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苻点头说:“田兄气度确实挺好,不过我觉得这是他长的好的缘故,你看他那张脸,只要收拾好,肯定气度不错啊!”
“这个气度确实因人而异,长的好确实占便宜,”张管家笑着说:“老奴不妨说几件小事,少爷听听,就知道老奴说的真假了。”
“那你快说。”
“老奴说的第一件事就是,少爷,您知道田公子为什么这么穷吗?”
“田兄他失忆流落在外,既没亲眷照拂,又人生地不熟的,赚钱多不容易啊!”张苻理所当然的说。
张管家又想扶额,无奈的说:“少爷,您也看看田公子到底是流落在哪,他流落在王家村啊,田公子要是到了穷地方,没钱很正常,可是那是王家村啊,幽州城外数一数二的富裕村子,老奴哪怕在城里,也知道王家村的石场很出名。
而且王家村还有一位王举人在府学当教谕,因着村里有举人功名,又整村都是同族,所以王家村是免劳役的,田公子既然住那,想必县衙也不会因为他一个人特地跑去让他服劳役,所以少爷您想想,他一个人,既有地,又不用服劳役,还经常去石场干活,上无老,下无小,连媳妇都还没娶,别人家虽然有亲戚帮忙,可要养一大家子,他就养自己,您觉得他应该没钱吗?”
张苻转过头,目光灼灼的看着田仲,大有你居然敢骗我的意思。
田仲忙叫屈:“我是真没钱,我一直很努力的攒钱,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别人养一家老小都能攒下钱,我却怎么都凑不够进京的盘缠。”
管家拽了拽张苻,说:“田公子应该是手头真没钱,其实田公子在别院那几日,老奴大概就知道田公子为什么没钱了?”
“为什么?”田仲忙问道,他一直想知道自己攒钱怎么这么难。
“其实没什么原因,就是田公子您太能花了。”
田仲一听,顿时反驳道:“怎么可能,我一直很节俭的,从不乱买东西。”
旁边的张苻也附和道:“张叔,田兄确实很节俭的,我和他一起几日,从没发现他乱花过钱。”
管家看着眼前的这两个公子哥,觉得他已经不认识节俭这两个字了,只好说:“他是没乱花钱,可他把钱都用到吃穿用度上了。”
田仲辩解道:“我没天天大鱼大肉的吃啊,也没天天穿绫罗绸缎……”
张苻在一旁符合的点点头,说:“就是,就是。”
管家突然觉得他应该打开天窗说亮话:“田公子还记得您当初送少爷回来,因为被少爷吐了一身,您没大有胃口,您怎么做的吗?您转身就回去拿了钱去街上打算逛逛买着吃。”
“我就拿了五个铜钱。”
管家没有回答,而是说了另一件事:“第二日您闲着无聊去逛街,您买了桂花糕和几个小玩意,那几个小玩意暂且不提,您知道您买的桂花糕是哪家的么?”
“李记的啊,他家的桂花糕最好吃!”
“当然好吃,三十文一包,一包总共才四块,放在平常人家,哪怕走亲戚都舍不得买,您买了打了个牙祭,当然,您还顺便馋了馋我家少爷。”
“呃,那不是人家给了谢银,我一时高兴,看到就买了……”
“还有,您看您带的这床被褥,平常人家,不过用些土布,还补丁落补丁的,棉花更是旧了弹,用了再用,可您看看您的被褥,这被里被面,您用的是城里花家布庄细棉布吧,他家的细棉布是算不上贵,可一般人家,也只有成亲为了装门面才舍得扯,您一个大小伙子,可比许多新娘子用的都精细。”
田仲听的大汗,弱弱的辩解:“这些都是吃的用的,总不好省吧!”
“田公子,您难道没听过‘省吃俭用’么,您觉得,平常人家,是如何把钱省下来的,不都是从吃穿上省么?”
田仲傻眼了,仿佛第一次知道省钱原来是要这样省。
张苻也好不到哪里去,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裳,又看了看手中的折扇,和折扇上值好几十两的坠子,默默把笑话田仲的话吞进肚子。
“其实这事也不能怪田公子您,老奴觉得,您可能从来都没想过这些事,更确切的说,您以前就这样惯了,甚至您可能有时还觉得挺委屈自己的,所以老奴才觉得,你应该是大家出身。”
田仲和张苻点点头,不过张苻还是疑惑道:“有些人哪怕家境不好,也有很会花的,就像咱府学那个汪秀才,明明家里穷的要死,还非绸缎衣裳不穿,弄的明明是廪生家里还揭不开锅。”
“确实有那样的人,而且还不少,有些人为了撑面子,却有宁愿吃不上饭也穿件好衣裳,不过您有见过连家里的被子都弄的这么讲究的么,田公子这被子,可一看就不是新做的。”
“田兄当然不是这样的人。”
管家笑道:“其实老奴再说一件事,少爷您就知道为什么老奴觉得田公子肯定出身不错了,少爷,您和田公子不过相识几日,为什么突然关系这么好?”
