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场毕竟都是千金小姐,食量小,唯独黛玉这边,因为小木人的存在,战斗力非比寻常。好在今日客多,也无人察觉。
食毕,众人洗了手,终于进入诗会主题。
重新回到花厅中,就见墙上已贴出诗题、韵脚、格式,以庭院中的梅花作诗,彩头是颜夫人收藏已久的一副字帖,大书法家苏道奇临摹的《力命表》。
《力命表》乃三国魏小楷法帖,为钟繇所书。只可惜真迹久佚。苏道奇是百年前的大书法大家,真迹难求。
这个彩头,可谓价值千金了。
闺中少女多临卫夫人的簪花小楷,黛玉却极钟爱钟繇,听闻彩头是《力命表》,哪怕是临本,也不由双眸绽出明亮光彩。
众人各自坐于案前,沉思起来,花厅渐渐变得安静极了。
黛玉目光落在十一个诗题上,一气勾了五个。莫方芸见了,大惊失色:“我们这诗会,是有限定时间的。我做两首都费劲,你当真要做那么多吗?”
黛玉微微一笑:“你只管放心,我是心有所得,才勾了的。”
莫方芸咋舌:“你也太厉害了吧!”
她微微放下心,想着虽是五首,若是作的一般,也是能凑出来的。
她也勾了两个,很快蹙了眉,沉浸于思绪中。
作诗对于黛玉向来是快乐之事。她不像其她人那样急迫,而是淡淡望着窗外的梅花,神情恬淡。
待众人开始执笔书写,黛玉也展平纸笺,以笔蘸墨,竟是一蹴而就,连续写完了五首诗。
众人都专心致志地将自己的诗誊出来,交予颜夫人,然后颜夫人的大丫鬟巧思、巧意将全部诗作抄写一遍,挂在花厅中,供大家品评欣赏。
众人欢欢喜喜地一一看过去,很快被其中三首吸引目光,对哪一首夺魁迟疑不定。
颜夫人喜之不尽,笑眯眯道:“这三首果真是最佳。”
她含笑的目光望向众人,建议道:“既然大家对哪一首胜出都难以定夺,不如请这三位姑娘出来,再比一场?”
众人闻言,纷纷点头,目光下意识四处游移,猜测着是哪三位姑娘如此大才。
她们俱都心服口服。
巧思忙将三首诗作的原稿翻出,却见三首诗作的署名竟然都是同一人:林黛玉。
众人不由震惊。
她们心中,不由对黛玉愈发看重起来。黛玉之名,此刻才真正深入人心。
黛玉落落大方地迎视众人目光。莫方芸凑过来,高兴地挽住黛玉的手:“哇,没想到你竟是个大才女。”
又寒暄说笑了一阵,诗会才宣布结束,众人纷纷起身告辞。
颜姑娘缓缓走到黛玉身前,笑道:“你可别走,快和我去领彩头,林大才女。”
黛玉抿了嘴笑。
两人挽着手,沿着抄手回廊走去,小木人藏在黛玉斗篷下,示警道:“这个颜姑娘有古怪,你小心点。”
黛玉闻言,并未露出异样,只是传音道:“怎么了?”
小木人志得意满道:“你看她的影子,跟身体并不协调。而且,你们身后的丫鬟都不见了。”
小木人担忧黛玉害怕,又补充道:“你不要怕,谢嘉树早有察觉,给了我很多符纸,不会有危险的!”
黛玉想到谢嘉树,神情变得平和自然起来。她若无其事地问道:“颜姐姐,还有多远呀?”
颜如目中流露出一丝奇怪的焦虑,脸上的笑容却温婉动人:“很快就到了。”
黛玉感应着灵气的波动,视线微不可查地下移,就见颜姑娘的影子缓慢、迟钝地向她靠近着,似乎想要阻止她前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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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虚假的幻象散去, 几人瞬间回到刚踏入游廊之时。
颜如脸色苍白, 晕在黛玉怀里。
几名丫鬟惊疑不定,只觉一晃神, 原本好好的姑娘突然就晕倒了, 忙大惊失色地上前扶她。
黛玉不好立刻回去, 随众人将颜如送到了厢房。
颜如一触及床榻, 就清醒过来。
她睁开眼,眼眶里慢慢浮上一层水汽,如同从噩梦中醒来,无声哭泣的孩子。
丫鬟们却喜极而泣,伏在床畔嘘寒问暖。颜如听到动静, 眼珠轻轻转动, 望向一旁的黛玉,有瞬间的恍惚。
她的眼眸渐渐聚焦,定定望着黛玉。
黛玉上前一步, 轻轻唤她:“颜姐姐, 你怎么样?”
