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弱?贞洁?
噢,得了吧,这两个词儿,就没有一个适合安在面前这个女人身上的。
威廉四世无动于衷,只道:“那么,请你来告诉我,夫人,是什么样的魔鬼指引着你去迫害那个可怜的小姑娘?是因为她做为你那下流的奸夫的女儿,知道了太多关于你们的丑事。还是说——”他停顿了一下,紧迫地盯着肯特公爵夫人的眼睛,“她‘罪该万死’地早产生了一个身患遗传病的儿子,令你感到了难以想象的恐慌?”
肯特公爵夫人眼也不眨,保持着震惊的神情,再次后退一步,“不,我不知道,那和我可没有任何关系!我想您是知道的,维姬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女孩儿,又是我的挚友的女儿,我怎么可能会做出伤害她的事?这一定是坎伯兰的邪恶阴谋!”
“是的,坎伯兰公爵确实来找过我。”威廉四世慢慢地上前一步,“他要求我严惩一个杀人犯,即使对方是英国女王的母亲!她也将因杀人罪被判处绞刑!”
肯特公爵夫人飞快地说:“不!您不能这样做!维姬并没有受到任何伤害不是么——”
她猛地住了口,一颗心跌跌宕宕地直直下沉。
威廉四世面寒如霜,阴翳地盯着她:“告诉我,你是如何得知,维多利亚.康罗伊小姐,不曾受到伤害的。”
肯特公爵夫人嚅嗫着嘴唇,首次在英王陛下面前露了怯。
然而威廉四世并不准备就此放过她,而是一字一顿地道:“告!诉!我!现在!”
第44章
维多利亚.康罗伊小姐确实没有受到任何伤害。
因为受到伤害的, 是她那个罹患出血病的儿子,由于体质虚弱不堪又早产后受到惊吓的缘故,在维多利亚.康罗伊小姐找上坎伯兰公爵之前, 那可怜的孩子就撒手人寰、到天上见仁慈的天父去了。
但毋庸置疑的是,这个连正式的名字都没有来得及取的孩子, 早在这之前就被确证是所谓出血病, 也就是血友病的患者。
这也意味着,维多利亚.康罗伊小姐是血友病携带者。
可问题是,无论是约翰.康罗伊爵士, 康罗伊夫人以及他们所生的子女,都没有表现出血友病患者的症状,所以根据塞缪尔.雷恩医生所发表的文章,这名男婴的患病被认为可能是维多利亚.康罗伊小姐父系基因变异的结果。
肯特公爵夫人不敢去赌这个可能性, 在这个风尖浪口上, 她要求维多利亚.康罗伊小姐尽快处理掉这个不详孩子, 但令人遗憾的是,这位夫人先是低估了一个女人做为母亲所能爆发出来的前所未有的力量,也高估了为她出谋划策的“忠心”仆人所重金雇佣的亡命之徒。
其实这样铤而走险,也不过是在重重压力之下做出的慌乱决定。
一方面,她不知道约翰.康罗伊爵士做为一名正常男性,并不是每个女性后代都成为所谓基因变异的携带者, 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 论文的作者塞缪尔.雷恩医生对此语焉不详。
另一方面, 在她内心深处确实潜藏着一个不可言说的重大秘密, 那就是在多年前,急着诞下后代的公爵夫人,确实与之有过一段——或者几段——露水情缘。
换言之,连她自己都不敢确定,亚历山德丽娜的父亲究竟是谁——无论是谁,“他”只能是肯特公爵!
但还没等肯特公爵夫人想出解决目前困境的途径,就听到威廉四世突然道:“算了。你不必说了。”
因为,有人会代替她说。
比如她的女侍,或者她的情夫。
威廉四世的生日宴会依然在筹备中。
在蒙塔格街只呆了一晚,乔治娜就被王后派来的宫廷内臣找上了门,有礼但不容拒绝地把她带回了布鲁顿街17号,而这一次那位宫廷礼仪教师维格拉姆夫人就没有那么好打发了,一群人奉了英王陛下的命令,整整两周把她拘在布鲁顿街的房子里,还规定她每天必须上四个小时以上的背板,以使得她的体态更加完美。
至于乔装出门或者去俱乐部,那就想都别想了,想来威廉四世也清楚他的侄女儿在白教堂区学了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因此全天候二十四小时都有专人守着她,务必要这位殿下安安分分地呆到酒会前。
没有人猜到威廉四世想要做什么,或许“大英政府”猜到了那么一丁点儿,
乔治娜倒也不急,她任凭那些宫廷来人进驻了房子,按照陛下的意愿表现得乖顺无比,即使那些人把她当做剪去了翅膀的鸟儿,正凭着自己的心意随意摆弄着她。
