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公中因为多了二百四十两,好歹是宽裕起来了,三月里,贾赦买了一块鸡血石,去账房支钱后居然没被老祖宗骂一顿;贾政新购了一方端砚,回头居然还收到宝玉送来的上好狼毫笔——尽管这样,贾政看到宝玉还是会觉得肝疼……自己并没有被蝇头小利收买!
另外,三月份账目了不得的原因并不是指京城花想容店铺所得的这一千八百三十两——而是另外一份收益,薛家带来的。
前面提及沈千针和贾家到底有什么恩怨的时候曾经说过,薛家,祖籍金陵,乃是今上亲封的皇商,也是贾府的姻亲。王氏的亲妹妹就嫁入薛家,是薛家宗妇——不过她运气不太好,前几年死了丈夫,守了寡,带着一儿一女过日子。虽然如此,薛家也不是群龙无首的,家主病逝,还有家主的亲兄弟、堂兄弟、族兄弟,薛家皇商的牌子还在,薛家人也不希望之轻易被收回去。
这不是,京城出现了热卖的口脂,叫薛家在京城的族人动了心思——仅京城一地才多少人?叫价半两一两的、成色上好的口脂,放到江南去一日两三百盒根本就不够卖!
薛家人再一打听,好么,听说这花想容是史老太君的嫁妆铺子?这可与咱家有亲戚关系哩,于是给贾琏递了帖子了——没错,因为现在荣国府的庶务都是这位琏二爷在外操持的,所以拜帖便送到了贾琏手上(而且女眷直接上门与贾母谈生意才是失礼,毕竟贾母是超一品的国公夫人喂)。
贾琏收到帖子也不敢擅专,毕竟这是后宅女眷们的‘产业’,于是他拿着帖子禀报了贾母。老祖宗直说,这是宝玉倒腾出来的,有额外的收益,都应该归宝玉,这事儿要怎么拿主意,叫贾琏去问宝玉。
贾琏一边羡慕嫉妒,一边又屁颠颠地去问堂弟:“既老祖宗说这额外的收益全部是你的,那么宝玉你自个儿去与他们谈谈?”这其中不无试探的意思。
宝玉觉得麻烦,千儿万儿两的,讲真他还没放在眼里,于是说:“场面上的事情我也不懂,再说了,我这么小,出去与薛家人说能做主这件事儿,又有谁信呢?还是一事不烦二主,让琏二哥辛苦一下,派人去回复他们,可以商谈此事吧。”当然,辛苦费也是有的,宝玉并没有提真金白银给多少酬谢,只是暗示了一下回头有贾琏的好处。
于是贾琏闻言知意,开足马力去与薛家人扯皮了。
要宝玉说,贾琏如投生到现代,妥妥的金领,于金钱方面的天赋极高。
这不是,三下五除二就搞定了薛家的人,叫薛家提供蜂蜡、精油、油脂等等原料,然后薛家凭原料与商路占收益的五成,贾家凭方子与制作占五成——在贾宝玉看来,这样的分派方式对薛家来说有些霸道了。但是众人都觉得公道的很,要不是看在薛家是贾府姻亲的份上,这样稳赚不赔的好事儿,哪里能轮到薛家插手?有的是大商家捧着钱来求合作。
荣国府捏着的方子好着呢。即便知道这口脂是蜂蜡等等调制的,外头的人也有仿制,这都一个多月了,就是做不出同样娇艳欲滴的颜色来。
贾琏与薛家的人谈妥之后立了契约——当然,贾府这边是叫那被放了良的掌柜(除他们夫妻之外,全家老小的身契都在贾母手里捏着呢,他二人日日歇业后也是回宁荣大街的巷子里住着的,实际与为放良之前并无二致)去与薛家签订的,签订之后,往常囤下来的口脂共三千盒全部被薛家的人运走了——这也是大家约定俗成,薛家得了口脂,就在京城之外的地儿售卖。
于是四月中旬,薛家送来了三千两的银票,比花想容的铺子出息来得晚一些。
虽不知薛家把口脂运到外地的售价是多少,但是这拿走了三千个,送回来三千两,可是明显比花想容的铺子里卖的要贵多了。
宝玉得了三千两。荣国府的人眼红不眼红?
