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却误会了她的意思,眸子轻轻一眯,轻笑着打断道:“商人间的纷争远没朋友来得单纯,姑娘不防我半分,若是我暗中做些手脚,吞了姑娘那些银子,姑娘举目无亲,被讨债人抓去卖了怎么办?”
这算是暗中提点她,让她注意投资的潜在风险——虽然她已经知道了。
不管她是赚还是赔,他都是稳赚的,甚至他可以对她花言巧语的诱惑,将手头上的粮食高价出给她,能省他不少麻烦,还避免了今后粮价波动的可能风险,可他偏偏没这么做。
宋悦忽然觉得这奸商心也不算太黑,轻轻笑道:“你不会。”
她知道司空彦的名字代表着什么,所以,如果他真敢私吞,她一定要让他的名字上燕国新闻的头条!
【宿主你个死腹黑。】
“说不定呢,别把我想得太高尚。”司空彦眸中溢满温柔,看着她的眼睛笑道,“若你当真赔光了家产,我便把你买回家——不是玩笑,或许你一个不小心,就会被我掠回去。逍遥山庄,缺了个少夫人。”
第44章 二龙相争
说话间,司空彦眼含笑意看着她,轻轻前倾着身子,让她得以近距离地观察他那张完美的面容。宋悦不知不觉往后靠去,直到身子紧紧靠在了椅背上,故意避开敏感话题,干巴巴地笑着:“我知道你什么意思……不就是想提醒我别盲目收粮吗,我知道后果,也相信自己不会走到败光家产的一步,怎么着也会有些赚头的……”
他说得那么吓人,甚至吓唬她说要把她抢去做什么少夫人,肯定是怕她冲动之下给赌输了,警醒她呢!
司空彦的笑容中多了一丝无奈。她听得出他的提点,却听不出她的言外之意。不对他多加提防——是真的要吃亏的。
多说无益,既然她避重就轻,绕开话题,抛去个人感情谈生意,那他便配合吧。
窗边偶有微风,吹得珠帘碰撞、清脆作响,宋悦安然坐在椅子上,淡淡开了价。司空彦心中愈发惊异,这和他心目中估量的价钱差不离,见她如此笃定的样子……或许她当真有几分生意头脑。
他的目光带着几分欣赏,神色逐渐变得认真,和盘托出了他的想法:“与其姑娘单干,不如与我合作。”
光凭她对如今价格变动的敏锐程度,他便能重用她。无关交情。
他也看好如今的粮价,而且,比起她来,他能面不改色的承担一切亏空的责任,他有足够的资本。
宋悦十分意外,在姬无朝的记忆里,司空彦不是随便抛出橄榄枝的人,看他手下人的精干程度就知道,他从来不留无用之人——之前卖她回家的话,她只当是个玩笑,但现在的招揽,他显然是认真的。
只是……
如果她答应和他合伙,虽然不必承担相应的风险,但与之相对的,燕国有难,她想开仓放粮,还得经过他的同意,而她需要的是将一切都掌握在手中。
“多谢公子好意,不用了。”她心里琢磨了会儿,抬眸认真看着他,加了价,“如果我加到这个数呢?”
她揣摩着,这应该比他预想中的价格要高一些,都说商人重利,如今大好的盈利机会摆在面前,只有傻子才会放过。如果她是他,一定不等改口,先把价格的事儿敲定了再说。
可司空彦却迟疑了片刻,看着她的脸,眸色变幻了一下,忽然将那些定金推还给了她,冷淡说道:“既然姑娘不愿,我也不勉强姑娘。请走吧。”
宋悦一脸懵逼:“我触犯了公子?”
这是……赶客了?刚才不还谈得好好的么?
“不,只是没有再谈下去的必要了。”司空彦伸手,示意她出口的方向,摆明是请她出门的架势,神色依然淡淡的,不得罪人,“短时间内,我并无出粮的打算,姑娘出的价格虽高,但不考虑。原是想与宋姑娘合作,去各国收购的,姑娘不愿意,那便没什么好谈的。”
“……”真的要这么绝情吗!
宋悦缓缓起身,面无表情把银票收了回去。商人为利,司空彦自有他的判断,她也没立场指责他什么。只是白来一趟,让她不免有些沮丧。
现在还有赵魏两国的余粮还没落入司空彦的手,她就算收不到司空彦手里那些,也能争取一下,抢在他前面去赵魏收购,不是没有机会。
这么安慰着自己,她尽量保持着得体的礼貌,淡淡告退了一声,便大步走了出去。
司空彦见她原本希冀的眸光逐渐变得平淡,不知不觉捏起了指尖,在她即将走出门的时候,忽然开口叫住:“宋姑娘……”
宋悦脚步一顿,却没回头。
他看着那道背影,双眸阖了阖,改了方才的冷淡,一如初见时温和的笑道:“改日若是不谈生意,去暮云楼小酌一杯,我请。”
宋悦垂眸,大概琢磨出了他的意思。
商人有商人的谈法,朋友有朋友的聊法。她若是找他纯喝酒聊天,他会很欢喜,奉她为上宾,但如果是找他谈生意的,他估计就要冷着脸赶客了,显然他不想与她多谈粮价问题。
但她只想和他谈生意,对燕国没有用处的东西,目前都不纳入她的考虑范围。
她嘴角一撇,当他说完,便走了出去,一言不发。
司空彦看着她转身消失,眸色暗淡下去。
她对他的目的竟如此单纯,除了生意以外,没有任何事要求他了么?走得如此坚决,是笃定了今后不会再有往来?
