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辞暗叹这些少女们的战斗力够持久。
身侧的男人早已习惯,除了刚才眉间一折后松开,面色看不出喜怒,浑身裹着夜色的清冷。
“不打招呼……不太好吧?”温辞问。
秦煜歪头看她一眼,声线慵懒沉静,“如果回应,她们会更疯狂。”
温辞没作声,随着他的脚步往人流散开的地方走。如果只有两个人,脱身速度快,但拉着行李箱,从人挤人的缝隙中穿过就困难了。
走了近一刻钟,避不开京州狂热的粉丝。
温辞踩着高跟鞋逐渐力不从心。
前面的人步子顿住,她没来得及刹车,直直撞到他背上。
秦煜没受伤的手放到拉杆上,避无可避与温辞的手交叠在一起,眸光扫过她泛红的额头,“撞疼了?”
男人的手很大,温热的掌心包裹住她的手,温辞愣了愣,回过神后抽出手,“嗯,是有点疼。”
何止是有点疼。
这男人的背和石头一样硬。
娱光派来的助理等在门外,黑色轿车车身隐在暗夜里像只蛰伏已久的豹子。
秦煜几乎是上车就带上眼罩补眠,临睡前不悦的提醒tico:“给我查查是谁暴露了航班信息。”
tico应下,递给温辞一个自我领悟的眼神。
温辞解读成功——又是一个倒霉的。
第15章
车驶入市中心, 温辞侧目看了眼路况,从这到京州大院路程比较近, “放我下来吧, 我先回趟家。”
tico坐副驾驶,转身问:“温记者不如我们送你去吧?”
“不用了,我家离这挺近的。”
一直假寐的秦煜睁开眼, 压低声音只用两人能听清的音量说:“你确定京州大院离这很近?”
温辞抿下唇角, 他到底知道她多少底细。
秦煜端详她吃瘪的模样,忽然笑了,交代助理:“先送她回家。”
温辞报上地址,重新调整坐姿。
京州大院原先在市中心, 但随着城市化改造,搬到半山腰新建别墅区。山风急, 从半落的窗户里涌进来, 吹散她耳畔的碎发。
温辞有许久没有回来过。
虽然逢年过节爷爷会催她,但不挨到最后一刻绝不回来。
她的世界观在爷爷的教育下,从小到大都是简单直接,她不喜欢的,拼命抵触。
比如“大院子弟”这个名号,沉甸甸压在她头上,一举一动都被人盯着, 令人厌烦至极。
车停在山下, 门口有哨兵巡逻。tico愕然, 经由后视镜打量后座的女人——他真的没有想到, 温记者的出身门第如此显赫。
温辞和他们告别,察觉到tico表情僵硬,笑吟吟打趣:“哥,别忘了把下榻酒店地址发给我。”
回应她的是tico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京州夏季雨水颇多,前几天连续下过雨,台阶上的青苔蔓延开来。小时候在这摔过,她又恨又怕,步子踩得小心翼翼,走到门前时负责温老爷子生活起居的吴阿姨刚巧要关门,见到半年才露脸的姑娘,立刻迎出来。
“阿辞你可算回来了!”
温辞小跑几步,上前和她拥抱,目光落至半开的廊门上,里面是精心布置的茶室。站上玄关,她启唇问:“爷爷又在下棋呢?”
温老爷子闻声走出来,手里捧着茶杯,“哟我看这是谁回来了?”
温辞垂下眉眼,乖巧地上前揽住老人的臂弯,“爷爷,是我回来了呀。”
“哼,还知道回来。”
吴姨接过温辞手上的包挂好,也止不住笑起来:“你不知道温老天天念叨这孙女,什么时候才能想起他来。”
温辞此刻的心情,有些难以言喻。
“爷爷,你跟我去南城好不好?”她再一次提及这个话题。
温老爷子抿紧唇,骁勇善战一辈子的老将军,这会儿别扭像个孩子。明明心底想念膝下唯一的孙女,但又像扎根的树,不舍得离去。
京州是他们温家扎根的地方。
温辞走到酒柜,猫着腰蹲下,没找到钥匙,抬声问:“爷爷,阁楼钥匙怎么没有了?”
温老爷子闻言一顿,脸上情绪难明,“你找它做什么?”