当然眼红!其中最眼红的就是贾赦和邢氏了——天爷啊!这样的金娃娃怎么不是我生的/我肚子里钻出来的!赚钱的事儿粗鄙?老二啊,要是嫌弃你儿子粗鄙,你就把宝玉送给我好了哇!反正你嫡出庶出有仨儿子呢……
贾政怎么会同意?他此刻正看着恭恭敬敬站在自己面前的嫡次子:“你这是什么意思?”月初不是送了湖笔了么?
顺毛成习惯的宝玉:“儿子孝敬老子,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儿?这是我托人寻来的田黄石,特意孝敬给老爷赏玩。”
时下有“一两田黄三两金”的说法,而宝玉孝敬给贾政的一溜六块田黄石皆具备细、洁、润、腻、温、凝印石之六德,放在京城有名的文玩铺子*居里头,恐怕得要五六百两。
贾政原是颇为欣慰的,儿子俗气是俗气了点,但是一颗心还是纯孝的,然后一想:听说宝玉得了二三千两的好处,能拿出这么一部分给自己买东西,也算是有心了。
自诩为君子,不好黄白之物,贾政还是觉得心里头有些酸溜溜,小儿子一个月的收益抵得上自己俸禄的二三十倍。日后岂不是翅膀更硬了?
说起来,这便宜老爹眉头一皱,宝玉就能把他的想法猜得七七八八,于是他更加恭敬:“儿子本看到一块上好的羊脂玉,最是衬老爷高洁的人品了,但是银钱不凑手,倒是好遗憾……”
【唔,羊脂玉啊,成色好的是得上万两起。罢了,这小子也算是有心。】被成功安抚心里头酸味儿的贾政还算记得关心一句:“若是被我晓得你乱花钱,那就等着家法伺候……要么叫你母亲帮你先收着银钱?”
贾政绝度不会开口说自己保管宝玉的银子的——当初馋通灵宝玉馋得要命他也忍住了。
宝玉却皱眉,将一封信从怀中取出。
便宜爹看了之后,心说原来如此,对价值五六百两的田黄石也是再无嘀咕了:“既是这样,你很不该破费银钱在这些无谓的玩意儿上头。知道了吗?好好替十六皇子办事。”
“是,老爷。”宝玉翩然退下,才关上贾政的书房门,就因为耳目聪明,听见啧啧之声——显然,便宜爹已经开始赏玩‘无谓的玩意儿’了。真是口嫌体正直。
…………………………
十六皇子的来信是真的,自从上回他托伍毅给宝玉提醒之后,便不再掩饰伍毅是他的人这件事儿了。
不过因为此次的事儿倒是没有什么见不得光的,所以是由内侍初一送来。
这回倒不是叫宝玉收敛的,只是托他帮个忙,因为皇后娘娘病逝之后,太子妃处事毕竟不够周全,原先以皇后娘娘领头操持的京城育婴堂近日来因为没甚规矩,倒是乱成一团。十六皇子说,他央求了陛下,把育婴堂的事儿托付给了自己母亲的族妹——从前也在坤宁宫中任女官的胡嬷嬷。
十六皇子的意思是,听闻宝玉最近倒腾了一些赚钱的法子,还是专门做女人家的生意的,便是叫宝玉想一些法子,去照应一下胡嬷嬷。
照应?