口音?教她口音的希金斯教授面恶心善,实际上是其中最仁慈的一个,他私底下对乔治娜说,她的英语说得比大多数贵族要好,那王宫里许多人的德国口音可是相当惨不忍睹。
舞姿?好吧,就连最苛刻的维格拉姆夫人都得承认,在这一项上公主殿下可以称得上是天赋异禀,若她在去年那次舞蹈课上没有故意藏拙,恐怕现在也没必要遭这份罪。
礼仪?这正是维格拉姆夫人花费精力最多的一项。在临行之前,王后有意暗示她,要让公主殿下稍稍尝点儿苦头,最好能够懂得感恩与温顺这回事儿,于是维格拉姆夫人当即不再谨小慎微,准备大干一场。
只不过令人遗憾的是,公主殿下似乎也知道自己处境堪危,方方面面都十分小心又配合,倒叫维格拉姆夫人的雄心壮志落了空,只每日盯着她上背板、读《布道集》等等,恨不得一晚上就能调.教出一位令王后和陛下都满意的“天使”来。
这天夜里,乔治娜照例念完几页让人昏昏欲睡的《布道集》,这才被允许在女仆的陪伴下回到自己的卧室,格温替她拆了头上的假发,又脱掉背板和束身衣,年轻些的多莉已经忍不住红了眼眶,一副下一秒就要哭出来的模样。
“发生了什么,多莉?”在镜子里瞧见这一幕,乔治娜不免开口问道。
“不,没什么,殿下。”多莉吸了吸鼻子,朝乔治娜露出了一个哭丧着脸的笑容,“您要洗个热水澡吗?我去把房间里的火炉点上,这样您就能好好洗上一个热水澡了。”
乔治娜点头,却叮嘱说:“去找专门负责这个的仆人来做,否则那帮人又要说长道短个没完了。”
维格拉姆夫人第二次奉命来时,可比起她第一次要名正言顺得多,王后让她掌管这位爹不疼娘不爱的乔治娜公主的一切琐事,务必要让其成为一名合格的皇室公主,而不是整天像个市井里的野丫头那样到处乱晃——谁让她那晚与陌生男子深夜出门被抓个正着?真是可怕至极!
所以到来的第一天,这位夫人便狠狠地把这栋房子里散漫的仆人们挑剔了一把,而在听到堂堂公主竟然吩咐自己的女管家准备洗澡水时,更是震惊得几乎当场昏过去了,用了嗅盐才有力气纠正她认为既粗俗又无礼的公主殿下,每一个仆人都有着严格的工作划分,叫女管家去准备洗澡水,完全是一种堪称粗鄙的侮辱行为。
刨除维格拉姆夫人借题发挥和过分夸张的部分,许多贵族家庭确实遵循着这种繁琐又守旧的老派作风。
而乔治娜身上与所谓贵族格格不入的自由和散漫,正是被要求急切改正的那一部分。
多莉抖了抖肩膀,埋头答应。
等到她出去之后,房间里的另一名女仆格温撩起了乔治娜披散在身后的长发,看到她白色的衬裙底下的一大片雪白肩膀和后背,全被木制的背板压得青青紫紫的,在过白的肤色衬托下,显得更加惨不忍睹。
这样的情况已经不是第一天发生了,显而易见的是,乔治娜本人并没有太大的感觉,倒是格温常在夜里听见多莉偷偷向上帝祈祷:这可怕的日子什么时候才能到头!
格温问:“殿下,您真的没事吗?”
乔治娜摇头:“小伤而已。”
一个小小的背板能禁锢得了什么?若她愿意,稍稍用力便能挣脱。
就好比这座他们自以为将她困住的黄金囚笼,不过是将她当做稍微不同的金丝雀,本质上还不是只将她视作可以随意操纵的女人——或者说,一个物件?
如果不是眼下到了她全盘计划的关键时期,乔治娜早就把这一群趾高气昂的碍眼家伙,统统捆起来丢到王宫门口去了。
至于这些青青紫紫的压痕,以及她那被维格拉姆夫人屡次鞭笞的手心,倒没有被她放在心上。
些微不起眼的肉体疼痛而已,反能令她更加清醒地保持思考。
夜渐渐深了。
星星被云朵遮住了眼,只有一轮皎洁的明月从树梢和花蕊间探出了脸。
窗户半开着,亚麻质地的白色蕾丝窗帘微微拂动,令那不小心照进屋子里的月光也变得斑驳。
夜晚的凉风穿过绿叶,发出沙沙的声响,空气中也带有些许凉意,那是多莉按照乔治娜的吩咐,种在窗台上的香草味道。
啾唧——啾唧——
窗外传来几声鸣啭,一只灰褐色的雀鸟停在了窗台,在那上面欢快地跳了跳。
乔治娜在贴身女仆的服侍下换上了白色睡裙,仍带着水汽的金发被包在棉布里,由她们一点一点地擦干。
听到窗边的响动,乔治娜挥手让两位衷心的侍女自去休息,自己则随手丢开了裹发巾,赤着脚往窗那边去。
卧室在二楼——英国人的二楼——距离地面有三层高,窗户正对着养护极好的花园,时值夏末仍有一片姹紫嫣红,被银色的月光镀上了一层梦幻般的光晕,在这月夜下摇曳生姿。
而楼底下,将白衬衫袖口卷到手肘处的歇洛克.福尔摩斯先生,腋下夹着他的硬边礼帽和外套,两手交叠在嘴前,仰着脑袋朝上面叫着:“啾唧——啾唧——”
乔治娜一下子没忍住,扑哧一声就笑了出来。