他不禁抬手,轻轻触了一下自己的面容,头一次开始怀疑起了自己的相貌。
以前分明不是这样的……他游走列国,很多时候都不曾对外透露身份,有时只凭栏而立,看看风景,都有姑娘为他这副皮囊,遥遥站着,吹着冷风,只为与他靠近些,多看他一眼。可这张脸,对宋悦似乎没有任何吸引力,他甚至不怀疑,在她眼中,他还没一张银票那样令她悦目。
……
虽然最后生意谈吹了,司空彦最后的态度也很分明,但他依然安排了属下送回宋悦,绝无任何失礼之处。
宋悦暗暗想着,或许这就是他一贯待人处事的态度,有自己的秉性,做事却恰到好处,不得罪人。
没有飞羽在身边,她确实有点怂,就算是大白天,有人护送也安全些,她便没推辞。
不知道他派给她的是哪个下属,面生得很,姬无朝的记忆里也没这号人。闷葫芦似的跟在她身后,颇有影卫飞羽的习惯。应该是他随便打发的一个三等侍卫吧?看面相简直就是路人甲。
不过,能有个护卫就不错了,她也不挑。
当她兜兜转转走回自家宅子,玄司北乖乖巧巧地替她开了门,忽然一眼瞥见她身后跟着的普通男人后,脸色却突然一黑。
陈耿,司空彦的左右手之一!
真是该死……昨晚他刚阻绝了司空找到她住宅的可能,今天她就又出去找那个奸商,不用怀疑,让陈耿跟着她,最重要的目的,就是方便他今后找上门吧?
宋悦对玄司北的神情变化若有所感,看了他一眼,就在这时,玄司北便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似的,将她迎了进去,在陈耿即将跟进门的时候,毫不客气地一把将门带上,嘴里却道:“多谢陪同,可以回去交差了。”
陈耿差点没来得及收脚,面前的门“嘭”地一声合上,差点撞上他的面门。他后退了一步,脑中仍印着玄司北那冰寒彻骨的警告眼神。
算了,反正地方也记住了,的确可以交差。有如此难缠的一位佛爷在此,主上应该不会责怪他。
……
宋悦被玄司北扯进门里,心下还有些奇怪他的反应,不过等她进了自己的屋子,便被摆放整齐的一件件衣裳吸引住了:“这些……”
看料子就知道价格不菲,而且都是漂亮的裙装!
“见你身上穿得太寒酸,随便出去添置了些。”玄司北装作不甚在意的样子,却暗暗注意着她的反应,她多看几眼的款式,他都暗暗留了心,“我说了,这些天跟着钱江在燕都,赚了不小一笔银子,如今我也有了积蓄,有什么看得上眼的东西,别舍不得买。”
他不想她委屈自己。
漂亮衣服对宋悦还是有几分吸引力的,实在是在管理局的那些年,几身同样款式的制服换着穿,她眼巴巴望着橱窗里的漂亮衣服,偏偏没有机会换。现在到了古代世界做任务,姬无朝的男装她不感兴趣,总归这个身份能穿穿不一样的女装,还没等她行动,他就提前给她置办好了,有些小开心。
果然,他越来越有当儿子的样儿了,这还没到一年,就知道孝敬干娘……
【但我怎么觉得他看你的眼神不太对劲呢……】
宋悦:我觉得这就是儿子看亲妈的眼神,没毛病啊。
见她高兴,玄司北精致的面容掠起一抹宠溺的笑,轻轻浅浅,替她关上门,让她一人在铜镜前摆弄着衣服:“钱江那边还有些事,我出去一趟,今晚不回来了。”
“去吧,记得做工别太辛苦,累着身体了可划不来。”宋悦的声音。
傻女人。
玄司北嘴角的笑容化为无奈,走出大门时,最后一丝笑容也消耗殆尽,那双凤眸变得愈发幽暗深邃,含着令人难懂的光泽。每踏出一步,周身的气势便盛一分,待到他走到悦来客栈门前的时候,衣袂如白蝶般在空中翩飞,已然覆上了一层冷冽杀意。
刚要上楼的陈耿见是他,眼中惊疑不定,身子抖了一下,赶紧往楼上跑去。
只是,那道冰寒的白影行如鬼魅,玄司北背负双手,神情冰冷淡漠,斜了他一眼,不知何时竟然先他一步踏上了楼,向着主人的房间走去。
看似悠然而行的步伐,却快得令他捉不到一片衣角。
“……不好!”陈耿大惊失色。
然而,已经迟了,雕花的木门被玄司北轻轻推开,一眼扫过去,房中的一切摆设便尽收眼底。一颗颗冰冷珠子串成帘,安静不动,隔在他与榻上阖目小憩的司空彦之间,一张桌子后,一把太师椅微微拉开,显然这里曾经接待了客人。
玄司北眼睛一眯,抬手便一掌切了过去。当足以将桌面一分为二的暴戾劲风扑面而来时,看似睡得正安稳的司空彦忽然抬眸,抬手截住他砸向自己面门的拳头,眉头皱了一下:“做什么?”