这样的事儿在荣国府当然是大事了,宝玉接到信之后就回禀了贾母,贾母表示,一切由宝玉来处理。而趁着给老爷送田黄石的机会,宝玉将自己与十六皇子偶有联系的事情透露给贾政,顺便堵了贾政的嘴——收益虽多,但是有大用场,老爷,儿子能孝敬您一溜的上好田黄石已经是很有孝心啦!可别得陇望蜀指望更多。
既是欠了石榴上次通风报信的人情,宝玉从来就没打算不认账。毕竟现在十六皇子在孝期,也不方便出宫了,些许小事儿,宝玉第二天一早就带着家丁小厮骑着马去了育婴堂。
没错,骑马——终于他不用坐骡车了,此处应有掌声。
京城里头有许多关于车马的规矩,比如说不准纵马、以及某些特定的路线在特定的时间都不允许有车马经过,由此看来,不管是什么时空,作为首都,人/畜拥堵,交通方面都需要管制。
好在育婴堂是设在城北的角落了,倒是不必担心这些问题。
说是说育婴堂,实际是一片连着好几户宅院了——这也就是放在外城的原因,京城正街附近且不说是寸土寸金,但是还真没这么大一块地方安置这些被遗弃的女婴——没错,这里被遗弃的,都是女婴。
宝玉根本就不需要去深思这其中的社会现象代表了什么,只能默默感叹,天子脚下尚且如此,偏远之地,女儿们的生活不知道是如何艰难?
第49章
到了育婴堂一片儿,除了每日定时来巡逻的衙役之外,往来走动的就几乎不见男人了。
沿着天井是一排正在浆洗衣服的老妪,她们看到宝玉一行人走来,也丝毫不好奇,眼皮子都没有抬起来,只是坐在老妪们身边玩耍的女童,偷偷拿眼睛瞄了几眼来人,被来人发现偷看之后,又怯生生地躲到阿婆们的身后。
等到一个大院前,宝玉一行人就被告知这里是育婴堂正院,跟着宝玉的家丁九到十六号因为是五大三粗的汉子,而一到四更也是十四五岁的半大小子了,便不能入内了。
好歹宝玉事先考虑到了这样的情况,还带着钱嬷嬷和一月二月出门子的,不然一更说什么也不肯放宝二爷一个人进去。
在此处说一句,原本出场过的一到八号家丁是贾珠的人,而宝玉因为经常要外出行走,倒是得了贾母的允许,提早得了家丁,便很不走心地顺着大哥哥的顺序往下叫了。
宝玉见到胡嬷嬷的时候,并没有露出什么惊吓的神情——不就是脸上有一块胎记么,他以前见过丑的人多了,这样子的胎记并不算什么。何况对方一身月白色夹衣,不施脂粉的另半边脸也是赏心悦目的相貌,配以从容不卑不亢的举止,很容易叫人忽视了她面上稍许的瑕疵。
但是看在胡嬷嬷的眼里,便不由地觉得这个小少年很是沉稳,难怪十六皇子与他是好朋友。
两人见礼之后,胡嬷嬷叫人给宝玉看茶。
奉茶的也是熟人,那便是从前十六皇子路见不平与贾氏三兄弟从人贩子手里解救出来的女童。
女童如今已是十四五岁的少女了,相貌出落的越发好,便更是不敢往外走,每回出门子,都低垂着头,恨不得人家看不清楚自己的样貌,免得被地痞流氓瞧见了,多出事端。
本来按照宝玉的性子,早就不记得一个三四年前的女孩子到底长得什么模样了,但是这个少女眉心一点殷红的痣倒是很特殊。于是宝玉很快想起来两人曾有一面之缘,冲她微微一笑。
或许是因为宝玉的长相实在是太乖巧了,怎么看都没有什么杀伤力,于是少女并不像是往日见到陌生男子那样惊惴不安的,而是也回以微笑,然后退回到胡嬷嬷身后。
胡嬷嬷带着宝玉与他的丫鬟婆子参观了育婴堂,现在此间共有老妪四十五人,妇人三十人,少女十八人,女童六十七人,女婴一百二十四人。上下共计二百八十四人。
老妪大多是从前宫里放出来的宫女们,因为家人都死绝了,没处可投奔,便干脆待在育婴堂里头度过余生。
