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夫人有些踟躇。她这个儿子,看似温文尔雅,其实再心高气傲不过,也不耐烦应付亲戚间这些走动,却主动提议邀请林夫人……
再怎么不动声色,也瞒过她这个做母亲的。
赵夫人顿时坐立不安。
长子性情鲁钝, 不喜读书,无奈之下走了恩荫。她对于才华横溢的次子寄予了厚望, 故而至今尚未说亲。
只希望是自己草木皆兵。
赵夫人一夜辗转难眠, 终于打定主意,亲自瞧瞧这位林姑娘,若是不好,也能早让儿子死了心。
另一边。
黛玉却不将这次偶遇放在心中, 她回房间梳洗过, 就去向贾敏问安。
贾敏早早吩咐厨房煲了汤, 见黛玉来了, 吩咐琼枝去端来,自己拉着黛玉的手问她行程是否顺利。
黛玉不想母亲担心,并未说起天香楼发生命案的事,拣着宴席上的趣事说了,又与贾敏聊起《荆钗记》。
叙完,贾敏睨了黛玉一眼:“若非出了事,你怎会这么早回?”
黛玉见瞒不过去,略一迟疑,将贾琏与凤姐的闹剧也提了提。
贾敏听了不由叹气,目中流露出几分失望:“这就是勋贵之家不好之处,好好的孩子,都给纵坏了。我寻思着为你谋划一门家风清正的言情书网,你成亲后日子也能过的松快些。”
他们离京九年,对于各家情况及少年子弟的品性知之甚少。夫妻二人对女儿的婚事不敢草率,少不得要细细打听。
黛玉脑中却浮现出谢嘉树的面孔。她大窘,匆匆起身,辞了母亲出去。
贾敏望着女儿纤细的背影,目中含笑,心中却充满了不舍。
若非真正可靠之人,她又怎么放心将女儿托付出去?
……
过了一天,赵夫人亲自登门。
贾敏有些意外。
两人在花厅中寒暄,黛玉作陪。
赵夫人不由暗暗打量黛玉。只见她一袭月白衣裙,黑发如墨,眸若秋水,气度仪态皆可入画,整个人娴静如姣花照水。
赵夫人心中暗暗点头,满面笑容地与贾敏说起自己的女儿:“……过了年就满十三岁了,还淘气的很,不如玉儿多矣。”
话语中的疼爱之情溢于言表。
贾敏心中涌起吾家有女初长成的骄傲,却谦虚道:“您太客气了,芙儿天真烂漫,我可羡慕您呢。”
赵夫人就顺势道:“我仿佛记着,玉儿比我们芙儿大上两岁吧,不知可许了人家?”
听话听音。贾敏背脊立即挺直了几分,凝神望向赵夫人,见她眸中隐隐含着几分紧张与期盼。
贾敏霎时领会了她话中隐隐透出的意思。
她眼前浮光掠影般闪过赵靖的模样,年少有为,家中三个孩子皆是赵夫人所出,又知根知底……
她不由微微地笑:“您也知道,我们之前在扬州,我怎么忍心她远嫁,就耽搁了。好在我们老爷调回京城,我也正思虑这事呢。”
赵夫人心中大定,转而与贾敏说起慈恩寺的斋菜。
两人似是有了默契,心照不宣地相视一笑。
……
离开繁华喧嚣的京城,渐渐西行二十里,有一古罗山。山中有寺,名慈恩寺。
古罗山下有一片枫林,每到秋季,极目远眺,犹如一片火红染透半山。
对于黛玉这样的闺阁女子,这样的景致当真充满了新奇意趣。
车行至山门处,几人下了马车,改为步行,拾阶而上,走了两刻钟方进了寺门。
慈恩寺方丈听知客僧报,赵侍郎与林侍郎家眷入寺用斋,忙亲自出来相迎,略微寒暄几句,便分别将人引入不同院落,命人端茶送水。
赵芙身着一袭嫩黄襦裙,额上透着几许汗渍,气哼哼地步入赵靖屋中,恼道:“你为什么不等我,就先进来了。”
赵靖正在看书,见状不客气道:“你啊,一心就记挂着吃斋菜,却几步路也走不得。”
赵芙眉梢微挑,反唇相讥:“分明是你自己魂不守舍,根本没注意我。”
赵靖眼神中就流露出一丝闪躲之意。
他不由又想起贾敏身畔那名头戴帷帽的少女,虽轻纱覆面,却身段婀娜,气质出尘。
恍若他梦中走出的洛神。
赵芙见他怔忪,心中涌起一阵不舒服,又是嫉妒又是伤心。
她深吸一口气,放软了声音,娇声娇气地嘟哝道:“为什么不能直接坐车到寺门,我腿好酸呀!”
赵靖回过神来,习以为常道:“上香自然需虔诚些。你看别人都没有喊累。”
别人?
