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皇子迟疑了下,压低声音道:“父皇这些年,好像格外注重兵事。”
自他进了户部,父皇时不时宣召他,有时会将户部的折子给他看,为他讲解。正是从折子里,他察觉了一些不同寻常的征兆。
薛城璧惊愕:“鞑靼会叩边?”
“不像,更像是陈兵。”九皇子摇头:“不过只是我的猜测。”
话落,他看向一直表现安静的谢嘉树:“我一直想问……你是不是心情不好?”
刚刚被他们拿容貌取笑,反应也太平淡了。
谢嘉树点点头:“是。”
薛城璧支着下颔,见他如此直接,讶然地望着他:“发生什么事了?”
谢嘉树却一时难以启齿,迟疑道:“若你们的妹妹所托非人,怎么才能劝阻她?”
薛城璧茫然道:“为何要劝阻她?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家族慎重考量得来,若对方确实不堪,自然是将证据呈于父母,由他们定夺。”
九皇子却若有所思:“城璧都知道的事,可不像你会问出的。”
谢嘉树:“……”
谢嘉树微愣。以林如海的审时度势,也不会将黛玉许配给贾宝玉的,他又何需在意?
但他想起那日情形,总是很想再见黛玉一面,同她解释。
可,他才决意不再与她私下相会,如此反复无常,实在不像他的作为。
就在他无措时,九皇子突然促狭道:“你今日很是稀奇啊……这么说来,你的玉佩坠子是怎么回事?这可不像红蕊的水平。”
见两人的目光纷纷转向自己腰间,谢嘉树微窘。他轻咳了一声,微不可查地拢了拢玉佩,避开两人的视线。
九皇子见状不由双眼一亮:“难不成是心上人送的?”
第39章
谢嘉树迎着九皇子熠熠生辉的眸子, 一下子愣住了。
心上人?
脑中仿佛灵光乍现,又仿佛什么都未明白,转瞬即逝。
谢嘉树是在道观长大的,童年时光每日沉浸于修炼。他十三岁时,师父终于意识到自己的教育走入歧途, 竟教出了个呆子,于是利用关系寻了个学校, 让他插班进去读初二。
在此之前, 他的课程都是师父教的, 从未接触过网络和闲书,除了几本睡前童话。
童话中, 总有一个美丽的公主等待王子去解救她, 因为和现实世界太过脱节,让他难以理解。
他性格认真,读书非常投入,除了学习就是修炼, 初中生涯过去, 他仍旧认不得同班的同学。
高中时,他成了学校里有名的学霸,但他不懂复杂的人际关系,也跟不上同学新潮的话题。
然, 相貌出众的学霸, 足够让许多女孩趋之若鹜了。
但, 女孩子哪有读书和修炼吸引力大?
红楼梦作为高考必读书目, 谢嘉树自然认认真真地研读了。读到林黛玉时,让他不由自主想起幼年时仅有的读物。
林黛玉像童话里的公主,美好,却遭逢困境。
然而红楼梦里没有王子。
所以当他穿越红楼,偶遇黛玉,见她果真如一朵含苞待放的花儿般美好,他情愿背负因果,替她改命。
他们现已命运相连,他再看不清她的未来了……
见他神思不属,九皇子与薛城璧相视一眼,更疑其中大有文章。
九皇子追问道:“这么粗糙的手艺也不见弃,肯定是心上人予你的。说说是哪家的姑娘,竟从不曾提起过?”
薛城璧心思更细,双目炯炯地盯视他:“你家中并无亲厚姐妹,别想搪塞我们。”
谢嘉树拢了拢衣袖,气定神闲道:“当然粗糙,因为是一个四岁小姑娘做的。”
九皇子、薛城璧:“……”
两人知晓谢嘉树从不说谎,霎时没趣地打住话题。
谢嘉树心中却不如外表平静,回到兰亭苑,他忍不住取出传音符,导入灵力。
黛玉的声音不复往日轻柔,冷冰冰道:“什么事?”
谢嘉树抬眸望了眼天色,询问道:“马上要下雨了,你在屋中吗?”
林黛玉:“……?”
万万没想到是这样的寒暄,偏偏他的语气一本正经,让黛玉一时无言。
谢嘉树耐心道:“你从小身子就不好,淋了雨该受凉了。”
黛玉倚在美人塌上,往窗外望去,果见天色暗沉,似是酝酿着一场雷雨。
她来不及思索,脱口道:“我一个女儿家,又能去何处?倒是你,别淋到了……”
话落,顿时哑然失笑。
所以是空紧张一场。
回过神来,才发觉手心微汗。
她不由掷开黄符,掏出帕子仔细拭去手心因紧张而冒出的浅浅汗渍。
传音蓦然中断。
黛玉:“……失手了。”
谢嘉树望着暗淡下来的黄符,疑惑不解。
……怎么又生气了?
