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与自己一样,体内灵气属木,带着令人身心舒适的生机。而谢嘉树的内息含有若有似无的莲花清气,与梦中仙人毫无二致。
原来救了自己的仙人真的存在!
他真的太好了。
林黛玉的心中连续下定了两个结论。
谢嘉树见她不发一言,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却睁的大大的,仿佛凝结了一层水雾,水汪汪、湿漉漉地望着他。
谢嘉树自然认为她又疼又怕,把即将脱口的教训之语又咽了回去,开始仔细检查起她的经脉情况。
“她激起了我的父爱。”单身二十多年的谢嘉树默默想着。
灵力谨慎地在林黛玉体内走了一遭,谢嘉树意外地发现,林黛玉体内的经脉虽有损伤,却也更加宽广通透了,之前阻滞的穴位也隐隐松动。
只要好好休养几日,离真正引气入体,仅一线之隔了。
这就是仙子转世和**凡胎的区别吗?
因为这个小插曲,这一天的教学提前结束了。
告别时,谢嘉树看着黛玉眸子里的孺慕、不舍之意,有些茫然。
或者说,受宠若惊?
但林黛玉的眼神十分具有感染力,谢嘉树不自觉伸出自己的短胳膊,拍了拍黛玉的发顶,叮嘱她好好休息。
……
走到张真人居处时,谢嘉树还在回忆林黛玉那仿佛晕着漫天星光的眼眸,其中的信赖之意,让他的心也跟着微微一颤。
这就是师门传承的喜悦吗?
张真人正满心欢喜地摩挲着靖安侯府送来的玉器、摆件,见谢嘉树心神恍惚地走进来,不由轻咳一声,正了正面色。
“这些厚礼,我真是受之有愧。”张真人这话绝对发自肺腑。他与谢嘉树都清楚,到底是谁救了谁。尽管心中不舍,张真人还是打定主意将这些礼品还予谢嘉树。
“你暂且收着吧。”还了他,他也无处存放。
张真人知他意思,默契地不再多言。
房间里有一张书桌,上面放置着一个漆黑的匣子。张真人将匣子递给谢嘉树,“喏,你托我打听的消息有结果了。”
谢嘉树接过匣子,取出里面的信笺,一页一页细看过去,眉头慢慢拧紧。
这是他当初回侯府之前就让张真人查的,关于靖安侯府的信息。原主毕竟仅六岁,很多事都糊里糊涂的,谢嘉树却是要一一弄清楚的。
太上皇在位时,专宠贵妃安氏,几次流露出废后之意。皇后谨言慎行,从未出过大错,加上百官死谏,方没有成。
当今圣上亲见自己母后受尽太上皇冷落,安贵妃侮辱,一直隐忍不发。他毕竟贵为太上皇嫡长子,多年经营,深受朝中重臣及宗亲支持。太上皇病重之时,圣元帝联络亲信,趁机逼宫,太上皇无奈之下,禅位于他,却为安贵妃安排了后路。他封了安贵妃所出四皇子为西北王,安贵妃随子就藩。
镇守西北的李家是太上皇死忠,安贵妃和四皇子渐渐在西北站稳了脚跟,逍遥自在,一直是圣元帝的心腹大患。
谢嘉树的祖父靖安侯是当今圣上的伴读,于他有拥立之功,深受重用。谢嘉树的父亲,自然也被圣元帝放在心中,特许入上书房读书,俨然当作子侄一般。
也是因为这样,谢清书从小学习的是忠君爱国,君子六艺。而谢清朗、谢清平却是在军中混迹长大,学的一身武艺本领。
三年前,洛汤江水患,谢清书奉命监管河道。谢清书到任一月,连上三道密折,禀明已查出当地官府贪赃枉法、偷工减料,致使河道决堤的证据。
圣元帝大怒,给予了他先斩后奏、辖制当地之权。
这件事到此本应落幕了,谁知三日后,谢清书却突然失踪,了无音讯。
按理说,贪官已伏法,反扑也为时已晚,谢清书身边更是守卫森严,不应如此离奇失踪。但事实就是如此,谢清书失踪一月,再寻到时,尸体都已腐烂。
圣上下令彻查,却也只能查出是贪官亲族复仇所为。
谢嘉树看到此处,心中已了然。此事,恐怕非人力可及。
再往下翻,看到谢清朗的信息时,就更有趣了。
靖安侯有一亲妹,嫁了言情书网的何家。何家世代诗书传家,这何家表小姐从小聪慧机敏、知书达理,性格又柔顺可人。更难得的是,她的长相集了父母优点,分外美丽动人。
靖安侯之妹早逝,何小姐不过六七岁就没了母亲,靖安侯夫人于是做主,将她接到家中长住,一应待遇,皆比照自家嫡小姐。
何小姐正好与谢清书同龄,也就是说,她比谢清朗大两岁,比谢清平大九岁。
谢清书因入上书房读书,常年不在家中,这何家表小姐几乎是与谢清朗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女方虽稍长两岁,这亲事却也不是不能做的。
尤其,谢清朗非常执着。生机勃勃的年轻人,无惧无畏,跪在父亲面前,将头都磕破了,双目赤诚火热。
靖安侯重情,终究慈父心肠,为他谋了这门亲事。
定亲后,谢清朗如同所有得偿所愿的年轻人,愈发奋发努力,像一株抽枝发芽的树木,挺拔、郁郁葱葱。
也是在这时,他在军中表现抢眼,深受上峰赏识。
谢清朗十六岁那年,即将迎娶十八岁的何姑娘,何姑娘却一病死了。
四年后,谢清朗路上偶遇惊马的丁氏,出手相救。他极有分寸,纵身飞跃上马,及时勒住了马,手都被绷裂了,血流不止,也未冲撞到马车中的丁氏。
丁氏对谢清朗一见倾心,最终成就姻缘。
至于三叔谢清平,相较两位出色的兄长就乏善可陈了。他年仅十七,才刚刚娶亲,文不如谢清书,武不如谢清朗,胜在还算踏实努力。
谢嘉树细细看过,就将信笺置于掌中,双手一合,信笺一点一点化为灰烬,落入匣中。
他这才重新看向张真人,思忖道:“你继续帮我留意谢清朗。”
张真人见他竟是连二叔都未叫,不禁惊讶道:“你怀疑是他要杀你?”
