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比伯爵是爱德华.斯坦利勋爵的父亲,资格极老, 在兰开夏郡拥有经久不衰的强大影响力,这是一位辉格党中的权贵世家, 不过如今的辉格党早就随着上任党魁墨尔本子爵的下台而四分五裂,而斯坦利勋爵见风使舵显然深得其父精髓,如今正在以辉格党土地贵族的代表、保守党的首相罗伯特.皮尔等人组建的自由党中,混得风生水起。
这一部分土地贵族,正是反对女王所提出的新大陆计划的中坚力量。
而斯坦利勋爵的朋友迪斯累利则恰恰相反,后者对于新大陆计划充满着几乎无限的热情,这其实也反映出了两人各自趋于保守和激进的不同政治主张。
乔治娜掀了掀车窗的帘子,看了一眼车水马龙的摄政街,口中说:“出人意料的是,我们的官僚系统已经随意至此了么?”
只不过是区区一个伯爵,就能把一位进入内阁的重臣,在工作时间随意叫走——这可不好。
夏尔没有回答,当然,乔治娜并不需要任何回答。
她放下手中的帘子,按在手杖杖头的右手手指仿佛弹钢琴那样跳动了一下,然后微微一笑,说:“请送我回宫吧,夏尔,白金汉宫。”
夏尔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尚带青涩的五官掩不住这少年从骨子里透出来的不符合年龄的成熟,只见提了提手杖,快速敲了一下车厢的侧壁,低声吩咐道:“去白金汉宫。”
“是的,我的主人。”车外的黑发青年十分默契地应道。
马车在波特兰路掉了个头,绕过了梅菲尔区,很快就到了白金汉宫所在的格罗夫纳街,宫内的管家瞧见了凡多姆海恩伯爵的马车,并没有任何多余的惊讶,只是井然有序地恭迎陛下的回宫,安排仆人伺候凡多姆海恩伯爵的马车,又询问过乔治娜是否要留伯爵阁下在宫中下午茶,得到否定的答复后,这才功成身退。
或许对于其他人而言,能够陪伴女王陛下是一项了不起的荣耀,比如丽蓓加夫人等人,但夏尔显然不在此列。
事实上,替女王陛下往罗斯柴尔德家族在伦敦的驻点走一遭,比起留下来享用宫中御厨甜腻惊人的糟糕手艺,要令夏尔轻松愉快得多。
——唔,下午茶的话,没有什么能够比过塞巴斯蒂安的手艺。
然而与夏尔被养刁了的挑剔味蕾相反,有人就十分热爱被前者十足嫌弃的宫中巧克力蛋糕和红茶。
他前脚刚走,得到了消息的某位大英政府的官员,在想念了三秒钟白金汉宫每日送往蓓尔梅尔街的马卡龙之后,施施然改变了原本去往第欧根尼俱乐部的行程,转而进宫觐见女王陛下。
白金汉宫的一处小花厅中,迈克罗夫特往氤氲着热气的红茶中加入了六勺枫糖三勺奶,满意地嗅了嗅着熟悉的甜蜜香气,这才就着女王陛下后花园的美景啜饮了一口,发出了一声心满意足的喟叹。
“你真的该少用些甜食了,迈克罗夫特。”乔治娜说,“每次看到你和皮尔出现在同一个场合,总让我严重怀疑是否首相的职责真的过分繁重,以至于让我们可怜的爵士过分瘦削。”
迈克罗夫特眼也不抬,只抖了抖眉峰,意有所指道:“毫无疑问,罗伯特.皮尔爵士确实是一位殚精竭虑的公仆,他的正直和务实令人钦佩,但他的勇敢有时候却有些令人担忧,尤其是对于他的盟友而言。”
如果说内阁之中谁是女王陛下各项改革的最佳拥趸,那么时任外相的罗伯特.皮尔爵士无疑是其中的佼佼者,或者说,乔治娜所构想的种种改革法案,总是试图解决目前最棘手的社会问题,令国家安定而繁荣,而不是一昧迎合那些权贵们的需求,这也正是这位首相所努力的方向。
乔治娜发出一声轻笑,把手中的骨瓷茶杯放回桌上。
“如果连开拓的勇气都失去了,那么日不落帝国的太阳将会很快落下。”她说。
“您实在是有些多虑了陛下。”迈克罗夫特略一挑眉,“我确信您的新大陆计划是跨时代的天才设想,亦想象得到它在百年后为帝国所带来的变化,但我只有一些微不足道的小意见,就是将这个计划时限从五年调整为十年,那样或许更容易让人接受。”
乔治娜只说:“关于这一点,我们已经讨论过多次了,我认为没有必要重复。”
这是预料之中的答案,迈克罗夫特只耸了耸肩膀,无奈地回答:“是的,我的女王陛下。”他看上去依旧有些不甘愿的情绪,但对于乔治娜的强硬没有再做反驳,“怀着最高的敬意,但愿您能想清楚这样做的后果。”
在乔治娜的努力之下,属于君主的权力得到了显著的提高,尤其是在克里米亚战争的胜利之后,女王的意义不再仅限于权威和象征意义,就连首相罗伯特.皮尔爵士遇到难题时,也在潜移默化间习惯性地求助于白金汉宫。
尽管这并不是某些人希望看到的,但显而易见的是,局面原本该是一片和谐以及欣欣向荣的。