……
傍晚时,天上已聚拢起大片大片乌云,空气迟滞,不多时就暴雨倾盆。
天阴的沉黑,四下寂静,雨打在窗外树梢上,倍添凄清。
黛玉幼时,每至春分、秋分后总是咳嗽、懒怠。但随着修为渐深,沉疴尽去,这些困扰就消失了。
她望着窗外熟悉又陌生的景致,命雪雁点了灯,随意取了本书看,却是《乐府杂稿》,有《秋闺怨》、《别离怨》等词。
一腔心绪被勾起,她不禁研墨执笔,一首新词随着笔墨缓缓流淌而出。
黛玉将词吟了一遍,心中渐渐平静下来。她弯腰脱去锦靴,躺到榻上,听着外面不时滚过的闷雷,手中一拂,春水绿的床幔垂落下来,让她置身于一方私密空间。
屋中安静弥漫,只闻窗外雨击在窗棂上的声响。
黛玉忽而睁眸,目光透过薄软的纱帐望出去,正见一名面目可怖的女鬼抱着一卷白绫,蹑手蹑脚地往房梁上攀爬。
见黛玉望过来,她若有所觉,扭过头来,忙摆出她最狰狞的表情。
吊死之人面目扭曲,舌头长长垂下,很是惊悚。
黛玉幼时还会恐惧,现在却不然。她信手打出一道灵光,女鬼直直从房梁上跌下,摔落在地上。
她似乎痛极,如同被欺负的孩子,抱头蹲在地上伤心地哭起来。
黛玉一怔,下了榻,走向她。
女鬼感觉到她身上充沛灵力,瑟缩着停止了哭泣,抬起头来,无辜地望着她。
是一名十几岁的少女。
黛玉目光落在她脸上,放柔了声音询问道:“你在做什么?为什么跑来我家里……”
因为小木人常年伴在身侧,鬼怪不敢靠近,黛玉其实没见过几只鬼。
她有些好奇。
女鬼也是见小木人不在,方敢过来此处的。见黛玉和善,她可怜兮兮道:“我是上吊死的,每年忌日要再吊一次,否则便抓心挠肝般,浑身难受。”
黛玉不解:“那你为何要来我家吊?”
“我已搬来此处五六年了,一直无人居住的。”女鬼哭丧着脸辩解,“和你一起的小木人太凶了,我好害怕,打算忌日再吊一次就搬走了。”
人属阳,鬼属阴,同居一处则阴阳相冲,会损伤人的精气。故而鬼魂会挑一些荒废宅院入住。
能像小木人那样随意自在的,本就是特例。
黛玉叹道:“那你每年都上吊吗?”
女鬼悔道:“人不能轻生,否则每年要重新经历一次最痛苦之事,可惜我明白的太迟了……”
两人聊着天,黛玉心生同情,并不催她搬走。
……
第二天一早,黛玉去正院向母亲问安。
“玉儿,快来。”贾敏见了她,高兴地唤她。尽管已四十有六,但她的举止、神态有时还透着少妇无忧无虑的娇意。
她手上捻着一根簪子,递到黛玉面前:“你瞧,这是如意楼新出的簪子,被我先得了。”
黛玉失笑。自母亲病愈后,就越活越孩子气了。
他们离京九年,许多随身之物就带了些江南气息。如意楼远在京城,这些年的首饰于她们而言,都是新样子了,偏母亲还要去争那最新的。
贾敏却兴致不错:“喜不喜欢?”
“我瞧瞧。”黛玉接过那支蝴蝶纹镶蓝宝石发簪,簪身金光灿灿,镶嵌宝石蓝莹莹流光闪烁,令人爱不释手。
贾敏的语气里隐隐透着得意:“我们一回京,我就吩咐人去告知如意楼的老板。今日有了新品,她立刻就亲自送来了。”
她于京中长大,又自小受宠,是如意楼的常客了。
黛玉笑道:“母亲的眼光,自然是一等一的。”
贾敏闻言微微一笑,吩咐丫鬟拿了铜镜来,亲自为黛玉戴上:“过几日出门正好戴上。”
见黛玉疑惑,贾敏拉了她的手,说起到荣国府为王熙凤庆寿的事来:“无论如何也是你外祖家,不可生分了。”
黛玉听闻荣国府,不由心下迟疑。
小木人不会无的放矢。莫非,母亲的确有亲上加亲的想法?