颜如挣扎着要起身,丫鬟见状忙将枕头垫高, 扶她半坐着。
颜如微微喘着气, 她勉强压下心中惊怕, 镇定地吩咐道:“我刚刚突然头晕, 现在已经无事了。你们都不许告诉母亲!好了, 你们都出去吧, 我有话和林妹妹说。”
黛玉心中了然, 静静地立着,并不言语。
不多时,屋中只余下她们二人,小木人见她已知道自己的存在,堂而皇之地飞了出来。
颜如却无心关注他,她强忍着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望着黛玉,声音恍如梦呓:“刚刚我虽神智不清,但发生的什么,我都看到了。我想,这妖怪不仅要害我,还要害妹妹,我是个没用的,不知该如何处置,只能求助于妹妹了……”
黛玉明白,这件事恐怕与自己有些瓜葛,她不能置之不理。她不由轻轻颔首,屏息等待下文。
颜如见她并不抵触,心下稍安,伸手将自己左手袖子卷起,露出白皙手臂上血红的神像纹身,并将与邪神签订契约的过程描述了一遍。
她声音渐渐变得苦涩:“我根本不知道这是与他订立契约,也不愿将身体、灵魂献祭,分明是他蛊惑了我……”
黛玉错愕,没有想到竟然是这样的。
小木人不以为然:“有得必有失,独脚邪神又不是什么善类,他与人类签订契约,向来是因为对方有所求。你首先对神像许愿,契约才会达成。”
颜如听了,眸中闪过一丝羞愧。
黛玉踟蹰道:“你是否有所隐瞒?你的愿望达成了吗?”
颜如的声音渐渐变低:“我真的没有贪欲,也绝没有提出邪恶要求。不过,若我说了,妹妹要替我保密……”
黛玉郑重点头。
颜如面露怅然:“你还记不记得……上次我们参加法会,有一个非常年轻的主法,他是靖安侯世子……”
黛玉怔住了,这和小哥哥有何关系?
颜如的泪渐渐止住,湿润的眸子绽放出别样光彩:“我、我自见了他,心中一直惦记他……”
颜夫人看出了她的心思,也觉得谢嘉树实属良配,就向颜统领提起结亲的念头:“正好是金吾卫麾下,结亲也名正言顺。”
颜统领却勃然大怒,斥道:“妇人之见!靖安侯掌握着京城戍卫之职,我执掌皇宫守卫,我们两家结亲,让圣上如何安枕而眠?恐怕再多的信任,也要心生疑窦,怀疑我要干什么了!”
颜夫人心中愧疚,只能暗示女儿死心。张罗这个诗会,未尝没有补偿她的意思。
黛玉的眼睛慢慢瞪大了。
她完全没有想到,这件事竟是因小哥哥而起。
如同所有初恋的少女一样,她心中有时也会患得患失,就像此刻,明知他们之间没有任何关系,心里还是没来由泛起一阵酸意。
她对自己有信心,更清楚谢嘉树对她的心意,对着这样的小哥哥,她还能猜疑什么?
她心中其实对彼此的感情是笃定的,可是,心中仿佛堵了一口气,莫名的不舒服。
仿佛自己独有的宝物,被别人觊觎了。
小木人痛心疾首地给黛玉传音:“美色误人啊!谢嘉树这样招蜂引蝶,小姐姐你一定要好好教训他。”
黛玉下意识维护谢嘉树:“这和小哥哥有什么关系,他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小木人笑着揶揄她:“小姐姐真是善解人意呀!”
黛玉顿时哑口无言。
颜如对两人的私下交流毫无所觉,目光殷殷地盯着黛玉:“我见妹妹法力高强,可知此事要如何解决?”
黛玉收回心绪,她并不责怪颜如,双眸依旧清澈诚恳:“暂时还没有头绪,待我回去想想法子!”
……
黛玉一路思索着这件事,回家沐浴更衣后,边喝着甜汤,边等待谢嘉树的到来。
想起颜如提起谢嘉树时倾慕的神情,明知不能怪他,黛玉还是忍不住心生醋意。
她白皙的手指捏着汤勺,忽然动作一顿,高声吩咐雪雁到厨房取一瓶辣酱来。
雪雁不解道:“姑娘,您一向口味偏淡,怎么喝甜汤也要加辣?”
黛玉心中羞恼,轻哼道:“你只管取来就是。”
雪雁见她心情恶劣,忙乖巧地去将辣酱取来,退了出去。
黛玉打开瓷瓶,一股呛人味道扑鼻而来。她直接舀了几勺,搅拌到甜汤里。
过了一会儿,房中响起一声轻微的动静,黛玉抬眸,见果真是谢嘉树到了。
他走到她身畔,神色柔和地看着她:“你可有受伤?”