对一个稚童屡下杀手,如果真是自家二叔所为,未免太过丧心病狂了。不过张真人也多少知晓,俗世中的豪门争斗,向来血腥。
谢嘉树对他也没什么好隐瞒的,“我怀疑我父亲的死,和他也脱不了关系。”毕竟幕后之人两次出手,都展现出了非人手段。
“若是如此,靖安侯……”张真人瞪大了眼睛,不敢说出未尽之语。能对自己的长兄出手,弑父也并非不可能。
“我已有准备。”谢嘉树早已想到了此节,故而他才会用自己的精血画符。若祖父、祖母遇到危险,不仅可以挡上一挡,他也能有所感应,及时支援。
张真人想起另一事,提醒道:“九皇子伴读之事,不日圣旨将下,恐怕你在这里也待不了多久了。”
……
因林黛玉体弱,家中诸人总是盼着她多吃一点。
林如海进屋的时候,王嬷嬷又拿着小点心逗林黛玉。
林黛玉却坐在矮凳上,眼帘半垂,一边专心致志地做着什么,一边无意识地将递来的小点心含进嘴里,腮帮子微微鼓起而不自知。
林如海定睛一看,发现向来不爱女红的林黛玉怀中正捧着一摞红色丝线,手忙脚乱地打着络子,因为不甚熟练,一举一动憨态可掬,令人忍俊不禁。
雪雁、白鸥侍候在一边,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一旦发现黛玉将那一摞丝线抽的打了结,就帮忙整理好。
林如海见到如此阵仗,不禁稀奇,问道:“玉儿何时会打络子了?”
林黛玉这才发现父亲来了,细细软软地唤了一声,机智道:“我……我学了,给父亲打个扇坠。”
林如海闻言心中欢喜不已,不由走近一些,坐在旁边围观。但他越瞧却越觉得不对,小心询问起来:“会不会做的太小了些?”
“是、是吗?”黛玉仿佛也才察觉一样,她把络子拿起来反复打量,红着脸,别别扭扭道:“这个好像做坏了,那就送给谢小哥哥吧,我再重新做个更好的给父亲!”
毕竟是女儿第一次打络子,毫无所觉的林如海自以为体贴道:“不用了,小了可以做玉佩坠子。”
林黛玉:“……”
第14章
诚如张真人所说,谢嘉树在茗香山未满半月,九皇子伴读之事就落定了。与此一道颁布的,还有谢嘉树被封为靖安侯世子的圣旨。
因为要进宫谢恩,谢嘉树不得不提前收拾行装回侯府。
离开前,自是要向林如海辞行。
当然,更重要的是跟小徒弟黛玉说一声。
屋里。王嬷嬷见林黛玉托着腮,一语不发坐在那,不由问道:“姑娘,谢小公子好歹教了你一场,你怎么不出去道声别。”
林黛玉哼唧道:“他说走就走了,哪里在意我有没有同他道别。”
显然是不高兴了。
王嬷嬷知她心中看重谢嘉树,才会闹起别扭。不由劝道:“要是不在意,就不会特特来辞行了。他被封侯世子,到底是大喜事,姑娘正该好好和他道一声恭喜呢。”
“那,那就出去一下吧,不能失了礼数。”话是这样说,她的眼圈已微微发红。
厅中,谢嘉树与林如海寒暄了几句,林黛玉就出来了。自从她开始修炼,不再受阴气困扰,穿着就恢复了纤细模样,双髻梳的整整齐齐,一袭粉色衣裙衬的整个人玉雪可爱。
谢嘉树见她气色日渐好转,不禁微微一笑:“我着急回家,可惜不能陪你到引气入体了。不过,我已托了张真人看顾你,过两日经脉复原,即可照常修炼,可不能懈怠……”
林如海见他宛如长辈一般,殷殷叮嘱起来,早已忍俊不禁。他不动声色地走到一旁坐下,拿起一卷书册细细翻阅起来,将空间留给师徒二人。
林黛玉却微微垂眸,敛去眼中的失落:“难不成托了张真人,你就撒手不管了?”说完这句,眼睛就湿了。
谢嘉树闻言不由一怔,然后目光落在她蹙起的秀眉上,后知后觉地发现那丝伤心之意。
终究是个小姑娘。谢嘉树解释道:“……只是怕我不在,你修炼出了岔子,才托了张真人。”
见林黛玉不肯看他,他微微苦恼起来,再三思量后,突然想到了个法子:“那我还继续教你!”