“玉儿,怎么了?”贾敏见女儿神色微变,以为她想起那日宝玉失礼之事,笑道:“你二表哥有些痴罢了,你只管不要理他。”
黛玉回过神来,心中惴惴,试探道:“那我以后不理他,若失了礼,母亲可要帮我担着。”
贾敏不以为意道:“当然。”
黛玉心中一松,露出了笑模样。
……
转眼到了九月初二,黛玉抵达荣国府时,接近花厅,远远就听到一阵丝竹之声,十分热闹。
因贾母立意为凤姐做寿,众人都十分捧场,不但邀请了戏班子,还有耍百戏和说书的女先生。
因邀请了黛玉,故将史湘云也接了过来。见二人出现,贾母一手拉着一个,笑容欢欣。
史湘云第一次见黛玉,爽快地与她见了礼,率真直爽的模样让人心生好感。
但两人不熟悉,史湘云又哄贾母笑了一番,就去寻薛宝钗说话了。
贾母欢喜地让黛玉也坐过去,几个姑娘在一处看戏,真如花团锦簇。
小木人听见热闹喧哗声,悄悄扒开黛玉袖子一角,探出头来往外瞧。
戏台上唱声不断,台下史湘云说笑声不绝,一起一落,恰似彼此应和一般。
小木人第一次看戏,双目圆睁,惊奇不已,史湘云的声音不断插入,他不由生起闷气。
贾母望着史湘云仿佛发着光的笑脸,目露慈爱。
老人多寂寞,即使再安享富贵,生命也如同开败的花,带着即将凋零的颓势。
贾母正是如此,随着年迈,就愈发向往热闹和生气,喜欢年轻鲜亮的生命。
而史湘云每次到来,都如同一个小太阳,洒在人身上,带来一股生机勃勃之感,让贾母从不忍责怪她。
这时,贾宝玉终于姗姗来迟。
贾母、王夫人见他失踪了半日,早已牵肠挂肚,见他终于回来,如得了“凤凰”一般,连声询问,场面霎时更欢快了。
贾宝玉倒比凤姐这个寿星更引人注意。
今日是金钏儿生日,宝玉外出祭拜她,心中正怏怏不乐,忽然见黛玉也在,心中霎时惊喜。
他直直望向黛玉,情绪恢复,就如同一朵突然吸饱了水分的花,双眸闪闪发亮。
黛玉垂下眼眸,假作不见,长长的羽睫投下一道扇影。
宝玉见状,大步向她走来,双目一错不错。
史湘云见了他,上前一步,俏生生立在宝玉身前,娇声喊道:“二哥哥。”
带着久别重逢的惊喜。
宝玉却顾不得她,径直越过史湘云,走到黛玉面前,一手撑在她的椅背上,附过身来道:“林妹妹。”
黛玉站起身,后退了一步拉开距离,才淡淡地还了个礼。
史湘云受到冷待,将不满的目光投向两人。宝玉向来待湘云极好,如今被撇下,她有些难以接受。
她看向黛玉的目光,瞬间如同被抢了最心爱的玩具一般。
黛玉在心里暗暗叹气。
宝玉向来是众人的焦点,对于周围的目光浑然不觉,笑盈盈地与她说起诗社的事,邀她参加。
众目睽睽之下,黛玉不好直接拒绝。
史湘云突然道:“林姐姐在江南长大,与我们又不熟,听说你上门邀请了几次都没答应,人家根本不想和你玩,你干嘛要热脸去贴冷屁股。”
黛玉幽幽道:“既然史妹妹与我不熟,我又何必凑这个热闹!”
史湘云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薛宝钗就拉起史湘云的手,握在手中轻轻捏了捏,阻止她继续开口。
史湘云不由拉住她的手轻摇,抱怨道:“我又不是这个意思,她分明不想来,偏要拿我做筏子。”
贾宝玉怕黛玉恼了,心中焦急,忙去拉史湘云。
湘云灵巧地闪身避开,将宝钗推上前去,躲在后面得意地大笑起来。
贾宝玉与薛宝钗撞了个对脸,两人四目相对,宝玉不由怔住了。
贾母等人听见这边动静,都看了过来,见此情形不禁神色各异。
黛玉微微一笑,向长辈们解释道:“原是我们初回京城,许多事未理清,母亲担忧我贪玩误了事,才替我拒了。”
黛玉明年就及笄了,正是忙碌的关键时候,贾母自然明白,不由笑道:“玉儿有正经事做,可不像你们一群猴子,天天淘气。”
史湘云就依偎在贾母身畔,挽着她的手撒娇道:“您可不能偏心亲外孙女,单夸她,却说我们都是猴子,我可要伤心了。”
娇憨活泼的模样,惹得众人一阵笑。
贾母慈爱地搂住她,道:“越说越不像话,我说的都是公道话,怎么就偏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