直到这一次的新大陆计划。
迈克罗夫特微微皱眉。
这段时间真是什么牛鬼蛇神都冒了头,伦敦、英国、乃至欧洲,似乎有无数双眼睛蠢蠢欲动,而面前这位年轻的女王却仿佛成竹在胸,既要完成她的跨时代壮举,也要“顺便”将那些人一网打尽。
——真是,非常“勇敢”了。
乔治娜笑了起来。
她看向迈克罗夫特,蓝眼睛里仿佛闪着光,“危险总与机遇并存,不是么。”
迈克罗夫特定定地看了乔治娜一会儿,虽然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但他最终败下阵来。
他叹了口气,“好吧,我的女王陛下。”
无论如何,他总归能够护住她的。
迈克罗夫特如是想到,目光静静凝视着乔治娜那张从不知畏惧为何物的年轻面孔,思绪渐渐飘向了地球的另一端。
美洲大陆最近风起云涌。
先是在克里米亚战争中失败的俄国担忧于英国的过分强大,想要把手里的烫手山芋阿拉斯加卖给美国——这是位于美洲最北部的一块地皮,气候寒冷,荒无人烟,连个小镇都称不上,环境十分恶劣——然而一开始派出商人同俄国人密谋此事的美国人竟然突然爆发了内战,英国人却传来了可能迁都的消息,阿拉斯加就变得无比棘手,使得原本并不是十分赞同出售这块地盘的俄国外务大臣,也不得不在国内的重重压力之下,积极寻找新的买家。
简直把英女王当作神衹的加拿大人首先被排除在外,其次是在魁北克小打小闹的法国人,西班牙女王倒是对于阿拉斯加有点兴趣,但皇太后是个亲英派,并不打算因这一块无关紧要的不毛之地,同如日中天的英国人做对。
因此整件事又陷入了僵局。
在外务大臣看来,最适合接手阿拉斯加的还是美国人,一来他们想要统治北美,总是会想方设法地攫取这一部分土地的,美国人有钱,俄国人缺钱,刚好是一桩一拍即合的买卖;二来美国也是少数敢于和大英铁蹄对抗的国家之一,二十多年前英国关于那场英美战争的失利虽然被同时期威灵顿关于滑铁卢战役的空前成就所掩盖,但美国的国际地位和声望却因此上升到了一个全新的高度。
但是英国的迁都计划和美国的内战爆发,令刚刚打好算盘的俄国措手不及。
因克里米亚战争的缘故,财政困难的沙皇不得不向罗斯柴尔德家族借贷了一千五百万英镑的巨款,如今差不多到了归还本息的时候了,但美国内战却打得热火朝天,哪里有余力顾及一块冷藏库似的阿拉斯加的归属。
在这种情况下,另一位美国商人秘密抵达圣彼得堡,无疑是解了俄国的燃眉之急。
这一次,倒是一位真正的商人了,而他的姓名几乎是在一力主宰着美国内战的可怕存在,更别提他手中的那股私人雇佣军以及位于北美的兵工厂了。
军火商人,爱德华多.柯伊尔。
此人乃是近年来彗星崛起的传奇人物,最早是圣殿骑士不列颠分部的一员—这令登基不久的亚历山大二世很有一些亲切感和信任感———后来流落到了法国当了海盗,攫取了第一桶金后恰好赶上了工业革命的浪潮,最终在美加边境建立了兵工厂,又在克里米亚战争中大发了一笔战争财,在美国各州和议会都有不少的人脉关系,据说就连新官上任的纽约州州长都是靠着他上位的。
因此,沙皇并没有怀疑他的来意,而是既矜持又热切地命令他的外务大臣接待了爱德华多,务必留下这个目前唯一有可能且有实力买下阿拉斯加的大主顾,以缓解国内的财政危机。
作者有话要说:
只是小说而已呀= =不要较真~~~
时间线大概是1845年左右的样子,克里米亚战争什么的当然是魔改了,毕竟牛顿的棺材板早就压不住了。
麦哥用优雅的英音夸人勇敢……嘴上笑嘻嘻,心里mmp
(MDZZ引起歧义,故改之~)
第 106 章
世界正在飞速扩张, 地球却正在飞速缩小。
蒸汽时代的到来令轮船裹上了钢铁的外衣, 在强大马力的驱动下轰隆隆破开海浪,史无前例的巨轮女王号终于结束了它的首航, 将来自美洲和欧洲的客人们带回了伦敦。
就像女王号启航时那样, 一簇簇巨大的白色烟囱仿佛天堂的云彩,昭示着帝国无与伦比的强盛, 守在港口的人们因这壮观的景象欢呼雀跃, 流下了自豪的热泪,还有举着笨重黑盒子到处拍照的,而城里无处不在的《泰晤士报》记者, 采访过刚下船的乔治亲王等名人, 得知富商爱德华多.柯伊尔荣归故里,转头就踩上两轮车赶回报社交稿去。
爱德华多与船上结识的亲王殿下告了别。
早年在海上漂泊的经历在这男人骨子里刻下了不羁, 只见他随手捋了捋半长的卷发, 用肩膀撞了一下身边的青年, 眼神却落在不远处一位身材婀娜的褐发美人身上,口中问:“看来亲王殿下是真的对于王位没用想法吧,里斯,否则他怎么会不和我这个邪恶的军火商多多接触?”