妇人有被休的弃妇、也有是寡妇,生活艰难,为免门前泼皮无赖寻事,干脆入了育婴堂。
少女最少是因为好多到了年纪的,要么嫁人了,要么与大户人家签了活契做婢女去谋生活了。
女童再长几岁,也要步少女们的后尘,减轻育婴堂的负担。
女婴大多是被京城附近的乡下人家遗弃、被人发现救了送过来的,少数是被拐卖过来解救出来的。
叫宝玉这么一看,完完全全能够称得上劳动力的,就是妇人与少女,共计四十八人,日常主要做绣活的就是她们。以四十八人之力,奉养二百八十余人,即便有皇后娘娘拨下来的银子,因为某些原因到手的并不是实数,日子恐怕也不好过。
逛了一圈,整个育婴堂除了嗷嗷待哺的小婴儿,就没有闲着的人。稍大一点的女童负责带小妹妹们,其余妇人少女都在绣房做活计了,打扫与浆洗则是那些还能干得动活的老妪们在做——实在年纪大的生活都无法自理了的老妇人,便和婴儿们放在一起,叫七八岁、八/九岁的女童一同照看着。
这样的模式与理念并没有错,有错的,只是这个社会。对女性太不过宽容,甚至没法提供给她们维持生活的工作——因为如今的观念里,女人只需要相夫教子,并不需要出去抛头露面。出门挣钱,是一件极其不体面而且有伤风化的事情。
其实女人何其无辜?
大致了解了育婴堂的现状,胡嬷嬷又领着宝玉回到正院。
“说起来,宝二爷从前倒是与我们家殿下一起识破了拍花子的奸计,这便是您当初仗义相救的小姑娘了,因为一直没找到她的家人,便留在育婴堂帮忙。”【要知道,这样的相貌,出去之后,孤身一人,是祸不是福啊。】胡嬷嬷心下补充了半句,与宝玉指了指自己身后的少女。
宝玉很是理解,无权无势无背景,这少女又有好颜色,真真是怀璧其罪了:“嬷嬷说的是极了,所以这育婴堂的设立,真真是大功德一件,也是皇后娘娘仁德。”
胡嬷嬷叹了一口气:“娘娘啊,一直都是心善的……”只是可惜好人不长命、好竹出歹笋罢。
感叹到此,宝玉并不适合说什么了,好在胡嬷嬷很快就收敛了心神说起正事:“原先,这育婴堂都是娘娘每年拨了她自己的份例出来的,上行下效,宫中的妃嫔们也都依例捐助一些。有着这笔银子,再加上育婴堂内年岁大些的女眷做些绣活,也算是好度日的。可是太子妃娘娘接手育婴堂不久,就闹出了一些事体,想必宝二爷也听说了。”
胡嬷嬷说到此,宝玉点点头,腊月里,除了自己挨揍之外,另一件大事就是育婴堂的掌事贪墨一事传的沸沸扬扬。倒是很快就把‘荣国府有个不爱读书硬要学武,然后被家法伺候屁股开花的宝二爷’这个传言给盖下去了。
此中内情胡嬷嬷自然是知晓的,但是也算是皇室丑闻了,倒是不方便与宝玉细说,于是她停顿了一下,见到对方完全没有追问的意思,就对少年更加满意了,心说殿下交的这位朋友才是真知进退的:“于是,陛下就叫我来接手整顿育婴堂。我想着,授人予鱼,不如授人予渔,皇后娘娘从前也是这个意思,不过毕竟是没有找到适合女眷的活计。这育婴堂里,十之八/九都是女眷,有一个谋生的手艺,比坐着等贵人们施舍要来的更有用处些。宝二爷您说是不是?”
宝玉心说:从前在福利院的时候小朋友也会做一些简单的手工活,诸如组装原子笔、做火柴盒之类的。这胡嬷嬷的想法倒是够前卫的,既然能叫来我了,必定是最上头的人也同意了胡嬷嬷的意思。看来她不仅仅是皇后娘娘的族妹、从前坤宁宫的女官这么简单,应当是与皇帝面前都有几分香火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