黛玉抬眸看他,面露些许疑惑。
谢嘉树从小包里取出两张黄符来,将笔蘸上朱砂,迅速在符纸上画起来,动作行云流水,挥洒自如。
待他收笔,两张符已圆满成就,其上覆了一层灵光,光华内蕴,品相不俗。
林黛玉只是修习功法养身,并未见过这种手段,不由好奇地瞪大了眼睛,连伤感都忘记了。
谢嘉树将黄符叠成三角形状,微笑着将其中一个递给林黛玉:“这是传音符,若你修炼遇到任何疑难,尽可询问于我。使用之时,只需将黄符置于掌中,呼唤我的名字即可。”
林黛玉的眼眸慢慢亮起来,低落的情绪终于消散。她接过传音符,有些羞赧,不禁低了头假装打量符纸,轻轻应了声:“哦。”
“我这便走了。”谢嘉树再次向她道别。
突然,林黛玉像是想起什么,从袖中掏出一个红黄双色攒心梅花络子,放入谢嘉树手中,抿了抿嘴,脸有些红:“这是回礼!”
谢嘉树摊开手掌一瞧,发现是一个丝绦结成的坠子。做工并不多精细,胜在小巧可爱。
林如海:“……”说好的做给父亲的呢?
这一瞬间,林如海对谢嘉树的不舍之情都被冻结了。
……
谢嘉树一回府,先去书房见了祖父。
书房是整齐的一排排书架,密密的书册氤氲得满室都是纸墨香气。
一张黄檀木书桌将祖父坐的笔直的身影挡住了大半。书桌上放着一个锦盒,祖父的一只手掀开了锦盒的盖子,凝视着里面的物品。午后阳光从窗棂外斜斜照进来,映的他的面容愈发清癯肃穆。
“回来了。”听见脚步声,他抬起头来,指了面前一个椅子,道:“坐。”
谢嘉树爬上椅子,端坐着看向祖父。
靖安侯见他一本正经的模样,面色逐渐缓和,眼中浮现星星点点的笑意,道:“如今你封了靖安侯世子,就算半个大人了,有些事,我也该交代予你了。”
谢嘉树点点头,等待后续。
靖安侯把手中的盖子放置在一旁,将锦盒推到谢嘉树面前,道:“这是我靖安侯府祖上传下来,叫安魂珏。”
靖安侯府开国老侯爷因救驾之功,封了世袭罔替的爵位,开国至今已传了四代。
“当年先祖带兵夜奔二百里,化解圣祖飞度山之围,更为了救驾飞身挡了一箭,伤入肺腑,几乎不行了。”靖安侯缓缓说起开国前的往事,“先祖早年游历天下时,曾救过一名老道,得赠此珏,言明有镇抚之力。先祖伤重之时,姑且一试,未料真有奇效,竟是慢慢养好了伤。”
谢嘉树目光下移,就见一枚光素无纹的玉珏正静静躺在锦盒中,玉身质朴,若是普通人,必然看不出它有何特别之处。
但在谢嘉树这种修行之人眼中,这个玉珏的气场却非同寻常。
这是一个作用于灵魂,品相不俗的法器。
“祖父老了,你是世子,今后就要担起靖安侯府的责任。祖父将它交予你,希望它护佑嘉树平安健康长大。”
谢嘉树闻言,眼中精光乍现。他忽然想通了一些原本不甚明白的事情。比如,幕后欲将他处之而后快之人,和害死父亲之人,都展现出了非常人手段,会不会,他们的根本目的,就是这个玉珏。
他的脑中,又缓缓闪现出谢清朗的种种诡异之处。
里应外合,将原主绑出靖安侯府杀害。
能够蒙蔽他的感知,布置鬼打墙困住他。
娶妻丁氏,感情甚笃,却对独子的教养不重视。
一个早逝的未婚妻表姐,一段无处安放的深情。
这个人,真的太叵测了。谢嘉树心中一凛,不由看向眉目慈和的祖父。
靖安侯是标准的古代士大夫,尊重嫡妻,教养子嗣,爱护家人。恐怕他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家中竟会发生手足相残之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