“当然是我和田兄脾气相投,田兄人又不错,学业也不错,怎么了?”
“当初您上次考院试时,张家旁支谦少爷也曾和您一起去通州考试,也借住别院,虽然没田公子考的好,可也过了院试,为人也不错,他还和您是远房堂兄弟,您怎么就不喜欢他?”
“别提他,提起他本少爷就心烦,本少爷看他家境不好,想着是同宗同族,就想拉他一把,特地派了车去接他,又安排他住别院,结果他住到别院后,话里话外说本少爷铺张浪费,又觉得别院的仆役看不起他,等到院试过了,去拜见座师,你好心把他那一份见面礼也准备了,他当时没说什么,回去居然和他娘哭诉,说我们故意弄些不值钱的东西,气死我了,那份礼不下几十两银子,到他嘴里,就成了破烂货了!”
管家叹了一口气,说:“少爷,其实这事也不全怪谦少爷,谦少爷一开始,是真的受了下人怠慢,至于后来讽刺少爷,也未尝不是心里憋着气,后来说那礼不值钱,大概一是他真不知道那东西的价钱,二是他当时心里存了气,自然回去怎么想怎么说。”
“啊?”
“当初少爷您确实是好心,只是有些思虑不周,老奴当时也是失职,未考虑周全,少爷您每次出门带的人,都是您用惯的小厮和丫鬟,也就是您院子里的人,您平日在家里最受宠,您院子里的人,自然也比别人矜贵三分,您想想,您把您用惯的小厮,派去伺候谦少爷,那小厮心里能情愿嘛,而且谦少爷因为家境不好,穿的又略微寒酸些,大家族的丫鬟小厮哪个不是看人下菜,您觉得谦少爷可能不受气么?后来老奴查问起来,才知道刚到的第一晚,谦少爷喝的茶都是凉的。”
“该死,怎么会有这样的奴才!”
“所以后来老奴一查出来,就把那几个人都撵了,不单为谦少爷出气,也为了少爷您的名声。”
张苻突然想到田仲也在别院住过,自己也派了小厮过去伺候,忙尴尬的看着田仲,支支吾吾的问道:“那个,田兄,你,我,这个我实在是”
田仲一脸迷惘,说:“你家下人挺好的,手脚也挺勤力的,伺候的挺贴心的。”
张苻还以为田仲是不好意思说,忙说:“是我管教不严,等会一定让他们给你赔罪。”
管家插嘴道:“少爷不必担心,田公子应该是真的被伺候的挺好的,都快比的上伺候您了。”
张苻一听,这才松了口气,想到被管家撵的几个人,还以为是被震慑住了,说道:“果然就得好好管管,那些奴大欺主的,就是不能留。”
“少爷,不是这样的,就算管的再严,那些下人虽然表面上不敢怠慢,可心里还是难免看不起,可您派的那几个人,可是真把田公子当主子伺候的。您大概不知道,您派去的小厮,刚到就跑来找老奴要您自己带的茶,老奴一问,才知道,小厮沏了放在别院的陈茶,田公子只是闻了一下,就让小厮换白水,说他不喝茶,小厮怕又出谦公子的事,忙找老奴来讨您喝的茶,然后平时小厮伺候,田公子使唤的那叫一个顺手,回来连小厮都和老奴说,也不知是哪家公子,和少爷一样娇贵。其实谁家宅子里的小厮丫鬟都是一个德性,欺软怕硬的很,主子越硬气,下人反而越恭敬,主子脾气越好,下人反而喜欢拿捏。
其实老奴并不是想给少爷说这些如何管教下人的手段,毕竟少爷哪怕不知道,您天天生活在府里,也自然会使唤下人,而田公子也是,哪怕他失忆,他该会用的,也会用。”
张苻点点头,确实如此。
“而最让老奴确定田公子出身不错的,就是那份给学政大人的见面礼,当初谦公子之所以以为那东西不值钱,是因为当初老奴想着要送的学政大人,学政大人是京官,一般东西可能看不上眼,可是太出眼的又影响不好,就特地准备了既不显眼又贵重的东西。谦少爷没见过,又看着东西不起眼,才误会了,可又不好当面说出来,才回去向他母亲哭诉。可田公子呢,老奴准备的也差不多,田公子只是拿了一样看了看,就出去买了那个砚台,只是因为”
“你准备的那个砚台是端砚,无论料子还是雕工,都是上上品,那个砚台最起码要值几十两银子,我觉得送给那个脑子不正常的学政有点浪费。”田仲一不留神把实话说出来了,忙闭口。
张苻和管家无奈的看了田仲一眼,管家接着说:“少爷,您知道您为什么喜欢田公子了吧,其实没什么原因,就是因为您俩是一样的,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就这么简单。”
两个-真-败家子对视一眼。
张苻咳了一下,说:“田兄,要不你还是考举人吧,秀才那点俸银,确实不大够花的。”
田仲深以为然的点点头,说:“张兄所言甚是,还是举人好!”