第45章 渐露锋芒
半卧在榻上的司空彦,半阖着的眼眸中是令人难懂的幽光,就算见好友浑身肃杀地站在面前,也不改从容,轻轻皱起的眉,似乎是在质疑玄司北站在这里的理由。
“你心里清楚。”玄司北嘴角冷冷一撇,杀意不减,被他截住的那只手腕轻轻翻转挣开,根本由不得解释,一拳又往他脸上砸了过去。
司空彦眼见那拳风扑面而来,比方才还要凶狠些,没料到他来真的,面色微微一变,想抵挡却已来不及。
“嘭”地一声,劲风擦过他的耳边,就在他耳侧,木榻雕花的位置被砸出了一个凹陷,扑簌簌的木屑飞向空中,玄司北冷着脸,一拳砸在了他的耳边,俯身在他耳边警告:“宋悦不是你能动的,离她远点。”
“护得这么紧,不像是玄虚阁主的风格。”司空彦温和的眸中划过一抹好奇,对他的警告视而不见,“宋姑娘她……?”
那天晚上的事他还记忆犹新,十分好奇玄司北和宋悦的关系。冷酷的玄虚阁主竟如此安静乖巧地赖在一个普通女人的身边,恐怕是江湖人难以想象的。
“她……将会是全天下最尊贵的女人。”
玄司北收了势,缓缓转身,一袭冰雪般的白衣,仿佛给他的背影镀上了一层威仪。如同帝王般冰冷的气势,铺散开来。
司空彦明白了他话里的含义,一阵静默。
“你不仅要夺燕,还要整个天下?”终于,他低低笑了两声,打破了短暂的死寂,自顾自地倒了一杯酒,轻轻端起,对着玄司北的背影,眸中缓缓折射出光彩,“不愧是玄虚阁主说出的话。”
这一杯,敬他的野心。
“是。”玄司北目光飘远到窗外,慢慢平复下心绪,沉声道。
司空彦淡淡饮下那杯烈酒,任那烧灼的感觉从喉咙一路延伸至心腹,轻轻搁下杯子,又安静阖上了双目,一如既往地漫不经心:“宋姑娘是个特别的人,或许并不稀罕你给的后位。况且,她曾经有过夫君,就算你不在意,满朝文武,难道不会闲言碎语?”
“待大权在握,有何人敢妄论半句?”
“一如既往的狂妄。”
“你也不是第一天认识我。”
“……”司空彦无奈一笑,依然不放弃相劝,“她的年龄,三十有几了。”
“那又如何?”
“在外人看来,老得足够做你娘亲。”
“咔嚓”一声,玄司北面色一黑,脚下的木质地砖忽然被踩出了一个深深的印子。司空彦缓缓勾唇,发现玄司北似乎对“娘亲”这个词特别敏感。
“我向来不在意世人如何评判。”玄司北袖中的拳逐渐握紧,忽地转身,盯着他的脸,目光中仿佛带着芒刺,“倒是你——别打她的主意。”
宋悦这傻女人哪能玩得过司空彦这只老狐狸……能让如此迟钝的她一路找到悦来客栈,肯定也是他算计好了的,看样子,应该是用谈生意为由头骗她过来。下次她再东奔西跑的忙生意,他一定得过问几句,免得她上当。
司空彦一派慵懒之态,对他的危险视若无睹:“你也知道,家中催得紧,若今年再不定下婚事,为了继承人,司空家有得闹腾。”
“借口。”
“一半一半吧。我是真心想迎娶宋姑娘……”他确实存了几分私心,却也不怕拿出来说。见玄司北少见的没沉住气,心下更为新奇,笑容深了深,“日后,她生下的究竟是谁的继承人,还尚未可知……在姑娘拒绝我之前,恕我不会让步。”
……
宋悦套上龙袍,重新画了颇有男人气魄的粗眉,大摇大摆地从密道走上了炼丹房。飞羽正守在此地,见她终于出现,舒了口气。