“前几天有个老同学联系我,但我想不起他叫什么了,没好意思当面问,打算找出毕业照看看。”她挠挠头,伸手摸向柜子最底层,结果摸到一手灰。
“你让小吴给你找,我上去睡一会。”
他舒一口气,背影变得佝偻,脚步也慢下来了。
温辞眼角酸涩,“嗯”了一声。
从市中心搬过来时,吴姨整理了不少陈年旧物一并堆放到阁楼。平常没人喜欢上去,温辞费尽打开锈迹斑斑的锁,推门之际,落下一层呛鼻灰尘。
刚才是随口诌的理由糊弄爷爷,她一个做新闻的人,哪能犯忘记人脸这种毛病。
温辞小时候用过的书橱立在窗边,她探手去拉,却发现还有一把锁。
奇怪,谁会锁书橱。
之前小时候院里的伙伴交过撬锁,温辞从口袋里摸出一字夹,凑上去干这不道德事儿。
小时候学了没处发挥,到二十多岁,倒是让她拎出来检验学习成果。
她皱了皱鼻尖,忍住想打喷嚏的念头。
灰尘吸入鼻腔难受的要命。
十分钟,锁被撬开。
温辞丢掉手里弯折的夹子,踮脚去拿最顶层的相册。
扉页是十年前的经典款,港台明星略带矫情的脸被灰尘刮花。
她走到窗边,借着余晖翻看相册,里面大多是父亲生前的照片。
温辞一直觉得,她遗传了温家人的坚韧,出身于乌砖墙内,天之骄女,到最后却做了娱记。
是不是很讽刺。
她扯了扯嘴角,翻弄纸张的手力道加重,稍不留神几张夹在其中的纸张脱落。
照片背面朝她。
“第二战,车臣,平安归来。”
爸爸的照片?她思忖几秒,又自我否定。
他没有拍照的习惯,自然也不会拿照片记录行程。蹲下身捡起,目光却就此顿住——
秦煜去温泉村参加品牌代言发布会,正巧碰到《盛宠山河》剧组在此拍摄。
黄训一直想邀请秦煜加入该剧,奈何他眼界高看不上。
迎面相撞,黄导免不得尴尬。
秦煜略颔首打过招呼,圈内交际他无意去经营。
本来进入这个圈子最主要的目的就是为了找人,既然找到了,又何必兜转消磨时间。
他无意,别人却有心,黄训叫住他:“是秦煜啊,要不要到我们包厢坐坐?”
tico离开前特意嘱托他,遇到圈内人不要驳面子。
秦煜压住心里的不耐,淡声拒绝:“今天就不坐了,我还有点事,等黄导有空,我再单独约您。”
够给他面子了。
秦煜没等他应声,擦肩离开。
tico提车等在正门,看到秦煜的身影,亮了亮前灯唤来他的注意。
粉丝们热情不减,不敢靠近怕拥挤起来再加重秦煜的伤情。
目送他躬身进入车厢,才放下手中举着的应援牌。
“京州的人真是有钱啊,从这追星的小年轻身上就能看出来。”
静默了几秒。
秦煜倾身拿过置物柜里的打火机,点燃一支烟。
tico欲言又止,话到嗓子眼不问出口实在难受,纠结了几秒钟最后吐出来:“阿煜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温记者的出身了?”
他言简意赅:“知道。”
把天聊死了。
一路无语到下榻酒店。
tico办好入住手续,拉过秦煜的行李箱跟上去,房间在二十楼,中途没有别人进入电梯。
二十楼套房设施齐全,两人一天没吃饭,tico准备讹诈秦煜一笔。
这世道做饭好吃的男性不多见。
电梯门叮一声打开,通道明晃晃的光线铺落而下。
“今晚上吃面吧,我觉得你手艺应该进步了。”
“嗯。”
……
谈话间,走到房间口,秦煜脚步顿住,看见缩在门前的女人。
光线被他宽大的身影抵挡大半。
温辞动了动搭在膝盖上的手指,抬头看他。
她的情绪很不对劲。
秦煜抿唇凝视她半晌,转头对tico说:“你先回去。”
“面呢?——我现在很饿。”
他不耐地从钱夹里抽出几张红色钞票一股脑拍到tico怀里,“自己找地方吃。”说着,刷卡开门。
温辞起身,腿发麻,扶着墙勉强站稳。丢下一脸懵逼的tico进屋,顺便阖上门。
秦煜吊着一根胳膊,半褪下西装,回头看她站在原地,挑起嘴角:“怎么,光看着不来帮把手?”
