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祖宗难过得狠了,但是又放心不下,叫我千万叮嘱你,在外头,要记得按时吃饭、按时睡觉,不要太拼了。”黛玉对这个表哥的观感很奇怪,刚熟悉起来的时候,只觉得这个表哥和自己想象的不一样——或者说,她认为宝玉表哥不应该是这个样子的,但是后来又失笑,谁说千娇万宠长大的人就一定是不学无术的?虽然他是别人嘴里的纨绔,但是黛玉觉得那只是表象而已,宝玉表哥,有一双比任何人都清澈的眼睛。黑白分明,拥有这样眼睛的人,才不会是浑浑噩噩度日子的人。
“我离家之后,老祖宗那里就托大家替我尽孝了。林妹妹,老祖宗爱吃甜食,你得管着她,糖糕一日不得超过三块,只有你说她,她才能听得进去。”宝玉这些年把贾母的饮食习惯纠正了很多,贾母已经是不吃重油重盐的饭菜了,独独喜好甜食这一点改不掉。现在宝玉把监督的重任交给了林黛玉。
黛玉点点头,然后张了张嘴想说什么。
宝玉了然笑笑:“如有机会见到林姑父,我一定会写信告诉你的。”
于是黛玉顺势点头:“谢过表哥,表哥一路顺风。”
…………………………
宝玉一行一共二十三人,苏北郡王给他们专拨了一艘船,整个二层都是给荣国府的人住的,一层则是船员、部分王府侍卫,船舱则放着宝玉等人的箱笼行李。
码头上今天乱哄哄得很,除了来送别苏北郡王的皇室宗亲,还有诸如宝玉这样的达官显贵送别自己的亲戚,另外禁卫军、王府护卫也都不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各自有家人,虽然碍于纪律不好到处跑,但是他们的家人可以追着队伍走啊。
一时间码头上是鸡飞狗跳的——双倍!
因为除了苏北郡王,还有闽北郡王也是今天离京。
也多亏了京城郊外的码头够大,才能够容得下两位郡王的仪仗。
虽然苏北郡王和闽北郡王不太和睦的传闻是一直就有的——而这个传闻其实完全就是事实。但是起航的时候,被十六让了先行的闽北郡王还有些不习惯呢:小十六什么时候怎么讲究兄友弟恭了?不会有什么坏主意吧?
讲真,十六只是为了在后头围观十五晕船的惨状的,算是坏主意么?
…………………………
十六的队伍浩浩荡荡,足足有八艘大船。
他带着家眷、宫人、还有王府配置人员:
长史一名——没错就是贾宝玉了,
头等护卫一名——也是熟人,娃娃脸柳岩,二等护卫四名,三等护卫八名,侍卫二百名(其中一百是老皇帝拨来的铁甲禁卫军,尤为精锐)。
另有总领内侍官一名——还是熟人,正是初一。总管典仪、典膳、司库、司账、司匠、司牧各一正一副两名,共十二人。
此十二人下辖厨娘、小丫鬟十多人;茶房也四人;花园包括暖窖冰窖,十人;内外书房洒扫伺候的十余人;更房十二人,轮流值夜、巡更和清晨洒扫内、外院落;前院和后院的马圈马夫马童也有十余人;还有轿夫、门子、杂役等等。
队伍甚是庞大!
这还没算王妃娘娘身边伺候的人呢。所以相比之下,统共二十三人的宝玉一行人就算是比较精简的队伍了,苏北郡王本是想叫宝玉和他同一艘船的,但是想了想,毕竟自己船上有女眷,于是便叫带着初一和柳岩,经常偷偷跑去宝玉那艘船上。
宝玉记得上回出京的时候,贾府的管事叫人去渔家买了一道咸肉豆腐炖鱼,很是鲜美。当然,古代出门既没有罐头也没有方便面,咸肉腊肉风鸡风鸭就是最好的选择了——没钱的穷苦人家自然是带点咸菜之类的。
今次,钱嬷嬷也不晕船了,吩咐着厨娘煮了一锅,倒是咸香得不得了,还没起锅就听到有人问:“这煮的是什么?”
船行三两日,钱嬷嬷都习惯了白日里天天在在这边船上溜达的郡王殿下了,也不像是一开始那样诚惶诚恐了:“回殿下的话,这是咸肉豆腐鱼汤,我们家二爷说上次去扬州的路上也喝了这么一碗汤,滋味至今难忘,于是叫厨娘再做一次。”
苏北郡王点点头:“确实很香。再贴几个饼子过来,猪油葱花的,撒点盐和黑芝麻。这汤我就先端走了,饼子随后送去宝玉房里就是了啊。”
初一在后面急得跺脚:“殿下,小心烫,还是让奴才来吧?”
“噜苏,这不就两步路。”
……
钱嬷嬷和厨娘面面相觑。
“咳,烙饼子吧。”
“是。”
第69章
苏北郡王一连往宝玉那边跑了三天, 第四天一早,王妃不干了:“殿下日日都往后面的船上跑,可是后面的风景独好?”