他说着给嘴里叼着的卷烟点了火,笑嘻嘻地冲青年吐出一个烟圈。
里斯习惯性地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边眼镜, 量身定做的英式三件套和矜持冷漠的面孔,令他看上去就很英伦, 而与他相反,穿着大驳领西服又解开衬衫扣子的爱德华多, 是比大多数美国人更加肆无忌惮的存在。
“目前为止的数据不能完全推断出亲王殿下的行为模式,因此我个人对于你的看法并不赞同,艾德。”里斯说,“另外我十分诚恳地请求你,别总用这些愚蠢的问题消耗你宝贵的生命和我宝贵的时间,因为显而易见的是,它有可能令你原本就已经贫瘠的头脑不堪重负,从而做出某些不明智的决定。”
爱德华多掸了掸烟灰,摊手:“有时候我真怀疑我不是个纯正的英国人,因为我没有哪怕千分之一继承了关于如何优雅无比地进行冷酷讽刺的才能。”
“过奖了。”里斯微一颔首,“顺便一提,你祖上有位法国血统的曾祖母,这真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
爱德华多哈哈大笑,凑近里斯低声说道:“不得不说,你说话的方式很有那位M先生的神.韵——但愿这一次我不需要见到他。”
里斯只笑不语,在路边抬手招了一俩具有特殊标记的出租马车,动作优雅地打开车门,然后对爱德华多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爱德华多脸上灿烂的笑容顿时一僵。
不详的预感果然应验了。
只见本该空无一人的车厢里安安稳稳地坐着一位刚刚被提及的先生,他高大的身形经过车窗玻璃的奇妙折射以及天鹅绒窗帘的遮掩,单从外部根本无法被窥视。
而在看到爱德华多与里斯两人进入车厢后,这位先生优雅又不失矜持地颔首打了个招呼:“日安,两位先生,要来点热茶么?”
语气亲切却不亲近,微笑的弧度也恰到好处。
爱德华多从喉咙里轻哼了一声,接口道:“如果不加糖也不加奶的话,也还不错。”
他说着把手里头的烟头一掐,冲面前的人挑了挑眉,并且十分刻意地将其打量了一眼。
噢,看在女王陛下的份上,英国政府已经腐败如斯了么,否则该怎么解释这位“大英政府”的体型每次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膨胀,但倒退的发际线似乎又为他的辛劳付出证了明。
里斯倒没有在心中默默评论他人的身材问题,毕竟这是一个不太礼貌且十分私人的话题。
这个年轻人露出一抹与他面前的迈克罗夫特.福尔摩斯几乎相差无几的微笑,然后说:“三勺糖一勺奶,谢谢。”
不起眼的出租马车在伦敦街头匀速行驶着,就连驾车的车夫也生的一副丢到人堆里找不出的平凡模样,任凭是谁都很难想象得到,叱咤美国南北战场的军火商人以及大英女王最倚重的内相,会在这么一辆平平无奇的马车上会面。
车厢内的三人默契地享受了短暂的下午茶时间。
迈克罗夫特放下白色的骨瓷茶杯,茶杯、托盘、银勺互相碰撞出一连串轻响。
“看来你们的旅途很愉快,柯伊尔先生。”他将双手交叠在膝前,“但愿西伯利亚的严寒并没有造成多余的困扰。”
爱德华多咧嘴一笑,“老实说,我还是更喜欢伦敦的天气。”他做了一个夸张的深呼吸,“噢,多么令人熟悉和亲切的雾霾,南方种植园里的空气都没有如此清新迷人。”
如今美国的南与北就像第一次工业革命后的英国那样,北方的新兴资产阶级迅速崛起,南方的地主们却故步自封,仍然被困守在土地上,而美国的南北方矛盾更加激烈,因西部地区的开发和奴隶制度的两个不可调和的矛盾,北方人民发起了声势浩大的废奴运动,南方黑奴也不断展开暴动,终于引发了内战的序幕。
至于柯伊尔兵工厂,则游走于南北之间的灰色地带,掌控着北美百分之八十以上的军火买卖,更有途径弄来战争最稀缺的药品,是南北双方都不敢小觑、更不敢招惹的特殊存在。
而南方种植园虽然看似生机勃勃,那片土地却浸润着无数黑奴的血液。
——那是美丽田园之下的恶。
迈克罗夫特微抬眉梢,说:“听说,那边的辉格党出了问题。”
“是的。”里斯说,“温菲尔德.史考特将军认为内战是对于国民的巨大消耗,呼吁尽快停止内战,而他在党内的声望颇高,不逊于刚刚逝世的约翰.泰勒。如果他能够成功,那么将会影响陛下对于北美的全部布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