温辞沉默地上前,给他解开固定用的绳子,帮他脱下西装挂到衣架上。
这一长串连贯的动作,让她看起来像上了发条的娃娃。
他心里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温辞抚平西装上的褶皱,转过身:“还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秦煜靠近她几步,两人几乎贴在一起。
“发生什么事了?”他问。
“秦煜。”温辞眸光里的温度愈发炙热,“你告诉我,认识你的时候,我是谁?”
她手里握着三张照片,分别是作为战地组织“微光”成员之一来到的三个战场。
“第四张照片,是不是在你手里?”
秦煜默认似的颔首,侧脸轮廓瞬间紧绷起来。
温辞用手背掩住肿胀的双目,顿时感觉浑身疲乏无力。
“——秦穆阳,如果我没有记起你来,你会不会怪我?”
**
三年前。
布威特位于太平洋中,作为船队途径东南亚的食物及燃料补给地,突发战争引起全世界的关注。
彼时该国封锁一切空中轨道,“微光”一行人只能从东南亚转船上岸。
这是第四站。
成员们早已迫不及待想要登岛。
“西岸检测到雷达信号——”负责侦探的组员从内厢冲出来,“副组长,你看。”
站在甲板上的女人放下望远镜,西边传来轰鸣,随即一颗□□爆开,隔着很远,空气中却逐渐弥漫开硝烟和鲜血的味道。
“直接去。”她毫不犹豫道。
组员怔了怔,半晌过后,很用力点了下头。
天空有一半时间在下雨,乌云走走停停,透过云层编织的罅隙,却能望见更高处的阳光,照亮东岸的岛屿。
“没赶上?”
温辞没套防弹衣直接跳下船,黑色裤子很吸热,光线仿佛都被吸纳到身上。
“卿卿,那边有人。”
“哪?”她转身,穿柳绿色军装的身影映入眼帘。
那人半跪在地上,身下积了一滩血。
“你没事吧?”
刚凑近,他身上带着辛辣的□□味传入鼻腔,应该是经历过一番浴血奋战,他眼睛中迷蒙着血。
男人逆光的侧脸稍显凌厉,黑眸骤缩一下,反手按住她的手腕。
军人训练出的警觉性,即使濒临死亡,依旧形成反抗本能。
温辞被他钳制的有些疼,皱眉怒道:“别不知好歹,想不想活了?”她掏出证件递到他面前,对上他的视线,不自觉放软语气,“我不会害你。”
女人的手指温凉而柔软,他脑海中绵延一大片虚空,浑身的力气霎时被抽走,声音因为长时间失语变得嘶哑难听。
“华人记者?”
“是。”
温辞冲身后几个男性组员招手,“带他到船上。”
男人手里还握着枪,不肯松开。
温辞覆上他的手背,慢慢蹲下身,“松开枪,我们保你安全。”
他睡了一天一夜,是被进来送饭的组员吵醒的。
他突然坐起来,眼眸盛着光,短发漆黑,很短,尾端尖锐。
组员被吓了一跳,“你、你醒了啊。”
“这是哪?”
温辞随后走进来,旋开灯擎,长时间陷入黑暗,这乍来的光线让他不得不眯上眼。视野清明开来,女人纤细的身影靠近。
是一种脆弱纤薄的美,像是株栀子花迎风开在雨里。
这是他对温辞的第一感觉。
“你叫秦穆阳?”温辞环胸靠在桌沿上,挑起细长的眉看他。
“……”
“不想说话啊,没事儿,给你换衣服的时候你所有装备都被我们收缴了。”她顿了顿,淡淡地说,“除了依赖我们,信任我们,你没有别的办法活下去。”
伤口突如其来一阵痉挛,疼痛感牵扯住神经让战栗传至身体各处。
温辞走到柜子前,拿出药箱,“你身上没致命伤,最严重的是腰腹处被人捅了一刀。”
他的目光有些沉重,终于开口说了话。
“你学过急救护理?”
“学过啊,干这行不学点急救知识不找死么。”
他坐起身,勉强遮体的薄被立刻滑落下去,露出精壮的胸膛,下腹颤着圈圈绷带,实在有失美感。
“你叫什么?”他失去意识前,听到别人叫她qing、qing。
温辞沉默,没说话。
组织里普遍叫笔名,她不知道要不要告诉一个素不相识的人,她的真实姓名。
踌躇片刻,最后还是算了。
“卿卿,卿本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