黛玉对上他专注又关切的目光,心中涌起一阵甜意,忽然将所有不快都抛之脑后。
两人对视着,气氛霎时变得平和而轻松。
谢嘉树浑然不觉自己逃过一劫,确认黛玉毫发无伤,他心中只剩下久别重逢的欢喜。
黛玉刚沐浴过,漆黑的发随意挽着,未戴半点钗环。一袭柔软的棉裙,外罩天水碧的软烟罗,衬得身躯更显玲珑窈窕。
谢嘉树只觉她身上散发出如山涧清泉般清新自然的气息,令人迷醉。
他柔声问道:“今天发生了什么事?”
黛玉侧过脸,掩饰脸上淡淡的红晕:“你、你认识颜姑娘吗?”
谢嘉树知道她今日的行程,不解道:“颜统领之女?自然从未见过。”
黛玉将今日之事缓缓叙述了一遍。
谢嘉树的神色渐渐严肃起来:“当初我去寻谋害太子的女道长,只可惜晚了一步,她死于他人之手,线索中断。我在她尸体旁,也见到了独脚邪神像。”
说是神,不过是修炼邪道有成的鬼物罢了。依靠民间愿力和血食供奉,因心胸狭隘,一旦触犯了,必将降祸,故而少有人愿得罪他。
邪道总是更容易寻得捷径,一些心术不正的修士潜心供奉独脚邪神,虽死后将魂魄不存,但修了邪道,哪还会在意来生,只求今世逍遥快活而已。
谢嘉树叹气道:“颜姑娘并非修士,会与邪神签订契约,恐怕是有邪道人士利用她心中的漏洞,加害于她。”
黛玉未料到其中竟然还有这样的牵扯,问道:“那可有法子救她?而且,他们的目的到底是我们,还是颜姐姐?”
谢嘉树听她不自觉地说出“我们”,心中微微欢喜。
他思忖道:“恐怕两者兼而有之。颜统领执掌内宫防卫,职位太重要了。但只要她许下的愿望没有达成,就没有性命危险。至于解救之法,若要解除契约,以独脚邪神的气量,必然不会罢休,到时难免对上,恐怕需要我亲自出手。”
谢嘉树向她确认:“她许的愿望容易达成吗?”
黛玉一愣。
她想起颜如的愿望,不由垂下眸子,盯着眼前的甜汤,沉默不语。
谢嘉树见状,随之垂眸,见桌上放着一碗红色的汤,笑道:“这是什么汤?”
黛玉眼前又浮现出颜如的模样,一股不悦生出,她高高抬起下颔,斜睨着他,生硬道:“你要不要尝尝?”
谢嘉树微微一笑,不疑有他地接过汤勺喝了一口。下一刻,他面色一变:“怎么这么辣?”
谢嘉树同样口味偏淡,这汤于他而言实属折磨。
黛玉淡淡道:“我特意准备的,你不喜欢吗?”
谢嘉树:“……”
谢嘉树望着她,蹙起眉头,一时没有说话。
黛玉忍不住轻哼一声:“你瞧着我做什么?”
谢嘉树挑了挑眉,垂眸地将勺中的汤喝完,被辣得直咳嗽,眼睛瞬间弥漫起一股水汽。
黛玉一愣,明知有浮夸成分,还是心疼地倒了杯茶水递给他。
谢嘉树将茶一饮而尽,笑睇着她:“这下满意了吧?”
黛玉不自在地别过了头,咬唇不语。
谢嘉树只好故作失落道:“你在故意捉弄我吗?”
他叹了口气,语气充满了包容宠溺:“虽然难吃了点,但到底是你第一次为我准备食物。”
黛玉:“……”
话落,他就又舀了一口,慢慢将一碗甜汤全部吃了。
黛玉怔怔望着谢嘉树,一股甜意从心底涌起,溢满胸腔。
哪怕明知他在哄自己,她却感受到了他无限度的包容。
谢嘉树见她情绪好转,含笑道:“你为何突然生我的气?”
黛玉轻轻咬住下唇,不语。
她并不想让他知道其中原委。
谢嘉树见她神情,霎时明白了她的决定。想起近来接二连三的事情,他叹了口气,不由提议道:“我以前教你修炼,只盼着你强身健体,如今,却是不能再懈怠了。”
第67章
徒儿和伴侣终究是不同的。
将黛玉当作徒儿时, 谢嘉树愿意尽己所能, 护佑她一生平安、健康,但也仅此而已。
但当他心生爱慕时,却想时时刻刻与她相守,穷尽一切去提升她的修为, 期待一同飞升,永不分离。
黛玉嗔了他一眼,轻声询问:“若我修为不济,先你一步老去呢?”
谢嘉树闻言, 急忙握住她的手:“不要乱说。”
他的掌心灼热,让黛玉感觉自己的手仿佛被烫到了。她却不舍得抽离, 只是垂了眸,不言不语。
谢嘉树就继续道:“真有那一日,我陪你到最后一刻, 然后去寻你的魂魄, 上天入地,在所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