与这帮子腆着脸的所谓文人可以说是交恶以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