赵芙顿时气的眼眶发红,按耐不住道:“你这是什么意思?你别以为我没发现,你一直在看谁……”
赵靖一惊,面色涨红:“亏你还是女儿家,怎么这般胡言乱语!”
口气严厉。
赵芙没有听出他的色厉内荏,咬唇不语,眸中的委屈却呼之欲出。
“你、你……究竟谁是你妹妹!”半晌,她才道,眼泪已滚滚而下。
赵靖见了,忙连连作揖赔不是。
另一边。
黛玉安置妥当,想起路上连绵枫叶,心有所感,在桌案上摆了笔墨纸砚,执笔绘画起来。
林琰进了屋中,不动声色将一个青花釉里红的瓷瓶摆在案边,语气中藏着几分雀跃:“这是寺中主持亲自收集的梅花露水,京中许多人慕名而来,皆不可得。”
黛玉顿住画笔,抬眸看向他,奇道:“既然如此难得,怎么不过半日功夫,你都有了?”
林琰朝着她眨眨眼,凑到她身畔,低声道:“这是赵家表哥得来的,给了我。”
黛玉垂下视线,笔下勾勒不停,口中嗔道:“既然是人家给你的,你又给我做什么!”
林琰不解道:“可不适合我啊,你们姑娘家不都喜欢这些吗?”
黛玉漫不经心道:“反正我不要。”
她一边悠然作画,一边随意与弟弟寒暄道:“这位赵表哥,送礼只拣珍稀难得的,却不考虑你是否需要,看来也是个呆的。”
……
靖安侯府书房。
靖安侯说起王君慧的案子:“虽然疑点重重,但根据现场的情况看,只能判定凶手是徒齐的小厮红叶。”
谢嘉树疑惑道:“那小厮是什么情况?”
靖安侯沉吟道:“那小厮是忠顺王府的家生子,父亲早亡,就剩下一个母亲和妹妹。听说他很孝顺,他母亲缠绵病榻多年,一直靠药材吊着命。吊命的药材,一个小厮怎么负担的起?必然是仰赖徒齐了。”
“这么说,徒齐对他也算恩重如山了。”谢嘉树了然道。
靖安侯叹了口气道:“案发后,那小厮的母亲和妹妹都被放了良藉,不仅延请了太医诊治其母,还给置办了不菲的家产。徒齐还放出话来,要为他妹妹招赘,那架势,以后都会照拂这家人了。”
谢嘉树眉梢微挑。
“忠顺亲王行事乖张,他这个幼子也不遑多让。他放出这样的话来,摆明是招揽人心。他不仅不急着洗清嫌疑,摆脱罪责,还如此高调,就是向京城中人表示,他有这个能量,不惧杀人罪名。同时,那小厮也更加死心塌地了。”
谢嘉树见靖安侯脸色黑沉,问道:“那审讯结果呢?”
这件事闹的这样大,若就此定小厮红叶的罪,了结案子,靖安侯这个九门提督颜面也不好看。
靖安侯语气沉重:“巡捕营用了几天刑,人都没一块好皮了,那小厮也咬紧牙说是自己杀的人。西北王世子身份敏感,又极不配合,要指证徒齐,没有证据。”
这件事发生后,徒齐声名鹊起,以后恐怕无人敢轻视了。甚至不少人,蠢蠢欲动想投到他门下。
谢嘉树不由问:“那祖父是什么打算?”
“事情一发生,忠顺亲王就亲自来找我,条件任我开,他要力保徒齐。”靖安侯叹了口气,“他暗示我,不过一个下九流的人物,难道还要他儿子偿命不成?”
忠顺亲王虽比圣元帝大不了几岁,辈分上却是圣元帝的堂叔,当初圣元帝上位,他功不可没。
故而,这些年,忠顺王府行事嚣张,圣元帝也一直容忍。
徒齐是忠顺亲王继室所出的老来子,这名继室至今仍非常受宠,中顺亲王更是对徒齐千依百顺。
徒齐桀骜不驯、无所畏惧的性子,皆因有恃无恐。
三十二刀,刀刀致命,证明他功夫了得。
让小厮顶罪,高调安排其家人,证明忠于他的人,他也会回报。
加上忠顺亲王毫无原则溺爱,替他出头,证明他背景深厚。
从今往后,恐怕满京城无人敢得罪他了。
靖安侯凝视着谢嘉树,神色郑重:“这人行事疯狂,无所顾忌,你以后不可与他相交。”
谢嘉树迟疑道:“若就此揭过,会不会损伤祖父的威望?”
靖安侯轻笑:“你祖父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还需要你操心?”