“咳咳,是本王与长史有事商议……”胡乱应付了几句, 十六飞也似的跑了。
目送搪塞自己的丈夫离去,苏北郡王妃啐了一口:“和被鬼追似的,我长得有那么丑么?”后面这一句, 是对着自己的贴身丫鬟说的。
大丫鬟小东摇摇头:“小姐貌美如花。”
郭氏对着雕花黄铜镜子照了照:“对啊,我也觉得自己挺美的。怎么殿下见了我就跑?难道我是母老虎吗?”
“咳咳。”这回咳嗽的是郭氏的奶嬷嬷魏嬷嬷, “小东,得喊娘娘, 自己记下, 回头领罚。”
小东悄悄在魏嬷嬷看不见的地方吐了吐舌头,被同样是大丫鬟的小西瞪了一眼:被罚了还不老实!都是姑娘宠出来的!
…………………………
南下的时候, 路过济南。
济南是齐郡王王府所在地, 既是路过了, 就没有不拜访的道理。
船排在前头的闽北郡王就好似到了自己的地盘一样,先下船的他竟然还一脸主人公的姿态,戏谑地对苏北郡王说:“小十六啊, 要是你觉得哪儿哪儿不舒服, 就在船上歇着好了, 总归咱们哥哥也不会怪你的。”
这话说的,好似前些日子天天趴在床上吐的人是十六而不是他似的。
十六皇子从生下来起就没怕过谁,别人的地盘怎么了?他就不信老七兄弟俩能够在众目睽睽之下把自己怎么了。
遂他带着一脸足以刺激闽北郡王的傲气, 指了宝玉、柳岩,另外二十人的侍卫随行也便罢了——初一是0.5鹅的战斗力,压根就没被算在护卫行列。
至于紧随其后的郡王妃,则是坐上了齐郡王准备的四马镶蓝宝乌木架子的马车,大丫鬟小东、小西和奶嬷嬷魏氏在内伺候,车前坐着另外两个大丫鬟小南、小北,另有教引嬷嬷四人、二等丫鬟八人随着马车步行。
齐郡王府古朴大气,据说齐郡王是不好奢靡的性子,得闲了,就在自己的院子垦了几块地,种种菜、种种稻子;再不然,就是微服去茶楼、书店,听听学子们的意见与建议,所以在士林中名声也很不错。
但是叫苏北郡王说起来,这就是心机深沉、居心叵测的样子了,好好的郡王要那么贤能做什么?治理国家自然有皇帝和大臣们。
宝玉没办法评判齐郡王此人于民生社稷方面怎么样,但是单单想着从前那游侠儿和陈道伟之事,就觉得齐郡王并非他面上表现的这么大公无私了。
今日,齐郡王摆的是小宴,果然如外头的人所说的那样,整个齐郡王府是挺简朴的,雕梁画栋都没有、下人的衣着也很朴素。相比较起来,当初砍掉了四万两银子预算的京城苏北郡王府都能算是富丽堂皇了。
及至上了菜,宝玉才想说,这齐郡王装逼的功夫实在是一流。
普普通通瓷碗瓷碟,普普通通的粳米,普普通通的白菜粉条、羊肉煎饼、茄盒、蟹壳黄合饼……
也是蛮原汁原味的。
山东有名的是什么?煎饼卷大葱啊!
作为下人是不可以吃葱姜蒜等味儿大的食物的,以免在伺候主子的时候有不雅的体味。皇子们原来在宫里也是不会碰这些的,因为还怕担心熏着万岁爷不是?
如今出了宫,就没有那么多讲究了,到了封地都是老大,哪怕你爱吃臭豆腐呢,也没人敢说你不雅——当然,这世间好像还没有臭豆腐……
于是苏北郡王咔擦咔擦吃了三个煎饼卷大葱,闽北郡王更加,一气儿吃了五个。叫两位王妃看着只觉得自己嫁的是猪吧?
有菜自然要有酒,这年头只有发酵酒还没有蒸馏酒,宝玉吃了解酒药,又提前给苏北郡王也塞过去一颗。
柳岩是负有保护王爷安危的重责在身的,自然不会饮酒——应该说整顿饭他就只能看着,所以也就用不着这个。饶是如此,也弄得柳岩瞪大了双眼:艾玛,殿下大婚的时候宝玉就是靠这玩意儿大杀四方、放倒一片的?
没错,如今柳岩和宝玉熟络起来了,也自发自觉地称呼他为宝玉——明明人家已经是从六品的官儿了呢!怎么还叫这么小孩子气的名儿?
便是因为如此,今夜齐郡王和闽北郡王都心下疑惑:原来小十六的酒量这么好?从前难道竟是真人不露相?