她打开窗户,从里面探出了头,笑盈盈地同歇洛克打招呼:“你好呀,福尔摩斯先生。”
月夜下的少女美得仿若精灵,白衣金发,纤手轻轻托住了脸,灿烂的笑容在那上面如玫瑰绽放,令天边唯一的月也跟着黯然失色。
有那么一瞬间,歇洛克仿佛觉得自己身处在凯普莱特家的花园里。
第45章
歇洛克不由地长舒了一口气,开口说:“晚上好, 殿下。”
乔治娜似乎心情极佳, “今晚的月色很美。”
歇洛克点头:“是的,确实如此。”
乔治娜问:“所以, 你不打算说些其它什么吗?福尔摩斯先生。”
歇洛克说:“哦,是的。您的朋友已经平安无事,只是我……他对于您的处境十分担忧。”
窗口传来一声轻笑, 那含羞的少女用纱帘轻轻遮了遮脸。
“如你所见,我一切都好。”她的声音温柔而动听, 像是最优美的小夜曲, “那么,你近日过得如何呢,福尔摩斯先生?我真希望他们没有为难你。”
显而易见, 乔治娜撒了谎。
但一向敏锐的侦探装作没有察觉, 只是语气轻松地说:“有高贵的马斯格雷夫议员老爷在,还能发生什么事呢?”他在窗下朝她微笑, “殿下,后日的宫中宴会, 请——务必小心。”
乔治娜似是愣了愣, 说:“谢谢你, 福尔摩斯先生。我会没事的。”
她停顿了一秒, 又轻柔、坚定地说:“我保证。”
说着她便露出了一个浅浅的微笑, 在月光和烛光中并不能看得十分真切, 却着实带有一种让人整颗心跟着柔软下来的奇异魔力。
歇洛克微微一笑:“我相信。”
他摸了摸帽檐, 向她既优雅又狼狈地道晚安。
噢,她本就是一个具有魔力的姑娘。
童话里的公主等待王子的救赎,而她,却只会选择亲自上阵驯服恶龙。
所以,她又怎会是“朱丽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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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翻开布鲁顿街17号昨晚的情况汇报时,迈克洛夫特好悬没把嘴里甜腻腻的热茶喷出去。
直到现在他才明白,为什么自己忠心耿耿的下属,两分钟前把这份报告送进他办公室后,为什么要那么欲言又止地看着自己了。
谁让他亲爱的弟弟为了见乔治娜公主一面,干出半夜翻墙学鸟叫的蠢事?
幸运的是,威廉四世只将这位公主本人在这期间完全禁足,并没有明言禁止被探视,否则迈克洛夫特也不是很确定将歇洛克这件事上报后,威廉四世会如何看待“福尔摩斯”。
若他没有判断错误的话,威廉四世正计划将他的侄子与另一个侄女,即乔治王子与乔治娜公主凑成一对儿。
前者表面上看虽说是个纨绔子弟,实际上却是皇室的情报头子继任者,与迈克洛夫特打过那么几次交道;后者在民间呆了几年,其它的才能暂时看不出,倒是在经商和发明方面颇有建树,连皇家学会那些顽固的老学究,也被她一个小女子治得服服帖帖的,被人卖了还帮着数钱。
这样两股力量强强联合,对于未来的新王可能是保障,也可能忧患。
鉴于乔治娜公主是坎伯兰公爵小女儿的缘故,迈克洛夫特认为前一个可能性更大些,尽管这对父女目前为止关系并不好,但很多时候,家族,或者说,国家的利益高于一切。
威廉四世的生日宴会如期在温莎城堡举行。
近段时间城里的局势可以说是风声鹤唳、变幻无常了,先是肯特公爵夫人与其私人秘书的绯闻闹得满城风雨,随后是在国王的生日酒会上,威廉四世首次没有亲切地携其侄女、王位的继承人亚历山德丽娜公主登场,而是将原本的王夫人选乔治王子同坎伯兰公爵家的那位乔治娜公主凑了一对儿,走到哪儿都带在了身旁。
前来为国王贺寿的王公贵族们纷纷低头耳语、互相交换着微妙的眼神,没有人敢说自己就猜中了英王陛下的心思,因为这一手是在叫人措手不及。
肯特公爵夫人今晚格外安静,尽管有许多贵妇人在扇影的遮掩下对其窃窃私语,但这位夫人仍然顽强地扛下了众人异样的目光,表面上看上去几乎若无其事。
然而亚历山德丽娜公主就没有她母亲那么优秀的承受力了。
任凭是谁一直以来被当做未来女王培养,却突然告知必须签署放弃自己以及后代的继承权协议,都是不可能接受的。
亚历山德丽娜坚决不肯签署协议,因此与母亲爆发了多次争吵,但在最后一次,肯特公爵夫人却首次对自己精心照看长大的女儿动了手,打了她一巴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