第23章 树敌众多的张苻
管家看到两人终于从“不切实际”的攒钱中清醒过来,倍感欣慰,笑道:“其实少爷您注意一下田公子平日的说话,也能知道田公子失忆前,只怕真没过过穷日子。”
“他平时说什么?”张苻想了想,表示没想起田仲有说什么。
“ 他说他很穷啊!”
田仲疑惑的看着管家,说:“这句话怎么了,我现在手头确实没钱啊,就快吃不上饭了。”
“少爷,您想想咱家那些支脉的少爷,尤其家里落魄的,再想想您府学那些家境差一些的廪生,您有见过他们在您面前说一个穷字,或者说一个“没钱”么?”
张苻不屑的说:“那些人可会装了,有时明明窘迫的很,我看他们实在辛苦,就随手帮一下,也没想着他们回报,结果反倒一个个在背后说我看不起他们,仗着有几个钱就折辱他们,气的我以后再不做那样的傻事了。”
“可您再看看田公子,田公子手头紧,就像您打听府学的俸银,甚至连伙房的饭钱都问了一遍,刚刚还和你关于怎么在府学更省钱说的起劲,您好奇田公子大包袱装了什么,田公子还笑着打开给您看看,少爷,您想想您有一次遇到李秀才,看他包袱鼓鼓的,随口说了一句,他是什么反应?”
“那次真是气死本少爷了,本少爷不过和他走了个对面,他先找本少爷打招呼,本少爷就回了一句,平时和他又不大熟,就随口客气了一句‘李兄刚从家回来啊,包这么鼓,肯定家里给带了不少好东西吧!’然后那家伙就变了脸色,在那阴阳怪气的讽刺了本少爷一顿,说本少爷什么朱门酒肉臭,不知人间甘苦,那人简直有病。”
管家觉得有些心累,只好说:“少爷,李秀才家上有八十岁的老母,下有六七个孩子,所以他平时弄些东西,都送回家了,甚至连府学伙房给每个廪生供的饭菜,他每次打饭都偷偷带回去,反正他家就在府学旁不远,所以人家包袱里是从家带的咸菜和窝窝头,别人看到都不会问的,也只有您天天一心读书,才会冷不丁冒出那一句,而且您要是也是普通人家,李秀才可能会自嘲两句,然后您跟着说几句同病相怜的话,说不定两人还能成为知己,可您偏偏是个富家少爷,他可不是以为您是故意笑话他。”
“哈哈哈哈哈哈”田仲拍着马车板大笑,指着张苻说:“张兄,您长这么大还没被套麻袋,真是个奇迹!”
张苻翻了翻白眼,说:“我平时书童小厮带着,怎么可能会被人揍,不过也不能怪我,是他们太爱多想了,你看我也和田兄说过,田兄不是好好的么?”
“那是因为田公子骨子里不是个穷人,虽然田公子在这一直说自己没钱,他也确实没钱,可他心里只是觉得没钱用憋的慌,却从没有因为没钱自卑,而那些小门小户出身的人在公子面前,看到公子平日的吃穿用度,除非那种真的视名利钱财如粪土的,否则怎么可能不底气不足,读书人都是好脸面的,他们又怎么愿意在公子面前表现出‘缺钱’二字。”
“这样啊,那本少爷以后尽量注意不在他们面前说关于钱的事,尽量少做关于钱的事。”
管家听了顿时欣慰不已,他平时也常常规劝少爷,只是少爷没有亲身体会,大多当耳旁风,想不到今日因田公子的事,少爷居然听进去一些,虽然不知成效如何,可也让他欣喜不已,觉得终于没辜负老爷和夫人之托,连带着对田仲,管家也亲近不少,因为他明显感受的到,田仲虽然也出身大家,可为人处事却比他家公子强太多了,不说别的,就说田仲一个外姓能在王家村呆的好好的,王家村的人还挺认同田仲的,就足以说明田仲在待人上,绝对有可取之处。
想到这,管家也不由向田仲卖个好:“田公子若是进京寻亲,不妨多打听一下那些世家勋贵,田姓虽然并不少见,可其实也算不上多,再或者田公子可以找京城的人牙子问问,他们平日管宅子里的奴仆买卖,消息灵通的很。”
田仲一听,果然挺有道理的,忙拱手说:“多谢张叔提点,田某记下了。”
管家摆摆手,笑着说:“算不上什么,不过是经验之谈罢了,其实也就是金陵是京城,太过繁华,大家族太多,要公子是幽州人,公子甚至不用打听,老奴派人去城里各家族问一句,也就知道了。”
三人一路说着话,马车很快到了府学的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