没错,他们原也就没打算对苏北郡王做什么——这是齐郡王的地盘呢,老皇帝还活得好好儿的,现在要是小十六在这里出了事情,即便齐郡王不是主谋,也难逃监管不力的责任,所以除了多灌十六一些酒,好叫他快快来点诸如酒后失态的丑态也便够了。
偏偏这样小的心愿都不能达成。
眼见杯子里兑了一些水的齐郡王都开始晕乎了,那十六和他的走狗(宝玉:走狗?我?)贾瑛还是面不改色。
啊,也不能完全说是没有影响的,不多时,宝玉告罪一声,因为他要去“放水”。
有齐郡王府的侍女给宝玉带路。
从大厅出来,往左走了几步,又进了左边的厢房,厢房后有屏风,隐约可见放着恭桶。宝玉并没有叫女人服侍自己嘘嘘的习惯,于是温和有礼地请对方在门外等候自己便是。
许是因为宝玉实在英俊,那侍女微微红着脸点了点头,便在厢房的门外候着,还体贴地关好了门。
宝玉往前几步,就觉得有些不对,屏风内有两道呼吸声,颇为绵长,不仔细辨别还真是很容易就忽略过去了。
显然,屏风后头是藏着两个人。
进去还是不进去?宝玉摸出从前囤着的无色无味肌肉松弛剂——绰号悲酥清风,当然,这是玩笑,宝玉才没那个闲工夫给一样一样的药剂都取个这么文雅的名字,不过是恰好对应了金老爷子曾经描写过的□□罢了。
放缓步子靠近屏风,宝玉迅速闪身逼近其中一个呼吸略重一些的人身边,对方也很快察觉宝玉的靠近,连忙使出擒拿手,想要制住宝玉。
但是如果这么轻易就被人拿住了,宝玉岂不是白白学了这么多年的武?更何况他还有一身堪称作弊的蛮力……
所以被宝玉逼近的那人很快就被宝玉反手擒住了。因为对方战斗力实在是低下,所以宝玉那袖子里的肌肉松弛剂都没被派上用场。
另一人是这人的同伙,此时也是焦急得不得了——好不容易给齐郡王府送了大半年的菜,才能够摸熟悉部分路线的,知道今日是那狗贼宴请他兄弟的时候,高大高二决心干一票大的,没想到啊,出师未捷……高大看了一眼被制住的弟弟,悲愤地想,自己也许今天也要交代在这里了,死也要做个明白鬼,看看是谁人坏了大爷的好事。然后定睛一看:嘎?
“宝宝宝宝宝宝……”高大打起了磕巴,可叫喉咙被遏住的高二郁闷坏了:大哥这是傻了吧,对着来人叫宝宝难道来人就会放了自己?
没想到对方真的松了松自己咽喉处的手指,然后,高二听见了少年人特有的清亮的嗓音,在自己耳边轻声说:“原来是你们两个。宝应一别,好久不见啊。”
高二顾不得自己蓦然转动脖子会不会被对方掐伤气管子,只是拼命回头看拿下自己的是谁,这一看可是了不得:熟人啊!克星啊!
这不就是六年前宝应县失手的那票买卖上遇到的杀神吗!当时那胖小子叫这个怪力小矮子啥来着的?
“宝玉!”高二脱口而出。
贾宝玉一挑眉:“别喊得这么亲热,咱们可没这么熟。你们怎么混进来的?”
高二歪着脖子说:“我们要来杀狗贼的。还有狗贼的兄弟。”
“高二!”高大一皱眉,他弟弟才想起来,如今的情况,自己与这个叫宝玉的少年依旧是是敌非友的,于是立马不再继续说了。
可是这么一句就足够了,狗贼,还有兄弟——说的不是里头姓水的三兄弟还会有谁?
外头候着的侍女扣了三声门,然后轻声问:“贾大人?”(咳咳,没错,这个姓氏,不管后头跟着的称呼是什么都足够搞笑的,就和姓付的人一样吧……)
高大高二悚然一惊,已经是做好鱼死网破的准备了,然后就听到宝玉对外头说:“稍等一会儿。”
接着就见宝玉右手抓起高二的手,左手捏住高二的下巴,然后控着他掏自己的喉咙,一掏之下,高二就干呕出声儿来了。
外头的侍女脑补了屋内的情形,还是挺心疼这个小贾大人的,于是忙不迭说:“您是不是吐了?我去叫人给您打点热水来,您在这儿等会儿。”
“那就有劳这位姐姐了——呕——”
没错,后半句的干呕又是高二倾情奉献的。
方才以为宝玉要对自己弟弟做什么不利事情的高大也看出来了,他这是在帮自己兄弟呢,于是一拱手:“谢过宝爷了。山高水远,咱们回头见。”
“第一,叫我宝二爷。第二,怎么进来就怎么出去。第三,去渡口旁边的小巷子里窝着,等爷去找你们。”
高大从善如流地改口对宝玉的称呼,却不肯接受后两个条件:“宝二爷,您刚才没叫破我们,我们兄弟俩很感激。但是送了大半年的菜,好不容易混进来了,咱们不能就这么出去,不然岂不是对不住枉死的亲人、兄弟?”
宝玉抬眼看了一眼高大,那眼神叫一个八尺壮汉无端背后冒冷汗:“我这是命令,而非同你们商量。就你们两个三脚猫的功夫,能够混进来已经是侥幸,根本不能接近正殿大门。你们以为王府护卫都是吃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