……
谢嘉树年纪轻轻,空降金吾卫右武卫,原本的右武卫也因此被调走,令很多人不服。
自从徒齐的事发生,他们更借此找到宣泄口,发泄不满。
“让我说,一个每日在上书房陪皇子读书的小白脸,凭什么空降正三品武职!”骆冰十分不屑道,“靖安侯府又如何?我看这圣眷也虚有其表,面对忠顺王府,不也要服软。”
话落,却见原本附和的众人面色怪异,骆冰疑惑回头,就见谢嘉树站在他身后。
他一身右武卫官服,目光淡淡扫来,瞬时让所有人屏住了呼吸。
骆冰瞥了眼周围噤若寒蝉的同僚,心中嗤笑,往前一步道:“我请求向大人挑战。若我赢了,今日之事,希望大人既往不咎。若我输了,任凭大人处置。”
这不过是表明说辞。都是勋贵子弟,他不服谢嘉树,仗着身手了得出来约战,不过是故意给谢嘉树难堪。
谁知谢嘉树淡然自若道:“你们还有谁和他一个想法的,可以一起上。”
这口气也太大了。
不少人蠢蠢欲动,却畏惧靖安侯府,胆气不足,最终出列的只有骆冰。
谢嘉树站在场中,神情怡然,全身都是破绽。骆冰心中哼笑,飞身冲了过去。
两人身形交汇,骆冰身体飞出,倒在地上,再也爬不起来。
围观的人双目瞪圆,鸦雀无声。
第42章
金吾卫右武卫虽是正三品, 却与左武卫共领大朝正殿大明宫守卫之责,其重要性不言而喻。
而普通金吾卫是五品官职, 其中虽充斥着不少勋贵子弟, 但作为天子亲卫, 无一不是真才实学。
所以当骆冰一照面就被谢嘉树撂倒,所有人都瞠目结舌。
就连骆冰自己,都无法接受。
他急速运转内力,才慢慢爬起来。他战意蓬勃,抽出佩刀,刀尖抵地,双目炽热地瞪视着谢嘉树:“再来!”
骆冰的武力在金吾卫里少有敌手,尤其一手刀法已臻大成。这也是他自视甚高,不甘屈居人下的原因。
见骆冰抽出佩刀, 围观的人都是心中一沉,生怕谢嘉树被重伤, 将事情闹大。
谢嘉树却处之泰然。
骆冰已不复最初骄矜模样, 浑身气质大变,道:“大人, 请亮兵器!”
谢嘉树淡淡道:“不用。”
骆冰一愣, 随即冷笑一声:“我不会刀下留情!”
谢嘉树将左手背于身后,右手向前伸出,道:“请吧。”
这是要让他一只手的意思?
骆冰自觉受辱, 心中大怒, 提刀向前。他的刀快如闪电, 却有劈山断石之力,一刀斩下,竟是空气翻涌,衣袍震荡。
谢嘉树却不闪不避,抬手去挡。
围观之人面露惊骇,一时鸦雀无声。
然而,这声势浩大的一刀却被谢嘉树白皙修长的两根手指捏住,再无法寸进。
刀势被阻,骆冰一凛,抽取全身内力聚于刀身,用力斩下。
谢嘉树捏住刀身的手指轻弹,刀身震颤,骆冰只觉得手腕酸麻,刀竟脱手而出。他还未来得及震惊,刀身就拍在他的胸口,将他连人带刀击飞出去。
骆冰重重摔在地上,嘴角溢出鲜血。
周围寂静无声,仿若连呼吸声都微不可闻。谁也没想到,文质彬彬的谢嘉树,竟功夫了得。
谢嘉树却很平静。学武之人要打通奇经八脉,进入后天境,哪怕资质不凡,也要耗费十年八载,要以武入道,进入先天,更需大毅力、大机遇。而正统道门一旦入门,就是先天境。
这就是不同体系的差距。
所有人的视线都聚集在谢嘉树身上,这一刻,他们对于他这个右武卫,竟是再也生不出置喙心思。
……
到了晡时,谢嘉树脱下官袍,换上一袭天青色长衫,骑马回府。未料一出宫就见属下卫平在宫门等候。
两人并骑前行,卫平禀道:“西北王世子约您在楚家戏园见面,说要与您商谈王君慧案。”
谢嘉树闻言,眉梢轻扬:“那他可找错人了,我并非隶属九门。而且,约在风月之地,他就不怕徒齐再发疯?”
现在满京城谁不将西北王世子打上徒齐的烙印,敬而远之。
卫平也感到匪夷所思:“难道他想利用我们,对上徒齐?”
谢嘉树沉吟道:“姑且看看吧。”
他可没有忘记,初见时徒牟丰垂涎的视线。
这一天,楚家戏园的台柱亲自上台唱《沉香救母》,许多人闻讯而来,园中处处拥堵,热闹异常。
徒牟丰订了单独的雅间,静静地听着戏。
一踏入房间,谢嘉树就感觉四周弥漫起一片迷障,仿佛坠入了一场酣梦中。
有人布了阵法。
而且是针对心境漏洞,引发人心底**的幻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